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產前抑鬱
男人戴着寬大的口罩,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白色的布料遮擋了他其餘的五官,卻令熠熠生輝的雙眸更加出彩。
徐漓清望着他的眼睛,深不見底般看不見這個男人的情緒,不知他是喜,還是怒。
林書墨一手捧着一個碗,碗裏盛着一些黃色粘稠液體,另一隻手拿着一個蘋果。
徐漓清撞向他的時候,還不小心地磕了一下他的下巴。
男人看了看眼前因為抱歉而略帶靦腆的青年,不置一詞。
氣氛有點尷尬。
李言明像是要幫徐漓清解圍一般,突然咋咋呼呼叫了起來,“組長,你來啦!”
“恩。”
林書墨過了半晌才簡短地回復了一句。
“妮妮果然還是沒什麼精神,”陳佳雪蹲下了身子,看了看眼前已經癱軟成一灘液體的大熊貓,“她以前最喜歡吃這種帶着竹葉的嫩竹了,現在竟然一點都不動。”
妮妮將徐漓清塞進她嘴裏的小竹吐在了一邊,翻身壓了上去,竹子“咔嚓”一聲斷裂成兩半。
妮妮仰着頭又看了看徐漓清,嘴角竟然像人一般咧了一下。
這是挑釁,赤果果地挑釁!
徐漓清感覺這隻叫“妮妮”的大熊貓一定是成精了,他趁着沒人注意,蹲在妮妮旁邊,偷偷地對着妮妮的米奇大耳說道:“如果你聽得懂我說的話,你就眨眨眼睛。”
妮妮四仰八叉地躺在鋪滿了竹子的隔間中,因為倦意而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眼睛也因此半閉,進而重新睜開。
我就知道!
“大仙,你是不是被困在這個身體裏了。”徐漓清略帶激動地說。
妮妮百無聊賴地用爪子撓了撓白花花的肚皮,看了一眼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的青年。
然後,她縮起了自己的身子,把自己團成了個球,就在這個房間裏像皮球一樣滾了起來。
繞着鐵欄滾了一圈后,妮妮又拋了個得意的眼神給那個注意着自己一舉一動的徐漓清。
你看,我能自己玩自己。
誤解了這一切的徐漓清已經相信妮妮的身體裏住着一個人的靈魂。
“大仙,你好!”
男孩兒太過專註於妮妮,所以忽略了一旁剛剛蹲下的林書墨。
男人此時正在將手裏的蘋果塗抹上碗裏的粘稠液體,那液體看起來像是蜂蜜或者是某種糖稀。
林書墨聽到徐漓清的話語后,手上的動作頓了下,他看着眼前神采奕奕說著不知所謂話的少年,眼角好像滑過一絲笑意。
情緒轉變得太快,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
“妮妮。”
清潤的聲音穿過徐漓清的耳朵到達了癱在籠中啃起自己腳丫的妮妮耳邊,徐漓清嚇了一大跳,差點彈了起來。
而咬住自己大腳板的妮妮則翻過身子,小跑了過來,她親昵地靠在林書墨旁邊的鐵欄上。
林書墨將沾着蜂蜜的蘋果放到了妮妮的嘴邊。
挑剔的妮妮伸出舌頭,舔了一圈蘋果,將包裹着的甜蜜舔舐乾淨。
她舔完后,還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叫聲。
林書墨將蘋果放進盛有蜂蜜的碗中轉了一圈,幾秒種后,就又是一個裹着蜜的甜球。
妮妮這一次舔完后,伸出熊掌,將紅蘋果從林書墨的手裏拍了下來。
蘋果滾落在地,妮妮用右爪子將滾了一圈的蘋果抓了起來,把肉嘟嘟的後背靠在鐵欄上坐着,就一口一口地吃起了蘋果。
熟透的蘋果在妮妮的啃咬下迸濺出了香甜的汁液,這些汁液粘在妮妮的爪子和嘴邊的白毛上。
看起來真的好像很好吃!
妮妮愜意地搖頭晃腦,兩隻耳朵高高豎起,好像在享受什麼美味一樣閉上了眼睛。
大熊貓的爪子有五個普通的手指,還有一個偽指。
他們的第六個指頭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它是從腕骨里長出來的。
正是由於這“第六指”的存在,大熊貓才能和人類一樣用手抓握東西,可以說,這六指完全是大熊貓進化過程中為了適應“用手抓竹”這一生存技能而存在的。
一整個蘋果幾口就吃完了,妮妮像一個小貓一樣舔起了自己的爪子,舌頭在嘴邊划拉了一圈,意猶未盡地享受着殘留的甜蜜。
做完這一切后,妮妮踱步到了房間的正中央,她扒拉開了一堆竹子,平躺在了水泥地上,眼睛不知道是閉上的還是張着的。
她又一動不動了。
“我們走吧。”李言明看了看房間中的大貓說道,“她總會吃的,不至於讓自己餓死。”
陳佳雪隨着李言明走出了門,他們回頭看了看蹲在原地的徐漓清和林書墨,好奇地問道:“你們還不走嗎?”
“我還想再待一會兒。”徐漓清想要找到機會和“大仙”說話。
林書墨頭也不回,只是簡短地說了句,“恩。”
此時的徐漓清覺得林書墨很礙事兒,“組長,你是放心不下妮妮嗎?”
“不是。”
那你又是為了什麼要留下來啊?你能不能把話說完啊?
兩個人在原地默默蹲了很久,徐漓清絞盡腦汁地找話題,奈何旁邊男人都以“恩”,“對”,“不是”這種簡單的字詞回復。
徐漓清有些惱火,又有點焦急,遲遲不見男人起身離開,自己腿都蹲得麻了。
又過了大約五分鐘,徐漓清面露痛苦之色,他摸了摸自己麻木的大腿,對一旁一動不動地林書墨說道:“那組長,我先走了。”
徐漓清一邊說著一邊摸着自己的腰站了起來。
“好。”男人也跟着站了起來。
徐漓清蹲久了的大腿就好像有無數根針在戳刺着他的每一處皮膚和每一根血管一樣,十分酸麻。
他腳步不穩地踉蹌着朝前倒去,身體即將和平滑的水泥地板接觸。
來不及作出反應,他只能緊緊地閉上眼睛。
沒有想像中的痛感傳來,徐漓清的臉摔在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上,有一個重物壓在自己背後。
他睜開眼睛,發現是一雙大手護住了自己的臉部,這才沒有讓他摔得鼻青臉腫。
徐漓清右耳邊一雙有力又白皙的手臂撐住了壓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男人,幽幽的木蘭香縈繞在徐漓清的鼻尖。
男子有點急促的呼吸噴在徐漓清的脖頸上,像是有一隻只小螞蟻匍匐在他敏感的皮膚中,刺激得他微癢。
男人修長的大腿和他的腿並在一起,腰腹緊貼着他的臀部。
徐漓清覺得這個姿勢分外尷尬,他等待了許久,也不見環着自己的男人有所動作。
“組、組長。”
林書墨像是回過了神智,從徐漓清的身子上離開。
他轉而跪在了地上,一隻手仍舊輕輕地扶着青年的頭部,微微一用力,就將青年的身子抬了起來。
“多、多謝組長。”
“不必。”
兩個人站了起來。
徐漓清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他一邊彎下腰拍着褲腿上的灰塵,一邊向林書墨表示謝意。
男孩兒瞄了幾眼林書墨護住自己的那隻手,在注意到男人左手背上染着幾道血污后,來不及多想,就一把抓起了林書墨的那隻手,“組長,你擦傷了。”
“不礙事。”
林書墨慢慢抽回自己的手,隨意地擺在身子一側,就不再看徐漓清,自顧走出了門。
徐漓清看着男人漸行漸遠的身影,白皙精緻的脖子從因為剛才那出災難而凌亂的防護服中露了出來。
他摸了摸還在瘙癢的後頸,心不免得狂跳。
剛才的故作鎮定被輕微的顫抖所取代,徐漓清知道自己心動了,對着一個今天才初次見面的男人心動了。
“大仙,大仙。”
房間中央的胖子呼呼大睡,肚腩隨着呼吸上下起伏,輕微地打着鼾。
徐漓清此時特別想找一個人傾訴點什麼,他看着熟睡地打起了鼻涕泡的妮妮,最終還是打消了念頭,走了出去。
徐漓清照着來時的路,找到了向日葵產房的休息室。
還只是站在門外,就能聽見李言明的大嗓門。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徐啊,聽說你是動物心理學專業的。”李言明向徐漓清招招手。
男孩兒環顧房間一圈,發現林書墨不在裏面,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同時心裏某處又倍感失落。
徐漓清朝着熱情的李言明走去,坐在了兩個女孩兒的一側。
“我大學確實主修的是動物心理學。”
“那正好,你研究研究妮妮的心理唄!”
李言明很是高興,像是看到了救兵。
“妮妮啊,自從被送到我們向日葵產房之後,就一直表現得很奇怪。”白靜加入了二人的談話。
“雖然大熊貓懷孕期間有時候也會出現各種各樣奇怪的狀況,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狂躁的雌性大熊貓。”
狂躁?妮妮?那個大仙?
“她啊,你是沒看見。之前有一個從其他動物園過來的交流團來參觀我們產房的時候,有位女性保育員穿了一件白色長裙,裙子有點長。她蹲在妮妮的旁邊,妮妮本來靠在欄杆上不動的,在注意到了她之後,突然用爪子拽住了女孩兒的裙子,用力地把她往裏拖。”
陳佳雪語調柔軟的吳儂細語傳來,“這可把我們都嚇壞了,我們一邊拉住那個女孩兒,一邊試圖撫平妮妮的情緒。可是妮妮根本無視了我們,她瘋狂地拉住裙子不放手。女孩兒的身體被緊緊地擠壓在鐵欄上,疼得她直接哭了出來。最後還是組長拿了把剪刀過來,剪掉裙子下擺,才解決了這次的事故。”
“恩,那她在被送到這裏來之前也是這樣的嗎?”
“並不是,妮妮是一隻非常親近人的大熊貓,她從來沒有襲擊過任何人。轉變好像就是從來到向日葵產房開始的。”
“可能是出於對新壞境的不適應,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太陌生了。”
“我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妮妮攻擊那個女孩之後,我們便立馬將她送回到了之前的展區,可是沒過多久,又傳來一起妮妮攻擊人的事件,她這次直接咬傷了一個給她做體檢的獸醫。”
“或許是妮妮知道自己要做媽媽了,出於對幼崽的保護心理,她攻擊一切靠近她領地的外人。”
“外人?也並不是如此吧,給她做體檢的吳玲玲獸醫,可以說是看着妮妮長大的資深獸醫了,玲姐每次去看妮妮,都會給她加食蘋果的,所以妮妮可喜歡她了。”
“那,難道是,產前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