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十九:回家1
引子
白。
大千世界,花花凡間,有三個孤獨的人,看到三種不同的白。
冰封心靈,冷漠的白。
一望無際,從前的白。
燈紅酒綠,背叛的白。
今年的這場雪,比以往早來太多,也大了太多。
此時,他們的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
我想回家。
正文
你可曾注意到,街頭的那一個個“雪人”?
漫天飛雪中,車輛急速駛過,行人匆匆走過,從不在那些孩子面前有片刻停留。
孩子們臉上掛着冷漠的麻木表情,任憑大雪覆蓋和掩埋自己,成了一個個瑟瑟發抖的“雪人”。
大多時候,他們或依靠路燈,或坐在紅綠燈路口,默默等着,蓄勢待發。
紅燈亮了。
車輛慢慢停下,孩子們卻是行動起來,像是組織好一般,齊刷刷的湧向那些車輛,拿着一個碗,拍打着車窗,叫嚷着什麼。
紙幣飄落碗中,硬幣叮噹滑過,孩子們急忙跪在車前,不住磕頭。
善人們憐愛的看着孩子,嘆了口氣,心中默默祈禱着:去買個紅薯,喝碗熱湯吧,這天太冷。
孩子們心下大喜着:太好了,今天不用被打了,還能喝口熱湯吧?
不遠處的巷子裏,一個男孩蜷縮在廢報紙堆中,悄無聲息,沒有動靜。
他可能是在做夢吧……
或者……
……
今年年初,快過年的時候,T市警方破獲了一起特大的拐賣兒童並組織乞討的案子。
不大的公廢舊磚房中,安置着三十多個孩子。
警方進到房間的時候,撲鼻而來的便是陣陣惡臭。手電筒的光打在孩子們的臉上,把一張張乾枯、恐懼和迷茫的稚嫩臉龐從黑暗中挖出。孩子們看到光,見到警察,第一個反應就是:
拿起腳邊的碗,衝到警察們面前,跪下磕頭,並將碗高高舉起。
……
“小妹妹,告訴阿姨,你想吃點什麼嗎?”
女警何秀娟輕輕摟着剛洗完澡披着浴巾的小女孩,看到女孩身上的傷痕和凍瘡,眼淚無聲從臉頰滑過。
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一年前失蹤被拐賣的她,如今又在何方,是否也如此活着?
女孩在女警懷裏瑟瑟發抖,惶恐的看着四周。明亮溫暖的光打在身上,似乎的確和之前不太一樣。
記憶中,那個家,似乎也是這般。
媽媽會抱着自己,爸爸會用帶着鬍鬚的的下巴抵着自己的額頭,哥哥他會買來烤紅薯,和自己分着吃……
哥哥?
哥哥!
“媽媽,哥哥好冷,他好冷,他想吃烤紅薯!哥哥,哥哥你在哪!”
女孩突然大哭起來,用力的抱着何秀娟,一遍又一遍的哭喊。
何秀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
“這是哪?”
四周黑漆漆的,男孩不停地走着,但還是看不到一點光亮。睡着之後,醒來就在這裏了。喊了許久也沒有應答,害怕之後,男孩便索性選了一個方向,開始向前走去。
這條路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男孩想着。
這輩子,好短,真短。
我好快樂,也好痛苦。我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媽媽,現在,妹妹也不見了。
好累,好冷。
那些人是魔鬼,是吧。他們奪走了一切,毫不心軟。肆無忌憚的,就這樣剝奪。
可我們覺得不舒服啊!
為什麼我過的好好的,我有愛我的爸爸媽媽,我有依賴着我的可愛妹妹,我的家那麼美好,你們為什麼要帶我走呢?
那天,那麼冷,那雪,那麼美。
我只是想給身邊發抖的妹妹買個烤紅薯,不對嗎?
男孩終於停下腳步,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一雙手,慢慢從背後抱住自己。
男孩轉頭,看見一個發光的慈祥老人微笑看着自己。蒼老的手撫過男孩的臉頰,擦去他的淚痕。
利刃撕裂皮肉,穿透男孩的身體。
“歡迎來到天堂,我的孩子。”老人輕聲道。
……
男孩死了。
死在那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死在那個十字路口旁的小巷子裏,死在那堆廢舊報紙中。
手中還拿着半個別人吃剩丟掉的烤紅薯。
早已涼透。
……
同一時間下的H市M村,田地化糞池邊,男人肅然站立,任憑大雪將自己覆蓋,成為守望過去的一個“雪人”。
過去?
面前的化糞池裏,藏着過去的田地。
不遠的祠堂地下,埋着過去的豬圈。
村口的水泥路中,砌着過去的老橋。
這些地方,各自都有着過去,也各自都該祭着一具悔過的屍體。
……
“哎呦。”
雪後路滑,年近七十的村長張志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中,跪坐在村委會大門口。
大堂前台的張國忠見狀,急忙小跑出來將他扶起,“哎
呀,村長啊,什麼事這麼著急,當心您身子骨啊。”
張志捂着屁股,疼的齜牙咧嘴,但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快,報警!出事了!張建強那小子瘋了,殺人了,殺人了!”
張國忠聽了,不敢耽誤,急忙跑回大堂拿起電話報警,心裏卻想着:怎麼會呢?建強,他怎麼會殺人呢……
“啊!”慘叫聲從背後響起,“國忠,救!救命啊!”
張國忠急忙向身後看去,只一眼,頓時頭皮發麻,心驚膽戰。
張建強,正拿着一把剁骨刀,瘋狂的朝村長張志身上砍着。皮膚被劃開、鮮血噴濺和刀刃與骨骼猛烈撞擊的聲音,老人的身體慢慢變成十數塊碎肉的情景,狠狠的衝擊着張國忠的聽覺和視覺。
張建強抬起頭,和張國忠對視了一眼,咧嘴一笑。
終於,張國忠恍然回神,邁開發麻濕漉漉的雙腿,瘋了似的跑開。
透過那雙眼,那雙佈滿血絲的眼,那雙冰冷又熟悉的淚眼而看到的,是怎樣兇惡又無助的惡鬼啊!
無助?
不知為何,張國忠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那個惡鬼,坐在染血雪地里,抱着自己。
他在哭嗎……
……
警笛劃破祥和,響徹M村。
警車開過嶄新齊整的水泥新路,與一棟棟洋氣的別墅擦身而過,停在氣派豪華的村委會大樓前的廣場上。
“這村子看來挺有錢的。”女記者徐萍心中暗道。
一個小時前,警方接到報案,M村發生重大殺人案,村民張建強持刀殘忍殺害三個村民后自殺,被害者中一人為M村村長,另外兩人為張建強的鄰居。
三名死者均被殘忍碎屍。
奇怪的是,三名死者的屍體陳屍地都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張建強在殺死這些人後,特地移動了屍塊。
村民張鍾國在家中客廳里被殺害碎屍,屍塊被張建強轉移丟棄到幾百米外的田地化糞池裏。
村民陳清在張家祠堂大堂被殺害碎屍,屍塊被張建強帶到祠堂外的圍牆角落處堆放在一起。
村長張志在村委會大門口被殺害碎屍,屍塊被張建強擺放在距離門口二十多米的水泥路上。
張建強在殺害了第三個死者張志后,拿着刀割斷了自己的頸部大動脈,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警方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情景:
目擊者張國忠,正跪在張建強的屍體前,哭着。
……
二十三年前,張建強降生到這個貧困落後的山村。
二十三年後,張建強用暴力試圖抹除富裕的新村。
我們只能從他的童年好友張國忠的破碎描述中,體會到張建強是多麼熱愛的自己的村子。
自家的那塊田地,藏着多少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