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二十四:相同3
“真是想不明白,怎麼會想和你們這兩個娃娃講這些事,或許是因為你們是學生吧。”
“冷靜,乾淨,我好久沒看到過你們這樣的學生了。”
“我是一個教師,至少兩天前還是。”
“我曾經是多麼熱愛這份職業,可是現在,我卻異常厭惡。我曾經是多麼喜愛我的學生們啊,但現在我卻不可思議的抹掉了他們。”
“因為我發現,身為教師的我,沒有把一群學生教成一群人,反而把他們全都教成了一個人。”
“這麼多年來,我走遍的每一寸華麗壯美的祖國大地,進過的每一個貧瘠山區學校的破舊教室,都曾令我無比欣喜。”
“那些孩子眼中的光彩,那華麗的顏色,讓我陶醉其間,並努力為他們編織起未來的夢想。”
“我回到了多彩小學,卻發現這裏只剩下了單調。”
“我突然害怕起來了,因為我想起來,當我離開那些山區學校的時候,那些孩子自始至終都在用一種目光看我。”
“我終於明白,我視若珍寶的崇高教育,其實就是拿着一塊‘社會喜愛’的模板,拍打、敲擊、磨礪着一群‘齊天大聖’,把它們改造成一尊‘斗戰勝佛’。”
一輛麵包車在中餐廳門口停下。
車門打開,齊刷刷的跳下一群荷槍實彈的特警。最後的兩名特警,架着一個臉色慘白的人下了車。
陳二的眼神開始慌亂起來。他下意識的握緊了獵槍,努力調整着自己的呼吸,但他的手還是不受控制的顫抖。
陳二看着那個男人,嘴裏喃喃道:
“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
“爸爸……爸爸……”
潘子浩哽咽着一遍一遍喊道。
“什麼鬼。”江天愣住了。
“我說,小天,什麼時候孩子都這麼大了?”申森似笑非笑的看着江天。
“滾啊!”江天沒好氣的說。
多彩小學裏,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今天的校園裏,有一個老師也失蹤了。
這個月新來的一個老師,叫陳彥。
其實說不上新來,陳彥原本就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只不過當年他主動請求去山區支教,一去就是七年。
潘子浩是陳彥的兒子。
生活其實很戲劇性。
陳彥決定去支教,他的老婆死活不同意。但陳彥固執己見,於是就和妻子離了婚。兒子陳子浩被判給了母親,從此便跟母姓改姓潘。
陳彥去的很決絕。
回來的也很決絕。
當年的老校長這麼多年來其實一直記掛着陳彥,知道他回來了,十分欣喜,讓他帶潘子浩他們所在的“創新班”。
父子團圓。
那天傍晚,陳浩洋、陳偉、林建、李程、張一鳴和潘子浩六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一個人偷偷地跟在後面。
父親偷偷地看著兒子,藏身在牆角。
他會在想着什麼?
他會不會在思考:那六個男孩好像啊,哪一個是我的兒子呢?
過了很久,父親終於分辨出了他的兒子。
於是他決定把另外五個仿製品抹掉。
以“父愛”的名義……
“兇手找到了?”申森把耳朵拚命的靠近手機,似乎是在確認自己並沒有聽錯。
“申哥,你再用力的話,這手機就要被你塞進耳朵去了。”江天無奈的說,“我都聽見了,許哥說兇手找到了,只不過他現在用槍指着二十多個人的頭,隨時又會殺人。”
“而且老方也在那裏,我去,後悔了吧,那麼拽那麼酷的離開,結果被劫持了!”江天在心裏哭笑不得的想着。
“現在有一個疑點,小許在電話里說,劫匪用二十個人質要挾警方從監獄裏帶一個人到他面前。既然劫匪說多彩小學的五名學生是他殺的,那麼根據潘子浩的說法,這個劫匪極有可能是殺害陳浩洋五人的兇手,陳彥。可是,那名囚犯,被劫匪要求帶到現場的囚犯,他的名字竟然是……”
……
“陳彥,好久不見。”
陳二隔着玻璃,遠遠的沖那個穿着囚服,看起來虛弱不堪的人大聲喊道。
“好久不見。”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真沒想到,你把自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陳二搖搖頭。
“那你呢?”玻璃門另一端的人掙脫開警察,向陳二靠近了幾步。
噩夢般的面孔愈發清晰,只有在這種距離下,陳二才能被迫接受,從前的一切都曾經真實的存在過。
“你將自己墮落,卻只是為了見我一面。學習着我的方式,卻從來都只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我是不是該感到悲哀呢,親愛的弟弟?”
陳彥死死地盯着陳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親愛的,孿生弟弟!”
“你還認我是你弟弟嗎?”陳二淡淡的說,手中的槍不經意的擺動。
但方謹宇注意到,陳二的槍口似乎一直有意無意的指着陳彥。
“為什麼不認啊?”陳彥將臉貼在玻璃上,“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我如此的像,我們都了解對方甚於了解自己,我們是親兄弟啊!”
“你說得對,我們是親兄弟,並且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你為榜樣,努力學習你,追趕你,甚至想着超過你。”陳二低着頭說著,不去看陳彥的眼睛。
“哼!”陳彥冷笑一聲。
“父親說讓我好好向你學習。所以,你學習成績好,我就拚命學習,你體育好,我就努力鍛煉,你受女生喜歡,我也去像傻子一樣追那個我遙不可及的女生,只是為了不敗給你。”陳二嘆了口氣,“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這麼多年,我就像你的影子,拙劣的模仿,卻始終成為不了你。”
“你也算有自知之明,我的弟弟,你是永遠無法成為我,與我比肩的。可是,你為什麼還在做着我的事呢?”
“你錯了,我沒有在做你的事,我只是在做我自己。”
“那你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像你當年一樣干殺人這種傻事是嗎?”
陳彥愣住了,一時語塞。
“你還是好好聽我說吧,我親愛的哥哥。”陳二輕輕一笑,“那件事以前,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輝、偉岸、高大、遙不可及的形象,哈哈,很感動嗎?可是,那麼完美的你,卻迷失了。”
“我們的父親,竟產生了錯覺,以為停滯不前的你,被我打敗了。在他眼中,不進步,便是墮落。所以你不甘心我在父親的心中超過了你,你想要證明,我只是個拙劣模仿者,一個低賤的贗品,你遠遠比我出色,你遠遠比我更為出格!”
“於是,你殺了我們的父親。”
陳二說的雲淡風輕,但陳彥卻是聽的膽戰心驚。
“終於,還是要面對的啊!”陳彥長舒了一口氣,像是拿掉了積壓心中多年的巨石。
“我們都是老師,都是人民教師,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你的名字,在替你贖罪。”陳二也把臉貼在玻璃上。
二人的心中產生了一種錯覺,這面透明玻璃,現在就像一面鏡子。
“我們的父親,也是一名老師。本該將我們澆灌成不一樣多彩花朵的他,卻將我們雜糅成了一個人。你說,還有多少人,也在做着相同的事啊。”陳二慢慢拿起了槍。
“等一下,你要幹什麼!”方謹宇大叫。
“我們本都是獨一無二和舉世無雙的人,都是無比珍貴的存在,又為什麼要拼了命的殺掉自己呢?”陳二苦笑。
“可能,他們喜歡相同人物吧……”陳彥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你我心照不宣,幫我照顧一下我的兒子,我沒機會了。我殺了五個‘他’,剩下了一個,我想當個好爸爸,可我沒機會了。你千萬記住,別成為‘父親’,我已經真的沒有機會了……”
“我知道了。”
“謝謝。”
“你做這些,只是為了我們能最後一次相認嗎?”
“砰!”槍聲響起。
誰死了?
不得而知……
你是父親還是弟弟?
他是哥哥還是兒子?
我看不清,自然無法分辨。
他們教會了我如何學習,如何模仿;
他們教會了我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他們如此盡職盡責,卻偏偏忘了教我如何為人。
別讓教育成為層見疊出的相同任務……
別讓孩子成為如出一轍的相同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