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陸大院長

018.陸大院長

?衛婕翎的提議很好,談競也欣然應允,但陸裴明卻擺手拒絕,而且拒絕的還不是採訪:“小野秘書和七小姐可以留下旁聽的。”

七小姐只是順帶的,小野美黛才是他要留下的正主。

陸裴明出身的濱海陸家也是個大戶,在汪兆銘和蔣中正還沒有鬧翻的時候,陸家在濱海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舉足輕重——陸老爺子本人在民國濱海當局裏任職,而陸家姑奶奶嫁給國民黨高官,蔭惠陸裴明做濱海最高法院的大法官。

如今陸老爺子仍然在濱海當局,陸裴明還升了一級,成為法院院長,但陸家地位卻已經一落千丈——只因那位姑奶奶的東床快婿跟着蔣中正去了重慶,卻沒來得及將整個陸家盡數帶走。

謝流年將陸家扣在了濱海,因為他需要這樣的大戶來穩定人心,同時卻不能允許一個跟重慶扯不清的家族在當局中擔任高位。於是陸老爺子原本的職位變成虛職,陸裴明雖然升職做了院長,卻變得比從前更加小心,甚至是卑躬屈膝——就像他現在對小野美黛一樣。

小野美黛微笑着示意衛婕翎坐下:“我也對談記者的訪談很好奇,如果您也同意,我是很想留下來旁聽的。”

話說到這個地步,談競還怎麼拒絕呢?只能客客氣氣地請小野美黛自便。於是四個人又坐下來,談競打開鋼筆和筆記本,開始對陸裴明提問。

“衛大公子請陸院長來做說客,說服七小姐撤訴,針對這件事,陸院長是怎麼想的?”

陸裴明看起來還算鎮靜,他說話語速很慢,是為了給自己的大腦留下足夠的思考時間……或者說是足夠的編瞎話的時間。

談競知道陸裴明是怎麼想的,他本就不願得罪富可敵國的衛大公子,眼下這樁官司又被日本領事館關注,他就更不願涉足其中。如果這個時候衛七小姐主動撤訴,那所有的難題自然迎刃而解。

他看着陸裴明,陸裴明也看着他。兩人都對那個原因心知肚明,但陸裴明卻還要編出一套冠冕堂皇地說辭給談競聽——這是談競故意整他,怪他將小野美黛留下來旁聽他們的採訪。

陸裴明又將手絹拿出來,放在手裏捏着。他兩腿無意識地岔開,面色有點漲紅,額上亮油油地浮起一層薄汗,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狼狽。

“七小姐與衛大公子到底是一家人,親兄妹……”他結結巴巴地說,“兄妹之間因遺產糾紛鬧上法庭,尤其是還被談記者這樣的媒體界人士所關注,這對濱海社會會造成的影響可不太好,屆時兄妹之間信任全無,家庭之內倫理敗壞……社會還怎麼安定發展?”

談競“哦”了一聲:“那您的意思是七小姐應該任由衛大公子違背老衛公遺囑,光明正大侵佔衛家義莊財產?”

陸裴明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衛家義莊是用來供養衛氏族人的,而大公子身為衛家人,總不至於棄族人於不顧。再者說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與其將死錢放在那,不如化死為活,將款子用作投資生利,豈不是能供養衛氏於千千萬萬年?”

“投資生利這事,是衛大公子的打算,還是陸大法官的推測?”

“衛大公子是有此打算。”陸裴明稍微放鬆了一點,額角汗也消了,於是將手絹放在膝頭折好,塞進口袋,“但具體操作方法,陸某就不清楚了。”

“我有個問題要問七小姐,”談競轉向衛婕翎,“大公子的這個打算,可有對你,或者任一衛氏族人提過?”

衛婕翎立刻搖頭:“從來沒有,今日聽陸院長說起,我才知道。”

談競慢條斯理地笑了笑:“既然衛大公子動用義莊款項是為了以錢生錢,更好地供養衛家族人,那為何不對七小姐以及族人們直言相告,甚至這官司都已經立案引發社會關注了,也不見他對七小姐提起呢?”

陸裴明愣了一下,立刻回擊:“這陸某怎麼知道,談記者若是好奇,應當去問大公子才是。”

“好,是我的失誤。”談競不同他爭辯,立刻改口,“我們還是說這樁官司,民國之前從無相同案例,但已有相應法律條文,請問陸院長,那些法律條文是怎麼規定遺產分配的?”

民國法律規定男女具有同樣的遺產繼承權,這是為了從法律上確定男女相等的社會地位。但民國立國至今,從沒有誰真的照着這個規矩做了——出嫁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未出嫁的也只得一份嫁妝便算娘家仁至義盡,真正有資格瓜分先人遺產的,還是家裏那些兄弟。

“惜疆兄。”陸裴明忽然叫談競的名字,雙目注視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是主審此案的法官,你會怎麼判?”

他忽然反客為主了,這叫談競驚了一下:“自然是照法律條文來判。”

“那就是了。”陸裴明道,“你今日採訪我,無非是想問我對此案的態度,藉此推測我會怎樣審理案件。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將明話說給先生:我陸某人是受民國當局委任的法院院長,我一定會秉公斷案,依法判案,上不愧中央當局,下不愧父母百姓……談記者只需靜待結果即可。”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談競笑起來,正想發問,小野美黛卻忽然接過話頭:“陸院長不愧是汪先生親口稱讚過的人,這樁官司能得您親自審理,真是一件幸事。”

衛婕翎驚訝地看着小野美黛,她一直覺得小野美黛是來支持她的,而陸裴明則是她兄長衛應國派來的說客。

談競笑眯眯地看着小野美黛:“小野秘書的嘴皮子很厲害,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小野美黛瞟了他一眼,也跟着笑起來,她好像還輕輕嘆了口氣,有點無奈的樣子,對衛婕翎道:“不然還能怎麼辦呢?七小姐不願撤訴,這官司就必須要打……現在只能相信陸大法官能秉公斷案了。”

談競皺了皺眉:“小野秘書支持七小姐撤訴?”

衛婕翎的背挺的更直,她向小野美黛處無意識的傾身,專註地看着她,生怕她說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來——衛婕翎不希望小野美黛在這樁官司背後做手腳助她勝訴,但更不希望她站到衛應國那邊去,給自己下絆子。

但小野美黛回答的很完美:“棲川領事希望七小姐能在達到保留義莊財產的目的後撤訴……老衛公為整個衛氏家族留下的遺產,不應該被誰為一己私利而中飽私囊。”

她說著,對衛婕翎綻開一個溫柔地笑意:“畢竟七小姐與大公子是一家人,一家人若能關起門來解決矛盾,那自然比對簿公堂要好得多。”

衛婕翎放下心來,低頭向她致謝。

陸裴明看着談競:“談記者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他已經找到了一個能夠回答談競任何問題的萬能回答,又顯得從容不迫了。談競也發現這個情況,因此剩下的問題就變得沒有意義……他合上筆記本,用行動表示這場採訪可以結束了。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談競將鋼筆筆帽套上,表示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會被記錄,也不會見報,但陸裴明依然用防備的目光看着他:“不談法律、不談交情,只說你自己,你覺得衛七小姐這個官司該打嗎?”

陸裴明眼睛垂下去,沉默半晌,輕聲道:“該打,也不該打。”

“願聞其詳。”

陸裴明搖搖頭:“這話不應我來說,可我還是想問談記者,你想過沒有,如果七小姐打輸了,日後千家萬戶的女孩子……地位興許還不如今日。”

衛婕翎立刻道:“我提的要求,有哪一個不符合民國律法?如果嚴格按法律規章走,怎麼可能打輸?”

陸裴明看着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又轉向談競繼續道:“如果這場官司贏了,那麼等待着衛家和衛七小姐的,將是無休無止的財產官司,將一直打到衛家破產,打到整個家族家破人亡為止。”

衛婕翎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半晌才開口:“我只是想得到我應得的。”

“七小姐的行為沒有錯,”陸裴明從茶几上取回帽子,站起身來,這一下午無功而返,他想要告辭了,“法律會站到你這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珠子忽然閃了一下,將一個瞬間的目光投到小野美黛身上,然後才挪回原位,向衛婕翎微微欠身:“我告辭了,七小姐。”

衛婕翎起身送他,堂中客便一齊起身,同時向她告別。小野美黛又對衛婕翎確認了一遍她與棲川旬的會面時間,與談競一同走出衛家老宅的大門。

談競在門檻前頓了頓,問陸裴明:“陸院長是從衛宅哪個門進的?”

陸裴明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有此一問,莫名其妙地回答:“角門,怎麼了?衛家老宅的大門不向來只為王爺大人開嗎?”

談競含笑看着小野美黛點頭:“是了,如今小野秘書縱然稱不上王爺,也算是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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