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今年的除夕在二月中旬。當剛剛進入二月份的時候,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鋪都張燈結綵,劉德華的那首《恭喜發財》從這條街道綿延至下一條街道,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年畫貼紙和喜慶燈籠帶來的年味十足。

除夕那天,溫度沒有因為人們的熱情上升一度,還是格外冷,八樓顧家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老一少。顧啟豐因為公司的事情,還在加拿大,估計短時間內是回不來了。這幾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人也越來越忙,一個月見不着他兩回是常有的事。早在幾年前顧硯書就習慣了父親逢年過節不回家,總是待在外頭,一開始顧硯書會因為父親時不時流露出的內疚神色輕易諒解他,可是漸漸地他發現,顧啟豐表現內疚的方式永遠只有一種:給錢。久而久之這內疚也就麻木到不那麼內疚了,諒解的人也再不去怪他,沒有責怪亦不需要原諒。

七樓就不一樣了,周知康和陳靜早早地買了對聯和小燈籠,客廳、卧室的門上也都貼滿了福字。周亦棋在陳靜的指揮下,忙得像個小陀螺,樓上樓下兩頭跑。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裏,兩家人是一定要在一塊兒吃飯的,顧禮平是一定要跟周知康碰幾杯的,陳靜也是一定會阻攔的......這就是那種,他很久很久沒有體會到的“家”的感覺。

幸運的是,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外人。

春節之際,政府規定二環以內禁止燃放煙花爆竹,而周亦棋又特別想放煙花,一天到晚吵着鬧着纏着周知康,為此遠在加拿大的顧啟豐還專門讓自己秘書訂了一個郊區的山莊,讓周、顧兩家人放鬆一下,以表達自己春節不能回來的歉意。

晚飯後周知康驅車帶他們直奔山莊,春運期間路況不是很好,一路走走停停,將車停在山莊車庫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山莊裏有很多人,大都是帶着家人過來聚會或者是公司組織在崗員工吃團圓飯,熱鬧卻不顯得雜亂。剛到包間放好東西,周亦棋就拖着顧硯書往外走,顧硯書雖然嘴上說著不樂意,但腳還是隨着她往賣煙火的地方走去。

周亦棋不敢碰體積大的煙火,只能攥着兩把小學生玩的仙女棒在空中胡亂揮霍,燃燼了一支,他就負責點燃一支。

顧硯書負手站在一邊,仙女棒微弱的光亮映在她臉上,照着她紅紅的臉頰和黑得發亮的眼睛。她笑的時候,微微張開的嘴唇露出了兩顆潔白的小牙,嘴角微微往上翹起,就像她圍巾上面那隻憨態可掬的松鼠。

他拿出打火機,又給她點燃了一支仙女棒。

他們邊上幾對年輕人正在擺弄一支長筒竹蒿模樣的煙花棒,即將點火的時候幾個女生捂着耳朵退到一旁,周亦棋獃獃地盯着人家看,手裏的仙女棒燃盡了也不自知。顧硯書搖搖頭上前拉着她往後走了幾步,離那幾個顯然已經很興奮的男生遠一些。

煙花在夜幕中噼里啪啦地綻放,像飄落的星星。

她忽然覺得手裏的仙女棒變得輕飄飄的,沒意思了。她將剩下的幾支沒有拆封的放進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裏,然後轉過身可憐巴巴地望着顧硯書。

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的人怎麼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見他優哉游哉地抱着手臂靠在乒乓球桌上,望着她不置一詞。

周亦棋將仙女棒掏出來放在球桌上,蹦躂到他面前,一臉討好:“人家也想玩那種。”

顧硯書白她一眼:“得了吧,膽小得跟耗子似的,你就玩兒你手裏那種,別的免談。”

她輕輕湊到他下巴跟前:“你負責點,我負責看,這樣我就不怕啦。”

他眉頭一抽:“憑什麼?難道我就不怕?”

周亦棋伸出手揪住他的袖子輕聲撒嬌:“你是英雄,你是大俠,你是男子漢,有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我給你買糖吃,幫你寫作業!”她豁出去了,大有幾分壯士扼腕的壯烈。

哪曉得他根本不買賬:“得了吧,你那點寫作業的水平就別在我面前賣弄了,”他看着她失望崛起嘴巴的樣子有幾分好笑,頓時鬆了口:“行行行,你去買吧,我在這兒等着給您放。”

她吸了吸鼻子輕輕踢他的腳尖,理直氣壯地說:“我沒錢啦。”

......

好吧,養媳婦要趁早。他帶着她去商店挑選了幾種組合煙花,任由她興高采烈地拉着他在院子裏跑,那股勁兒傻透了,活像兩個智障,但是他發現自己竟然能忍。

果然,這人就是上天派來磨鍊他的意志力和承受能力的。

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捂着耳朵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他將煙花點燃。

一堆化學物品在火藥的催促下飛快脫離紙筒,與空氣產生了短暫且極為尖銳的摩擦之後在高空爆破,然後像螢火一般散落下來,那麼漂亮又自由,彷彿能掉到人心裏去。

女生的情緒總是最容易被周圍環境感染,輕而易舉就入戲。那天他們買了好多煙花,一個一個地放上天,她最初還有點害怕只是一邊拍着手歡呼一邊看他操作,到後來她甚至要求自己放一個,但是顧硯書怕她弄傷手沒同意。

於是除夕的這個夜晚,寒冷中帶了一絲溫情。

九點半的時候,天空開始飄起了小雪花,一片接着一片。南方城市很少下雪,這卻是今年的第二場雪。

周圍傳來了許多女孩子的尖叫,有個戴着兔耳朵的女生越過顧硯書,一頭扎進男朋友懷裏撒嬌。

周亦棋仰着脖子看着黑壓壓的天空,手中的煙花燃盡了也沒有發覺。直到一片雪花落在她眼睛上,她才輕聲說:“顧硯書,你有沒有發現,好像下雪了哎!”

“嗯,下雪了。”他走上前將她被風吹散的頭髮別到耳後,手放下來的時候順勢替她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

這麼自然的動作,彷彿兩人已經演練過無數次,然而當顧硯書的手靠近的時候,周亦棋的脊背突然僵直,像是有小蟲子在上面爬,麻麻的,痒痒的。

顧硯書將手收回外套口袋裏,兩個人面對面,都沒有說話。遠處的煙花“咻”地衝到天空,又“嘭”地一聲散開來。

像是在夢裏,一切似夢似幻。

第二天周亦棋起了個大早,趴在窗戶上看着外面,地上已經鋪滿了一層厚厚的白雪,遠處的山霧蒙蒙的,只隱隱看得見一大片白色,分不清是雪還是霧。雪還在繼續下着,外面一個人都沒有,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純色。

直到午飯結束,這場大雪才漸漸平息。陳靜突然來了興緻,想要出去走走,自從她大學畢業在這座城市紮根以來,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顧禮平和周知康嫌冷要躲在房間裏下棋看電視,作陪的就只有兩個孩子。

這個山莊坐落在遠郊的一座山腳下,這座山海拔比較高,是得天獨厚的自然風景區,有許多外地遊客慕名而來,帶動了這裏的旅遊業。雪剛剛停下,裹得厚實出來散步的人卻也不在少數,所有人都帶着手機或者相機,記錄下這白茫茫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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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少年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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