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當機會來敲門 9.名將謝艾

?謝艾用三次戰役確立了自己在十六國歷史上可以被淡化但不可以被磨滅的名將地位。

[廣武之戰]

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

由於之前張駿曾向後趙投降過，張重華繼位時，前涼算是後趙的藩屬國，新人初立，並不敢得罪這個強大的鄰居。於是，在所有的儀式辦理妥當之後，張重華向石虎上了一份表章，彙報一下自己的情況，同時也表示一下自己的友好心情。

東晉的支援是指望不上的，連互相通個消息都格外艱難，但卻有強敵在側，表示臣服成為前涼保全自己的主要方法。石虎得到消息后，認為這是吞併前涼，統一中國北方的大好良機，於是出兵。

前涼的一紙表章，換來的並不是石虎的友好情誼，而是十萬虎狼大軍。

347年，石虎任命麻秋為涼州刺史，率軍攻入涼州，連下武街、金城，兵鋒直指前涼首都姑臧。前涼統帥裴恆陳兵廣武，深溝堅壁，逗留不進。涼州人心慌亂，形勢不容樂觀。

司馬張耽向張重華建言：“國之存亡在兵，兵之勝敗在將。……主簿謝艾，文武兼備，可用以御趙。”

謝艾是以儒學入仕的，出身也一般，在張耽舉薦之前，籍籍無名。然而正是這樣的形勢，讓一個默默無聞的主簿，走向歷史前台，成為名震天下的將軍，時人謂之：前涼之韓信。

那時，張重華並不確定謝艾的能力，其實對這個人連聽都沒聽說過，於是召而問之。“乞假臣兵七千，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後趙大兵壓境的緊急關頭，傾國之兵也不過換來對峙的局面，國內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危局如此，居然還有人敢如此說話，壯之，壯也，壯哉。

張重華聞之大悅，任命謝艾為中堅將軍，撥給步騎五千，兵出廣武，抵抗麻秋。

沒有達到謝艾要求的七千之數，可能是張重華手裏真的是無兵可派，主力全被那個叫裴恆的人帶去砌牆頭搞對峙了；也可能是心存試探，畢竟，面對麻秋的數萬大軍，五千和七千的差距，真的會那麼大？

擊敗後趙這種事，如果給謝艾七千人就能夠辦到，那麼，其實給他五千人也一樣能辦到。

以少勝多的戰例已經有很多了，面對實力懸殊的敵人，取勝的唯一可能在於，將士們能夠在軍心士氣上壓倒對方，在交戰時抱必死之心，一往無前，血戰到底，才能有可能取得戰鬥的勝利。

能夠讓士兵之英勇達到如此效果的方法在於，讓他們懷抱必勝的信念。

交戰的前一天夜晚，恰逢兩隻貓頭鷹闖入謝艾軍營，叫了兩聲之後，走了。留下滿地驚恐的士兵。

家中人之將死，身上散發出的死亡氣息會吸引貓頭鷹的到來。換言之，貓頭鷹停在誰家屋檐上，誰家不久就會有人死去。民間因此有風俗，貓頭鷹是不詳的象徵，伴隨死亡而來。

決戰前夕，有貓頭鷹在軍中鳴叫，自然是不詳的徵兆。

謝艾卻趁機鼓勵士兵：“賭博時，得梟（貓頭鷹）者勝。如今貓頭鷹來到咱們這裏，恰恰預示此次征戰，必勝！”

士兵們恐慌神色頓時一掃而空，全軍士氣振奮，鬥志高昂。主將說得對，賭博時確實是得梟者勝。

謝艾和貓頭鷹的故事應該是個巧合，可正是這種巧合奠定了謝艾名將的地位，善於捕捉機會，利用巧合鼓舞士氣的將領，超脫於平庸者之上。

其實還有製造巧合的名將，比如，在出征前鑄造一大把兩面都刻有××通寶的銅錢，出戰前當著全軍將士的面許願，如果此戰必勝，蒼天就會讓每一枚銅錢字面朝上。然後灑出，結果……，果然。

相較於手中的武器，士兵們更堅信上天的力量。善於用兵者，會巧妙利用士兵們的這種信仰。

廣武軍前的情況還是和昨天一樣，昨天和前天也沒有差別。兩軍對峙久了，雙方人馬都會心生懈怠，以為打仗就是來到敵人陣前生火做飯，然後等着太陽落山。無論他們曾經是如何的英勇，何等的精銳。日久則兵疲，時間，對敵我雙方的影響是一樣的。

謝艾帶來的五千步騎，並沒有被時間消磨銳氣，懷揣着貓頭鷹帶給他們的信心，求戰心切，鬥志高昂。

應該是採取突襲的戰術，在敵人未作出有效反應之前，謝艾揮兵直進，突然實施攻擊，打亂敵人部署，已經做好戰鬥準備的裴恆大軍隨即跟進，奠定勝局，斬首五千餘人。

此戰之後，後趙攻勢立止。

這是謝艾的第一次出征，贏得乾淨利落，瀟洒漂亮。

在不遠處的大後方，張重華的臉上笑開了花，深感自己有識人之明，危難之際，能夠慧眼識英雄於草莽，因而取得大勝，立封謝艾為福祿伯。這是其祖父張寔曾經被冊封的地方，現在居然被拿出來冊封功臣，可見謝艾受賞之隆重。

然而很快就到了我們所熟悉的“兔死狗烹”的橋段了，雖然當時後趙這隻“兔子”還在，甚至比老虎還兇猛，但前涼的權貴們等不及了。

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為酒泉太守。

榮譽全部取消，京城也不讓謝艾待下去，這就是謝艾第一次出戰的戰果。幸好，“兔子”還沒死，於是，謝艾也就還能活着。

[長最之戰]

第一次的失敗並沒有引起石虎的警覺，347年，石虎命令後趙征西將軍孫伏都及將軍劉渾率步騎兩萬，會同麻秋所部，再次進犯涼州。克大夏，築城長最（今甘肅天祝）。

得到消息后，張重華果斷啟用謝艾，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軍臨河，麻秋同樣以步騎三萬拒之。

長最之戰爆發。

這是謝艾一生中最為經典的一戰，如果說，廣武之戰多少有一些投機取巧，奪取他人勞動果實（對峙日久以至兵疲）之嫌疑，長最之戰則完全是謝艾軍事能力的完美體現。

當時，謝艾乘軺車（由車輪、車軸、車輿和傘蓋等組成），頭戴白色頭巾（沒穿盔甲），鳴鼓而進。其形象，完全是一個在戰場上少了羽毛扇的諸葛亮。

此時的麻秋全副武裝，見對手如此裝扮，大怒：“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隨即命令其軍中精銳部隊——黑槊龍驤軍向謝艾發起進攻，其軍容之威武，聲勢之洶洶，連謝艾身邊將士都被驚呆嚇傻，亂作一團，更有人勸謝艾抓緊上馬，以便形勢不利時逃命。

謝艾走下車，在一張椅子（胡床）上坐下，從容部署防禦，表情淡定，動作超然。正在進攻的後趙精銳見敵方主將行事如此，以為有伏兵在側，心生畏懼，不敢繼續向前。此時，謝艾手下部將張瑁奉命沿河而上，迂迴包抄，從後趙軍背後發起進攻，麻秋大軍頓時大亂，謝艾趁機出擊，前後夾擊，大敗後趙軍。

長最之戰，陣斬麻秋麾下將領杜勛、汲魚，斬俘後趙軍一萬三千級，麻秋單騎逃回大夏。

不久之後，麻秋攻打前涼重鎮枹罕再受重挫。連續三次失敗，讓麻秋心生感嘆：“我用兵於五都之間，攻城略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徵無戰。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築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枹罕），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

縱橫中原所向披靡，來到涼州卻損兵折將，這是上天眷顧他們，不是人力所能改變。後趙名將麻秋，已經喪失了吞併前涼的信心。

石虎得到失敗的消息后，一聲嘆息：“我靠一旅偏師就平定了九州，如今用九州的兵力卻無法平定涼州，他們真是人才濟濟。”

戰後，張重華論功行賞，升任謝艾為太府左長史，進爵福祿縣伯，食邑五千戶，賜帛八千匹。

謝艾之名，名震涼州。

[神鳥之戰]

347年五月，不甘心失敗的麻秋集結後趙在黃河以南兵力八萬餘人，會同石虎援軍兩萬，再次向前涼發起進攻，這一次，終於攻陷前涼軍事重鎮枹罕。所部先鋒王擢，攻佔晉興、廣武，大軍越洪池嶺，直至曲柳，進逼前涼首都姑臧。

麻秋再次兵威大振，來勢洶洶，涼州震恐。

張重華聽從別駕從事索遐建議，任命謝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領步騎兩萬，再次出征，抵禦後趙大軍。

有了前面接連兩次的勝利，此時的張重華對謝艾可謂心服口服，全權委以征伐重任。出兵之後，謝艾果然不負所托，先於神鳥（今武威南）擊敗麻秋前鋒王擢，逼退後趙大軍。隨後，回兵討伐叛變了的斯骨真萬餘部落，斬首千餘級，俘虜兩千八百人，繳獲牛羊十餘萬頭，大獲全勝。

此後，麻秋雖據有枹罕，擁兵十餘萬眾，卻再也沒有了攻擊前涼的雄心與膽氣。直至投降苻洪后被殺死。

作為能夠獻計苻洪“進軍關中”的人物，和慕容恪也多有交手，雖然每一次都戰敗，但也足以證明麻秋絕非庸才，謝艾能夠以弱勢兵力屢敗之，不堪稱名將耶？

事實上，在十六國名將排行榜上，僅憑三次擊敗麻秋的功績，謝艾的排名在桓溫之前。

戰後，謝艾被張重華兄長張祚及內侍首領趙長讒害，再次貶職為酒泉太守。

353年十一月，張重華去世。十二月，張祚篡位，廢張耀靈，誅殺謝艾。

也許，這就是名將的宿命。

從此後，前涼內亂迭起，再無經國良將。

任職酒泉期間，謝艾建有酒泉鐘鼓樓，用以巡邏、報時、報警之用。後人有詩嘆曰：“五涼烽煙皆散盡，至今猶見謝艾樓。”

酒泉鐘鼓樓，至今猶在。

那座樓，所彰顯的，是一代名將被貶邊遠后依舊不減的雄心壯志和保家衛國的忠義之心。

著有《謝艾集》，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