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塘馬2(3)
她放下了手中的鈔票,心潮漸漸平息起來,她若有所思地朝門外望了望,臉上顯出了一絲焦慮之色,便輕輕地細語道:“怎麼還不回來,我先準備一下吧。”
她從東北角的卧室里端出一個竹盤子,裏面盛滿了黑糊糊的兩角、四角菱子,放到西面兩間屋的一張櫸樹桌上,旋即又返回卧室中拎起一個肚子大、口頸小的小罈子,把它放到剛才放上菱子的櫸樹桌上,伸手往罈子裏掏摸,隨着一陣陣嘩嘩聲,葵花子一把一把被攤放在桌子上。最後她從碗櫃裏拿出一個大碟子,一片片的圓圓的布有洞孔的糖煮藕片整齊地堆疊一起,隨着她的移動,輕輕地被堆放在那張紅褐色的櫸樹桌上。
“大嫂,準備好了沒有?”一個聲音飄來,話音未落,人已走了進來。不用回頭,憑嗓音她就知道原來是丈夫的大弟來了。
她轉過身,燈光下一中年男子拿着水煙筒,站立着。一股青煙在她的臉前輕輕掠過,臉龐仍是那樣消瘦,但膚色卻很健康,眼睛也煞是有神,透射着智慧之光,偶一動嘴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即使是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從他剛才的問候中也能聽出此人的吳語吐音清晰婉轉,節奏轉換輕快,是一個能言善辯、習於辭令的人。此人身穿深藍色長條格子印花洋布做成的長衫,大府頭式樣,布紐扣既漂亮又古樸。
“秀金,其他人呢?”楊氏一愣。
“馬上來了,馬上來了,過兩天便是八月半了,我們得商量商量塘馬百姓怎麼和羅、廖司令一道慶祝一下這個中秋節。”
“是呀,今年的八月半該好好熱鬧一下,沒有新四軍,我們的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唉,如果你大哥也能遇上新四軍,遇上羅、廖,這白粉也該戒了,也不至弄的骨瘦如柴,撇下我一個人……”她用衣角擦了一下眼角,“你現在戒得怎樣?”
“戒了,戒了,你看,”他把手中的水煙筒揚了一下,“先用這個過過癮,有時挺難受,還好,上次難受極了,眼淚直淌,被洪生他娘罵了一通,還好,挺過來了。”
“你要做做記,要戒下去,夫妻不要老吵架。”
“曉得,曉得,上次廖司令又講了一次,不會再吃了,不會再吃了。”
“他們來了。”楊氏嘴角往門外一撅,幾個人一連串地喊着老闆娘走進屋內。
楊氏應答着,從房中拿出一盞馬燈,用火柴把燈點亮,又轉動着燈芯管子,把燈擰亮,接着往西面屋上的下垂的鉤子上一掛,便提壺泡茶去了。
碗裏的茶葉翻滾着,干焦的茶葉吸吮着水,發著嗞嗞的響聲,待身體腫大便把身上的香氣緊附着上升的熱氣飄逸於空中。
為首的長者,下着短腳褲,身上穿着綢料上衣,外着一件黑色馬褂,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用鼻子嗅了嗅,連聲叫着:“好茶,好茶,哪兒弄來的?”
“族長呀,這是秀金的小舅子邵笪里的蔣勇勝從安徽屯溪買來的。”她上前一步把黃色的紙包打開,“我還沒嘗過,族長要開會,我拿來泡泡。”
“你們都嘗嘗,好茶啊,我那兒還有一點,回頭你們都弄一點吧!”劉秀金把水煙筒往台上一擱。
另三人皆穿着長衫,把袍子提了提,坐在長凳上,端起茶碗輕輕地抿了一口,都齊聲地叫道:“好茶,好茶。”
那位留着山羊鬍子的族長慢慢地吮了一口,眉頭一下子舒開了。但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與眾不同,不願失去常態去讚揚某一事物。他緩緩地說:“好茶,確實好茶,秀金,我要和你討一些。要說茶嘛,我品到最好的,要算杭州的龍井。你們不知道,一入口,香味滿嘴,這茶還不算好茶,要慢慢地品出味來,若有若無,才是真正的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