引子
“樹林、墳墓、只剩下架子的花圈、瘴氣、若隱若現的光”……藍一在跑,拚命地跑,在狹窄的山間小道上狂奔,身邊全是倒着行的人,看不清臉。只有一個人迎面朝藍一走來,是她的外婆,纏着厚重得紫黑色頭帕,圍着深藍色圍裙。藍一大聲叫她,她不理,面無表情,臉色蒼白,眼睛直視前方從藍一身邊而過。藍一想回頭卻怎麼也轉不了身,身子彷彿被電焊點擊了一下。
倒行的人們飛了起來,嗖嗖地從頭頂而過,藍一毛髮倒立。太陽突然在天邊升起、滑過來了,越來越快,越來越龐大,到了頭頂,變為一個巨大的火球,樹林裏霎時亮如白晝,紅彤彤一片,似隨時會燃燒。“嘭”的一聲爆響,太陽炸裂了,火團四分五裂……樹林、草叢燃燒起來,吐着火舌往身上舔……
“熱,熱,我熱”,藍一呻吟着坐起身,拉亮了燈,身上粘得像在蜂蜜缸里打了個滾。藍一喝了一大杯涼水,心裏平靜了。然後燃起一支煙站到窗前,散亂的長發披在肩上,眼神迷離而悠遠,一些蚊蟲“啪啪”拍打着紗窗,她關了燈。窗外樹影重疊,一陣風,樹葉撲嗽嗽地響,遠山在微弱的天光中似有若無。一輛大卡車從山道上駛過,雪白的燈光照着路邊林立的墓碑,發出清冷幽深的光亮。
那山道是藍一每天跑步的必經之路。
藍一的思緒什麼時候已遊離於她的身體,魂魄飄入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她生來就屬於黑夜。藍一喜歡夜的深邃、神秘、博大、寬容……讓她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藍一似和夜融為了一體,耳邊有輕輕的呢喃,“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藍一笑,笑出了聲。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從隔壁屋子傳來,喚回了藍一,看來芙蓉還沒睡着。“或許被我弄醒啦,這也是個怪怪的女人,和我這一怪有一拚”,藍一想到這,竟然放聲笑起來。
這個夢不只一次襲擊藍一,一般在後半夜。藍一懷疑自己病了,太陽地照射下眼前總會有紅色的幻影,從十五歲起就伴隨至今。最近,手心、腳心似握着和踩着一個熱的雞蛋,熱麻得難受,身體從里至外地熱,每天需要喝下大量涼水。
藍一坐車到城裏看醫生,這是個胖子,眼角還留些隔夜的不清不白得糊狀物。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給藍一號脈,嘴角微翹說:“你結婚了嗎?”。
得到否定后。藍一看見他臉上肌肉在跳:“嗯,沒什麼大毛病,結了婚就好了,也就是說,說……”他的眼眨得飛快臉上眼屎快要掉下來了。
“說什麼?陰陽失調,陰氣太重,陽氣不足,和男人睡上一覺就好啦?”藍一直視着醫生。他有些發怔,眼神有些游移。藍一懷疑他是否瞬間犯了癔症,輕笑着掏出20塊錢丟在桌上轉身離去。藍一知道結果無非這樣,這種病徵每過一段就會發生,每次去看醫生都是這種回答。
藍一知道她沒有病,不過是十一年前那個夏天正午的烈日烤壞了她的神經系統,炙熱的火焰穿透她的表皮潛入了她的體內;隨着她的靜脈、動脈血管奔涌,肆意流淌,深深紮根。血紅的烈日會令藍一變得焦燥,炙熱會讓她心煩意亂,內心狂燥。火焰在藍一體內遊走,她的狂亂讓它們無處可逃,它們順着血管淤集到了藍一的手心、腳心,隨時伺機出逃,每天藍一都要喝下大量的涼水,只有黑夜和冰水讓她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