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總把人物寫死的作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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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信來自土鎮。
捎帶口信的人抹着滿臉汗水,說這個口信是木耳的婆娘的。我驚訝地問木耳娶妻了?那人說我不知道,我只是個摩的師傅,有個自稱是木耳婆娘的女人找到我,給了我錢,然後給了我這個口信。
這個口信短得只有八個字:木耳失蹤,快來土鎮。
木耳是個寫小說的,理想是寫很多傳世的作品,創造很多在他死之後依然健康活着的小說人物。但是他從來沒完成過一部小說。他嘗試了很多種寫法,也寫了很多。遺憾的是,那些人物在木耳動筆之初都還活得好好的,但是隨着創作的深入,他們無一例外地都死去了。因為他們的意外死亡,木耳的小說自然也就逃不了夭折的下場。本來是雄心勃勃地要給筆下人物創造輝煌的前程,但是卻成了悲哀的送葬者。
——我是在我最後舉辦的那次生日宴會上聽羊章說起這個故事的。每年我的生日,我都會大擺宴席,喝酒唱歌,極盡奢侈。但是這一回我卻突然感到厭倦,那些喧鬧甚至都讓我產生了噁心感。見我不快,羊章說要給我講個笑話,然後他就說了木耳寫小說的故事。我笑起來,我說哪裏有這樣的笨蛋呢,真是笑話。羊章說肯定是真的,就住在土鎮呢。
羊章的話我平常是很少聽信的,也很少去驗證。
這回我絕對沒騙你。羊章說。
但願如此。我想我一定要去結識他。我們將是怎樣的會面和相處呢?我為那一刻的到來興奮和激動,我喝了很多酒。羊章敬我,祝我長壽百年,祝我壽比南山。我說祝木耳吧。有人問木耳是誰。羊章把木耳的故事再次重複。大家聽了都笑,都舉起杯子,說祝木耳。
幾乎每年我的生日,只要羊章參加,他都會送我同樣的禮物——紙盒子裏裝着半裸女人,盒子外面打着漂亮的蝴蝶結。他一直很為自己的獨特創意感到驕傲。
那個夜晚,羊章照舊送了我一個女人。他把那個女人裝在紙箱子裏,外頭扎着紅絲帶,抬進我的房間。但是我卻忘記了拆開。我酩酊大醉。估計那天晚上我說了一夜的夢話,因為第二天醒來我發現,在我**的身體上被人用口紅寫滿了字:三十八歲、死亡、木耳、土鎮、我愛你、棺材匠、生日、**、早夭……毫無疑問,這是那個女人從我的夢話中擷取的關鍵詞,以此報復我對她的冷談。
酒醒就是新一天的開始。我當然沒忘記木耳和他所在的土鎮。幾天後,就在我準備啟程前往的時候,卻聽說山體滑坡道路阻隔了。我想從水路前往,但是一直沒有找到舒適的船隻。往來土鎮的船舶大都是運送畜禽生鮮或者肥料煤炭的,骯髒無比。僅有的兩三艘客船看起來是那麼破敗,有次我上到甲板就又跳了下來,因為太臭,太擁擠。
漸漸地,土鎮之行就給拋在了腦後,木耳也在記憶中淡化了。再後來,土鎮之行不僅沒有必要,似乎也毫無理由去成行。直到幾年之後,我幹了一個有夫之婦。
與有夫之婦耍耍一夜情,這於我並不算什麼不得了的事,倒霉的是我在她家裏乾的。她的丈夫並非如這個蠢女人所說在夜晚回來,而是提前了,就在這天早晨。想想那天真是倒霉到家了。其實我們應該聽見有人開門進屋的聲音的,遺憾的是一夜狂歡,我們都疲憊不堪,深陷睡夢。廚房裏傳出油煎火爆的聲響,聲響很大,驚醒了我們,但是我們都美好地以為是對方在準備早餐,作為只圖一夜歡娛的情人能有這樣的情意,我們的心頭幾乎同時劃過一絲幸福而甜蜜的亮光。聽見叫吃飯了的聲音,我們先是一陣愕然,然後一起爬起床來看着面前這個可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