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發過的誓
小野美黛將談競和於芳菲一起送了出去,後者直接將她送到了住處,然後才通知金賢振過來。他擔心如果在領事館門口見面,金賢振情緒激動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他對於芳菲的耐心已經耗盡了,她從頭到尾都是個軟弱的人,因此才會被日本人拿捏在手裏,隨意灌輸一個虛假的敵人,便心安理得地向人低頭,依附於日本人身側。然而這世上可以掩蓋軟弱的外殼如此多,她偏偏選了最不應該選的那個——濱海鼎鼎大名的蛇蠍美人,誰又能知道殘酷狠毒只是她掩蓋懦弱的偽裝呢?
談競對金賢振無話可說,這是他的親人,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羈絆。如果說於芳菲軟弱,那麼金賢振又能堅強到哪裏?他們都有不敢面對的心魔,因為不敢面對,所以受制於人。
金賢振從談競嘴裏得知了棲川旬的所作所為,那頁紙被於芳菲帶了回來,漂亮的日文書法,寫的卻是人間煉獄一樣的故事。
在他們對話的過程中,於芳菲一直縮在床腳瑟瑟發抖,那張漂亮的五官上血色盡失,變得滿是頹敗。談競沒有任何憐憫可以給她,向金賢振說明了前因後果,便迅速告辭離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葛三爺已經等了他很久,在興義堂,他們上次談話的那個房間。兩人互相亮明了身份,一個是一線情報員,另一個則是濱海地下鋤奸隊的領袖,葛三爺已經向上峰彙報了相關消息,為了防止身份外泄,後方就地任命葛三爺為新聯絡員,負責延安與一線的信息往來。
“你能回歸,同志們都很激動。”葛三爺笑道,在自家的地盤上,他顯得放鬆許多,“我們以為你就此失聯了。”
談競是井繩發展的下線,長久以來只受井繩領導。他的各項信息在延安都保密,井繩犧牲后,他也隨之失聯,後方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潛伏在哪裏都不知道。
“說來慚愧,我還組織過對你的刺殺行動。”
“那我要多謝三爺手下留情。”談競也跟着放鬆,兩人沉默了一會,空氣里漂浮着閑適的氣氛,是從亂世里偷出來的半日閑暇。
“啊,有件事情,”最終是談競開口,打破了沉默,“日本人正在密謀籌建新的傀儡,取代南京那位汪先生,按照興亞院的意思,我將會出面組建這個團體。”
葛三爺挑挑眉:“汪先生不聽話了?”
“或許吧。”談競道,“這件事在我手裏已經壓了好幾天,還沒有傳遞給那邊,要說嗎?”
“你覺得呢?”葛三爺負責行動,雖然臨危受命成為談競的聯絡員,但在他不熟悉的領域,還是想以談競的意見為先。
談競沒有回答,反而道:“這是個好機會,新的政治團體完全可以全部由自己人組成,一來,為我們的情報工作提供掩護,二來或許還能解決一部分經費問題。”
葛三爺聽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告訴重慶,重慶或許會生出同樣的計劃,屆時兩方人馬混在一起,互相提防,且不論情報工作,恐怕就連面子工程都很難進行。
“要說。”他開口,“我們是一條戰線上的,況且如果這個團體全部由我們的人組成,那你在那邊就危險了。況且日本人這個計劃,不知道會進行多久,目前的戰爭形勢你也知道,就連姓汪的都敢跟日本人伸手,說明他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了。”
言之有理,談競沒有再爭執,乾脆利落地點頭答應下來。山頂的事情還沒有解決,他原本就要去見陸裴明。
陸裴明給他的結果和小野美黛傳遞的一樣,接替“王老闆”的新聯絡員“山頂”沒有任何問題。他出身於官宦之家,年輕時留學日本,結識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早期人士,參與數次建國運動。抗日戰爭爆發后,他隨之撤到後方,在行政院中任職,因為精通日語,熟悉日本情況,才被派到一線,做談競的聯絡員。
一份沒有任何問題的履歷,在傳給談競之前,陸裴明已經反覆斟酌了數次,沒有發現任何一點。談競也是同樣,他不得不將懷疑暫時壓在心底,承認山頂的身份。
“你斷聯繫的事情,在後面都要鬧瘋了,一批人說你已經犧牲了,另一批人說你叛變了。”陸裴明笑眯眯地開口,“不知道山頂現在還是不是你的聯絡員,或許他已經成為追捕你的主要行動負責人了。”
談競果然被這句話說動了,但讓他覺得奇怪的是,後方竟然沒有再派王老闆返回濱海,而是任由一個對他一無所知的山頂獨自支撐。他臉上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心裏已經暗自下定主意,暫緩露面。
“作為感謝,一個情報。”他冷冷的開口,面對陸裴明的時候,談競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好像對方欠了他千八百萬沒有還一樣,“興亞院要成立新的政治團體,用來和姓汪的分庭抗禮。”
“噢,看來姓汪的要失寵了。”陸裴明笑容裏帶着惡意,還扭頭去和小野美黛感嘆,“當條狗也這麼不容易。”
他並沒有將這份情報當回事,或許是因為談競隱瞞自己將成為這個新團體籌建人的原因,這個秘密總有一天會大白於天下,但到那個時候,談競早就和戴老闆恢復了聯繫。
“有個新任務。”陸裴明清清嗓子,同時輕輕拍手,“你們發回去的加密電文,後方破譯失敗了,現在是陳老總親自發來的任務,希望你們想辦法確認那份電文有沒有密碼本,如果有的話,偷出來。任務由秦廣為主要執行者,寒山配合掩護,如果行動失敗……”
他沒有明說接下來的話,但談競知道其中的意思,如果行動失敗,就不計一切代價保住小野美黛,到必要時候,他甚至要主動出來頂罪。
不是自己的人,用着可真不心疼。他在心裏腹誹,但嘴上卻只有一句,“知道了”。
“他肯定是對我有意見,想要藉機幹掉我。”和小野美黛並肩從新麗都出來的時候,談競小聲嘀咕了這麼一句。小野美黛頓時被這句話逗笑,扶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後合,談競無奈地側目看她,又道,“還有一件事情,興亞院要籌建的那個政治團體,是由我出面負責的。”
小野美黛臉上笑意還沒有收起來,手也在他肩頭放着:“嗯?那你剛剛怎麼不一併說了?”
“不想說。”
小野美黛很容易就猜出了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忍不住在他肩頭推了一把:“連自己的戰友都防……那你現在告訴我幹嘛?若我回去告訴他,你瞞不瞞的,還有什麼意義嗎?”
談競卻道:“我答應過你,什麼都不會瞞你。”
小野美黛動作一頓,笑意斂了起來,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是嗎?所有事?”
她向談競處湊近了一點,又問:“那麼葛三爺……”
“棲川旬想讓我收服他,為己所用。”
“他說藤井壽找他假扮延安人士,為什麼會找上他?”
“因為他手裏有一枚竹符……”談競將葛三爺在棲川旬面前說過的話又對小野美黛說了一遍,這本來就是真相,但小野美黛真正的問題也並不在於此。
“他不是延安人?”
“不是。”
“你這麼確定?”
談競聳聳肩:“如果你懷疑他們,不如自白身份去探探路。現在兩方統一戰線,如果他真是,那也是你的戰友。”
如果是,那自然是戰友,可如果不是,葛三爺完全可以出賣她向棲川旬請功,因此小野美黛無論有多懷疑,也不敢兵行險着,犧牲自己去試探他們。
但她仍然不死心:“你說的都是真話,你沒有瞞我?你發過誓,什麼都不會瞞我。”
“對,我發過誓。”說這句話的時候,談競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