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子巷
?接下來的三天,風平浪靜,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憋寶的老漢也消失了,但我猜這傢伙一定隱藏在隅東門附近某個角落裏,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我這老齋堂的一舉一動。
金一條這幾天倒是朝我這店裏跑的比較勤,他先是幫我墊付了一批監控器材的錢,然後又把我之前壓在他手裏的三萬塊錢的貨送了過來,雖然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多少眉目,但總得活下去,而且只要我不離開鋪子,那些人還能當著我的面明搶不成?
可能是和氣生財,敗氣擋客,這三天生意和以前一樣,每天都來四五波客人,問的比買的多,中間房東還來了一次,我苦口婆心給他做思想工作,終於又賺得一個星期的時間,可是這一個星期我到哪弄一年的房租去,還得壓三個月,整個人想錢都快想魔怔了,幾天下來一筆買賣也沒有做成,想想都有點心疼。
當然,想的最多的,還是鋪子裏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我沒敢把這些事情告訴我爹,他現在在養老院和那些老太太天天下棋跳舞玩的正開心,我從小到大就怕他,有什麼事先是棍條皮肉一頓炒,家裏也沒什麼這行的親戚,一時間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金一條的人脈上。
這一天,我一大早開張,百無聊賴地坐在櫃枱后翻着賬本,心思盤算着接下來的房租怎麼結,就聽見腳步聲由遠至近,走進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我認識,是隅東門這一帶的地保老榮。地保這個名字聽起來比較有年代感,存在於舊社會時期,新中國成立后就被片警給取代了,但是它就和盜門一樣,有需要的地方它就會生存,解決一些不能擺在明面上的事情。
見到他,我頓時放下手中的賬本,笑着正準備打招呼,可一看到站在他身邊那個中年人,眼睛頓時就眯了起來。
櫃枱站三年,看人能相面。
我不敢說能給陌生人看相,但最起碼的觀察力還是有的,而且我喜歡把一個人的氣質比作古玉上的包漿,說不清道不明,但一眼看上去就能感覺得到。
老榮身邊這個人,面色黝黑,眼神沉穩,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站在那裏就像是一汪無法用眼睛看到底的深潭,整個人看起來滴水不漏。
見我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裏,老榮笑了笑說:“白兄弟,這是我大哥,來找你有點事。”
不等我說話,那人掃視着屋子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我身上:“你就是白不二?”
我點點頭,疑聲道:“您是要買,還是要賣?”
中年人沒有回答我,卻是說:“麻煩你跟我走一趟,有人要見你。”
我頓時皺起了眉頭,看向老榮,老榮臉上堆着笑說:“我大哥來頭不小,找你是有事想請你幫忙,好處少不了。”
可中年人卻打斷了他的話說:“不是我,是上面找你。”
“哪個上面?”我問。
“無可奉告。”
中年人說話的語氣很強硬,言語中不經意所散發出的那種命令般的語氣讓人聽着極為不舒服,我想了想,將老榮拉到一邊說:“到底怎麼回事,什麼人啊沒說兩句話就讓我跟他走,到底是不是你大哥,你倆長的也不像啊。”
老榮也是苦着臉說:“別問這麼多,我也是聽人說話辦事,但可以保證的是,對你絕對沒有壞處。”
“那明天早上我萬一出現在海河裏,你替我收屍?”
我跟老榮不常打交道,更談不上熟,只知道這個人在偏門裏有些本事,不像金一條小打小鬧那種,是有真本事的小神仙,
說話的當隙,那人已經悠着身走了過來,目光在我身上掃量道:“佛爺打了悶包,懷疑是抄了鬼,請你去摟貨。”
我心頭陡然一驟,這傢伙說的隱晦,老榮在一旁聽瞪圓了眼睛,但是我卻聽得明白,這是踩了道了。
江湖上有江湖的規矩,有話說:寧給一錠金,不給一句春,這個“春”指的就是道上的隱語,也叫江湖春點。
佛爺,在津京地區通常都指犯過事兒的賊,打了悶包,是指古董玉器行當里不準開封檢驗的買賣,而抄鬼,就是說,懷疑得手的東西是從墓里撈出來的,總而言之,就是有大人物對入手的貨拿不定主意,想請我去開眼。
說受寵若驚有點過了,更多的是好奇,既然是大人物,怎麼會到我這小破廟裏請神過堂呢。
“那你總得告訴我,我這趟是要去哪吧?”我問道。
中年人說:“你去見了金一條就知道了。”
“……”
不等我開口說話,中年人抬腕看看錶,站到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金一條這兩天都沒有跟我主動聯繫,打電話也不接,考慮到他的現在可能在對方手裏,我沒什麼選擇,只能硬着頭皮走出去。
“我先把店門關了。”
我嘟囔着把鋪子裏的門窗落鎖,把防盜措施和監控檢查一遍,這才跟在兩人身後出去。
一出門,迎面看到門外停了輛老式的紅旗CA770轎車,這款車型已經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停產停銷了,時隔二十多年,車已經成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放眼整個天津衛也沒幾個人能有資格坐上去,被有數的幾位大佬收藏,市價能抵得上幾件月白釉的鈞窯,堪稱珍品。
我這小店就開在挨着海河邊上的馬路旁邊,紅旗車大搖大擺地停在這裏引起了不少人圍觀,看見有些人拿着手機一個勁兒地對車牌照,我故意站在攝像頭的拍攝範圍之內,萬一後面出點什麼事,也能留下點證據不是。
上了車,老榮跟我坐在後排,那個中年人則直挺挺地坐在副駕駛上,之前在鋪子裏從正面看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看其背影,此人絕對當過兵無疑,而且還是上過戰場的特種兵。
壓力一下子有些大,我跟老榮並排坐着,看起來他也有點緊張,沒打算開口說點什麼,我乾脆將頭轉過一邊,看着窗戶街道快速疾馳而過,腦中拚命地思考接下來會面對誰,金一條又為什麼會落在他的手上。
大約了開了一個小時,車子轉了幾個彎鑽進了一條死胡同里,原先一直坐在前面閉目養神的中年人“唰”地睜開眼睛,提醒我們該下車了。
“這裏是柳子巷吧?”
下車之後,我環視四周,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中年人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但是又很快忍住了。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暮色擦黑,巷子裏有幾盞昏暗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除了我們幾個也看不見別人,更不可能看見其他人,柳子巷在天津人耳朵里不常聽說,但是在喜好戲曲的票友耳朵里,那簡直就是殿堂級別的存在。
自古以來,學藝人就有“北京學藝,天津唱紅,上海賺包銀”這種說法。
梨園子裏的人最講究出身,出身就是指科班,不入科班,就不算是“門裏面的人”,就跟我們干老貨行需要找老師傅帶進門一樣,而如果將北京稱為科班的集聚地的話,那麼天津就是梨園子的校場。
再刁的戲迷也刁不過天津觀眾,早些年間,馬連良馬老闆曾在天津唱《八大鎚》,扮演斷臂的王佐,只因不小心將應“斷”的左臂綁成了右臂,二話沒說,一把茶壺就飛上了台,滿場倒彩;馬老闆也很羞愧,只得退票謝罪,後來馬老闆又演了一出好戲,才把人緣找回來。
而這個柳子巷,就是馬老闆唯一一次吃倒喝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