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六福的戲子生活(3)
那個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娃叫水杏,她還有個姐姐,叫水桃。水桃生得很漂亮,只是不見臉上有笑容,她不停地吃着瓜子,瓜子殼兒噼里啪啦飛快地往外蹦,好像她的嘴巴里裝有什麼靈巧的機關。
這天晚上,老班頭沒讓六福吃飯,說是要他凈口。他讓六福張開嘴巴向他的鼻子哈氣。六福哈了兩口,老班頭聞了聞,又叫三角和鐵錐過來,讓六福哈氣給他們。
什麼味兒?聞出來了嗎?老班頭問。
有味兒,說不準什麼味兒。三角和鐵錐說。
我們也沒幹過這事兒,琢磨着來吧。老班頭自嘲似的笑笑,叫人拿了鹽巴來,然後比劃着教六福怎麼使用這些鹽巴。鹽巴被混進一把揉碎的乾草里,六福抓起一撮混合了鹽巴的乾草,塞進嘴巴,在牙齒裡外蹭。
得使勁,使勁蹭。老班頭說,別浪費,鹽巴貴,那些草也不好找啊,艾葉、思茅、薄荷……
除了用鹽巴和艾葉思茅薄荷蹭牙外,老班頭還叫人把它們熬煮了,端給六福喝。六福什麼也不準吃,只能喝那些東西熬煮出來的怪味的湯水。喝少了不行,得多喝,一碗兩碗三碗,像灌老鼠洞似的往下灌。六福被灌得渾身冒冷汗,然後就是拉稀,潰堤般水泄。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三天,老班頭才說好了,裡外都乾淨了。
接下來就是學戲。六福的老師是水杏的姐姐水桃。六福總覺得水桃的心是冰涼的,要不她的臉上怎麼會沒有笑容呢?要不她怎麼老是凶自己,還擰他呢?
對,是得對他嚴厲點兒。老班頭很支持水桃這樣干,在水桃跟前,他老是一副諂媚的樣子,好像他很虧欠她似的。水桃根本不理會老班頭,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六福學的是旦角。他得把嗓子捏尖,尖聲尖氣地唱,說話呢要嗲,讓吐出來的字眼像荷葉上的露珠,圓潤潤的,顫悠悠的。這些還都不算難,最難的就是學像女娃兒家那樣走路,腳底板兒得顫,身段兒得像水蛇樣妖嬈,拿東西不能伸手去抓,得翹起蘭花指去捏,看東西不能直眼,得低下眉梢,半垂眼帘,那模樣就像是在耍媚眼。
就是要你耍媚眼!水桃冷冰冰地說,你得像個女娃兒一樣,不管是走路說話還是吃飯拉屎,都得像個女娃兒,你得像個女娃兒一樣生活,你得叫男人都喜歡你。
六福心頭犯了疑惑。他那個年紀已經懂很多事了,這幾年所受的苦難,更像是催化劑,使得他明白了許多世事,懂得了許多道理。但是眼下的疑惑卻很叫他費思量。他想,我只是學旦角,在舞台上表演女人角色,為什麼一定得要像個女娃兒一樣生活呢?為什麼一定得要男人喜歡呢?
六福學女娃兒的時候,水杏就在一旁看着他。水杏的眼中流露出同情。每次他被水桃擰的時候,她都會嘶嘶地倒吸涼氣,彷彿疼在她身上。六福心想水杏一定知道底細。
水杏確是知道。好幾次她想跟他說,結果話到嘴邊就被心頭的恐懼嚇回去了。我不能告訴你。水杏說,否則的話,他不會饒過我和我姐的。
究竟怎麼回事?我越來越感覺不對勁。六福說。
你往好里想吧。水杏說,這事情你要往好里想,你就會穿金戴銀,吃喝不愁,你可能還會家財萬貫呢。
往壞里想呢?六福問。
你都這個樣子了,為什麼還要往壞里想呢?水杏說,你瞧你說話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語氣,還有你的眉眼……
我怎麼了?六福驚詫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