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請你等着我長大(上)
周天行是一隻老狐狸,焉有不識之理。當下笑道:“莫大俠既然不給薄面,那就帶其它學子們回杭州吧,但在下請文院長同伊願少俠,留下來小住一日,不知可否賞光啊?”這周天行在江浙兩省可是大名鼎鼎的一號人物,黑白通吃,不但手下黨羽眾多,而且本身是通臂拳中的高手。
這通臂拳,北方也稱通背拳,其歷史頗為悠久,後來河北滄州人通背拳大師齊人言融合白猿拳法、**拳法,創出了名震大江南北的通背神拳,門下弟子眾多,實是武林中一大門派。周天行從小師從通背拳故掌門齊德光,四十多年日日勤練不輟,手上功夫已是爐火純青,煞是了得。文荊川早已知悉周天行的掌故,若再拒絕恐雙方撕破臉皮,日後徒增風波。
當下道:“既然周盟主如此盛情,我和伊願便多有叨憂。”周天行道:“請。”文荊川下了馬車,和伊願二人隨周天行來到莊上,剛到庄外,即見陳夏言和謝成等早在大門外等候,文荊川道:“陳院長,怎敢勞煩大駕。”陳夏言道:“文兄說到哪裏,本來此次該我盡地主之誼,但周盟主太過盛情,不便拂了盟主心意,只得借花獻佛,如此勞煩周盟主。”文荊川笑道:“文某在此多謝二位貴主人。”
眾人來到庄內,卻見宴席早已擺好,隨即入度,伊願輩份甚輕,和謝成等蒼山弟子坐在一桌,周天行本是江湖中人,不拘世俗禮節,其莊上女眷和眾人都坐於堂中進食,只是男女分席。謝玉貞和謝春苗今日也來到蘇州,和周天行家眷同坐一桌,和伊願相距不遠。
伊願見謝玉貞巧笑呤呤,談吐大方,美酒燭光中望來愈加美麗,不禁心頭一酸,剎時失意起來。周天行在蘇州城富甲一方,宴請賓朋也捨得破費,席上諸多名菜伊願聞所未聞,單是一盤糟燴鞭筍,便色香味俱全,非常可口。伊願嘗了一口,但覺回味無窮,平平常常的一道竹筍竟比豬肉還香,其它山珍海味,也是應有盡有。
伊願心道:先生素來公務繁忙,日前又接到唐玉將軍書信,軍情緊急,不知今日答應前來赴宴,有何深意,想了一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來,他生性豁達,當下不管其它,只是大快朵頤,學那饕餮之徒。吃到一半,周天行站起身來,朗聲道:“各位朋友,周某今日有幸,請到了杭州府大觀書院的文院長和蘇州學政大人、**書院的陳院長,以及各位青年才俊,想在下一介莽夫,能同蘇杭兩地的才子高人齊聚一堂,真是非常幸甚。既然有緣相會,便是朋友,以後有用得着周某的地方,就是水裏火里,周某也定當盡心儘力,席上菜肴甚是粗陋,將就用些,還望海涵,大伙兒不妨開懷一飲,不醉不歸。”
眾人道:“周盟主客氣,如此佳肴美酒,我等有幸品嘗,真是三生有幸。”周天行道:“不必客氣,在下在此地還有一個不情之請,煩請文院長答應。”文荊川見周天行如此盛情款待,若是在此等情形下不應允,恐大煞風景,弄得賓主不睦,只得道:“周盟主請講。”周天行道:“犬子素聞大觀書院盛名,近日想到貴院求學,不知文院長可否應允啊?”
文荊川尋思道:古人云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周天行歷來老謀深算,再說**書院近在眼前,何必捨近求遠?此事大有蹊蹺,若是不答應吧,顏面上須說不過去,若是答應了,不知周天行此舉何意。當下笑道:“我們今次輸給貴地**書院,甚是慚愧,再說陳院長才高八斗,名滿天下,又是當朝魁元,文某焉敢班門弄斧,誤人子弟。”
陳夏言道:“文兄,此言差矣,你荊川先生之名,上至當今聖上,下至販夫走卒,何人不知,哪個不曉?再說你六藝精通,學識淵博,兵書戰策無有不精,在下安敢與文兄比較?南山要是投到文兄門下,那是鯤鵬展翅,鷹擊長空,百尺高桿,更進一尺。”周天行道:“二位不必謙遜,反正明日我便吩咐下人送犬子到杭州求學,想來在下這個不情之請,文兄還是會給點薄面吧。”文荊川見周天行話已至此,無奈道:“就依周盟主所言。”
周天行哈哈一笑道:“在下今日還有一樁喜事,蒼山派謝志和大俠的夫人,日前攜她千金來蘇州小住,見了犬子南山,兩個年輕人談得頗是投緣,我們當大人的都心下歡喜,謝夫人不嫌我周家寒酸,願與我周天行結為秦晉之好,我能夠高攀雲南謝家,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自然非常高興,此後蒼山派與咱們七十二盟,便成了一家人了。”他一說完,伊願腦袋一嗡,體內氣血翻滾,只得強運內力,壓制下去,謝成見伊願臉色有異,關切道:“願弟,怎麼了?”他一直不知伊願與謝玉貞有婚約之事,故而發問。
伊願道:“大哥,沒事。小弟不勝酒力,想先行回房歇息。”謝成道:“既如此,我便陪你回房。”伊願道:“大哥,小弟真的無事,你自來知道我不勝酒力,剛才喝了幾杯,此時涼風一吹,酒上心頭,有了幾分醉意,我自已能走,不煩大哥。”謝成見伊願腳步穩健,也就不再多言。
伊願隨下人來到房間,關上房門,眼淚不爭氣的嘩嘩直流,自已前些日才向謝夫人提婚,不想區區幾日,她就和周家結了秦晉,行動如此迅速,真是有心悔婚啊,大家同屬武林中人,做事也不須如此決絕啊?他神思恍惚,一會憶起母親那憂愁的面容,一會是張瓊的冷笑,一會又變作謝玉貞的嬌容,翻來覆去,越想越亂,心口一陣劇痛,鞋也不脫,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過了片刻,一陣敲門聲起,謝春苗在門外小聲道:“伊願哥哥,伊願哥哥。”伊願有氣無力道:“何事?”謝春苗道:“你開門,我有話要和你說。”伊願道:“我不想聽,你走吧。”謝春苗柔聲道:“我知道二嬸將姐姐嫁給那周家的懶散公子,是她們悔婚不對,但古人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你又何必如此傷心呢?”伊願道:“你小小丫頭知道什麼。”謝春苗道:“那日裏你和二嬸在房中所說的話,我躲在隔壁都聽到了,伊願哥哥你劍法好,學業好,將來必定大有作為,二嬸眼光短淺,見識不廣,不識伊願哥哥是個金鑲玉,將來她們必定會後悔的。”
伊願道:“你年紀太小,大人的事,還是不要管。”謝春苗道:“你開了門,我同你說一會兒話就回去,再不管你們的事了,行不?”伊願見這小丫頭甚是難纏,只得打開房門,讓謝春苗進到房中,謝春苗反手將門關上,靠着門板,神色凝重,吁出一口長氣,半晌柔聲道:“伊願哥哥,妹妹今日要向你說一件天大的心事,這心事從我七歲在箭馬場中,見到你那刻便珍藏在心中了,從來也不曾對人提及,我現下便說給你聽。”伊願黯然道:“要說快說,說完快走。”謝春苗道:“你附耳過來。”伊願只得俯身道:“我準備好了。”謝春苗柔聲道:“我這心事十分重要,事關我一生的幸福,你不要對其它人講。”伊願不耐煩道:“說吧。”
謝春苗一字一頓道:“請-你-等-着-我-長-大。我長大了就一定嫁給你,在這期間你不許娶其它的女孩。”
伊願聞言如雷轟頂,驚道:“你這丫頭,是不是瘋了。”
謝春苗鄭重道:“伊願哥哥,雖然我才十歲,但我也是一個女人,這是一個真誠的女人對她愛人的永生承諾,她會對愛人堅守一生一世,無論伊願哥哥你,以後變得如何,我都一定要嫁給你,用一生來守護你。”
伊願聞言驚得腦中一片混亂,一個聲音在心底反覆說道:“她才十歲,她才十歲啊,天老爺,她才十歲啊,她說她七歲就喜歡上了我,真是瘋了,真是瘋了。”謝春苗說完,臉上一片柔情,踮起腳尖,在伊願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飛快的開門跑了出去。
伊願傻獃獃的站了半天,以為是南柯一夢,一咬左手手指,痛得啊了一聲。終究不相信剛才匪夷所思之事,悶悶的躺在床上,直到雄雞打鳴,方迷迷糊糊眯了一陣。
次日周南山在庄內宴請文荊川,席間少不得又客套啰嗦,眾人用過早膳,周南山提着早就準備好了的行囊,和文荊川伊願及蒼山派眾弟子一道,坐上周天行租來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杭州進發。車上蒼山派弟子與周南山親近異常,伊願自然被孤立,他不禁心頭酸楚,一個人默默想着心事。
文荊川道:“伊願,今次回到杭州,杭州士林朋友肯定會前來怪責我們,無論他們如何苛刻,你都不許出聲,下次你參加孤山雅集,也要多聽少說,不要張揚顯露,自古以來,善藏鋒者,方能成就大器。”伊願道:“是,先生。”文荊川嘆息道:“咱們大觀書院,自和**進行才藝大賽以來,總成績是敗多勝少,但歷屆選手無論如何高明,卻沒有像你這般一人連贏兩場,兩賽共贏四場的學子。”伊願道:“學生天性愚魯,實是全靠先生的苦心栽培。”文荊川笑道:“你這孩子,該謙虛時謙虛,我們師徒,你說這話我聽來格格不入。”伊願道:“是,先生。”他剛應完,車身猛的一震,車上眾人東倒西歪。文荊川道:“夥計,發生了什麼事?”
那車夫道:“先生,有人擋道。”眾人下了馬車,卻見前方一人面目冰冷,執一柄長劍站在道中。文荊川道:“請教,閣下攔路何意?”那人一指伊願道:“小雜種,你今日跑不了了,怎不大喊救命?”伊願道:“我和你無怨無仇,你憑什麼要加害於我?”那人道:“老子就是七仙門的左玉春,現下你不裝糊塗了吧。”
伊願道:“哦,你就是前夜在長街上殺人的惡人啊,你不去官府投案,爭取寬大處理,攔道叫我何事?”左玉春道:“你這小雜種,頗會裝瘋賣傻,你左爺爺今日前來,正是為取你性命。”伊願道:“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你敢公然殺人?真是膽大包天。”左玉春道:“小子,和你扯不清楚,那書信呢?”伊願道:“什麼蘇信?我只見了你傷人性命,沒見到蘇信韓信的。”
左玉春聞言大怒,長劍一指,徑刺伊願的“玉堂穴”,伊願閃身讓開,叫道:“七仙門的惡賊又來殺人放火了,大伙兒快準備武器拚鬥。”謝成道:“兄弟莫慌,有哥哥在此,諒這狗賊今日難逃。”解下腰中長劍,一揚手拋給伊願。伊願長劍在手,一劍擊出,左玉春起劍一迎,兩劍相交,伊願劍式一變,使一個纏字訣,劍尖向左玉春手腕削去,左玉春大吃一驚,退後兩步避開,伊願叫道:“七仙門的狗賊厲害,大伙兒須得小心,防他偷襲。”一踏中宮,一式“風雲雙殺”,封住左玉春退路。左玉春成名江湖多年,一身武功不弱,豈知出手不過三招,竟被伊願逼得連連後退,一聞伊願大呼小叫,不禁氣急敗壞,叫道:“你這小雜種,爺爺今日不取你性命,誓不為人。”奮力一劍擊出,想穩住身形。
伊願長劍一繞,一劃,左玉春下腹被伊願刺了一劍,左玉春怒火中燒,他不過五招,便敗在默默無聞的伊願劍下,真是平生的奇恥大辱,也不顧受傷,手上內力一增,一式“穿透層雲”,取伊願中盤,想反敗為勝。伊願知道這左玉春是無惡不作的七仙門教匪,文荊川日前也向他講解過,此刻若給他逃走,跑回七仙門報信,唐玉將軍的抗倭部隊豈非雪上加霜,舉步維艱?劍式一急,一式“荊江水流”,又在左玉春肩頭刺了一劍。
左玉春連中兩劍,知道伊願劍法比自己高過不少,再打下去,恐性命難保,當下劍勢一收,轉身想走。伊願叫道:“賊子要取我性命,大伙兒快些幫忙。”飛起一腳,正中左玉春後背,左玉春本來傷勢頗重,哪裏抵擋得住,身子向前撲倒,伊願抓住左玉春衣領,腳尖一踢,左玉春長劍反轉,呲的一聲,刺進自己胸膛。伊願叫道:“七仙門賊子自知作惡甚多,為害江浙父老日久,現下已自戕謝罪了。”他大呼小叫,別人不知何意,文荊川可是心裏明白。當下道:“這賊子既然自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咱們先回杭州,告知官府,再做處理。”倭寇為禍沿海甚巨,東南百姓常有劫殺,官府並不追究殺人行為,反而多有褒獎,是以文荊川才如此一說。伊願聞言道:“願聽從教授按排。”
眾人上車續行,不一刻已到杭州東門,那車夫又勒住馬車,文荊川道:“夥計,又發生了何事?”車夫道:“先生下車一望便知。”文荊川無奈,只得下了馬車,卻見城門兩旁,無數少年男女,手持鮮花旗鼓,齊聲高叫道:“伊願伊願,大觀俊彥,風流倜儻,才藝狀元。”眾人一聞此言,齊齊下了馬車,兩旁少男少女,猛的衝上前來,一少女抓住伊願,叫道:“伊願哥哥,我要嫁給你。”伊願道:“我已經有了。”那少女道:“妹妹寧願做妾,自古才子英雄,三妻四妾也很正常。”
伊願不及回答,另一少年扯住伊願頭髮,叫道:“伊願兄弟,你今日須得陪哥哥痛飲三百杯,若不給哥哥薄面,我便不鬆手。”伊願被那人揪得頭髮欲掉,痛得叫道:“兄台住手,有話好說。”那人道:“聞得你素來不喜交際,我一鬆手,你便跑了,我豈不空喜一場,現下你若不答應,那是自討苦吃。”說罷另一隻手也上來揪住伊願頭髮。背後一人見那人欺負伊願,攥緊拳頭,朝那人後腦勺上重重打了一下,那人痛得啊的一聲,鬆開雙手,伊願方得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