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剖白
談競活動着被扭曲后的胳膊,覺得關節處還有些許疼痛。葛三爺坐在他身邊,正和棲川旬寒暄着。藤井壽給葛三爺開出的那張執照被當作證據保存起來,作為補償和獎勵,棲川旬將給葛三爺更大的利益,一個比藤井壽所給出的更大,並且只能由棲川旬才能給出的利益。
葛三爺與談競聯手演的這出雙簧戲成功騙過了棲川旬的眼睛,或者說是暫時騙過了她的眼睛。藤井壽也是她想要解決掉的人,因此非常樂意順水推舟——就像她解決綿谷晉夫時一樣。
棲川旬還要處理藤井壽,她給過這個年輕人機會,但他卻絲毫不領情,生生將公事變成了私仇,若不解決,麻煩只會越來越多。
她提前離場,留下談競與葛三爺繼續接觸,希望能將這位江湖豪俠收入麾下。昨天半夜,他們兩人一同去見了棲川旬,將藤井壽的如何找上葛三爺,如何計劃栽贓嫁禍,又如何在這條街上布下天羅地網,等着瓮中捉鱉。只不過敘述的主角變成了談競,從一開始,他就在盯着藤井壽的動作。
“我先前就說過,藤井壽雖然是個孩子,但這個孩子手裏拎着武器,並且將您列為了目標。”
棲川旬相信了他的話,因為這本就是真相:“我要感謝談君,總是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
“總領事言重了,我是中國人,雖然受您賞識,但也是您的軟肋,既然是軟肋,就要想辦法自己保護自己,免得給您添麻煩。”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語氣俱都誠懇,簡直是發自肺腑,掏心掏肺,就連葛三爺都說他,將來戰爭勝利了,可以去做影星。
他們的合作建立在搖搖欲墜的根基上,因為彼此都有秘密瞞在心裏。棲川旬走後,他們之間的和睦氣氛頓時涼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因為不知道棲川旬是不是將所有的人都撤走了。
“我們也走吧,請談會長賞臉,一起吃頓午飯。”葛三爺先開的口,道,“我們興義堂自家的館子。”
他準備交底了,談競心想,其實也交不了什麼,只不過是互相確認對方的身份,重新建立聯絡。延安不會讓一個一線特工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既然他明面暗面都與葛三爺站到了一起,那恐怕他就是接替井繩的聯絡員了。
“請。”兩人並肩下樓,葛三爺還在說著那館子的來歷和妙處,便見茶樓門口閃出一個身姿婀娜的女人,眼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談會長好人緣,處處都有人請吃飯。”
小野美黛。
葛三爺不知道她的身份,眼神一變。談競則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向她點頭:“小野秘書。”
小野美黛微笑着看他,但眼睛裏冷冰冰的,她在生氣:“不知道這頓飯局,談會長好不好捎上我?”
接話的是葛三爺:“這位就是棲川總領事的秘書吧,早就聽說過是個巾幗豪傑,能見您一面,真是三生有幸。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今日我那館子容了您二位兩尊大佛,真是蓬蓽生輝。”
熱情而不諂媚,坦坦蕩蕩的風範讓小野美黛也不得不對葛三爺微笑還禮:“您太客氣了。”
棲川旬希望談競與葛三爺和興義堂建立良好關係,她深知這些街頭巷尾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實能發揮巨大能量,因此組建了一支全部由小人物組成的漢奸隊伍,談競還曾經短暫地統領過他們一段時間。那份名單被他交給井繩,上面的人便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一個接一個地消失了,現在想來,應該是這個葛三爺在背後有所動作。
井繩是他們中間的一個聯絡員,也是保護傘,將兩人隔開,這樣一方出事,便不會連累另一個人。談競猜到了一些事情,但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葛三爺親自解謎……但不能當著小野美黛。
但他並不着急,時間還長,而小野美黛總不能分分秒秒都跟着他。
小野美黛也想到了這一點,乾脆利落地瞪了他一眼,回過頭對葛三爺微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場了無生趣的飯局開始的迅速,結束得也迅速。小野美黛在場,兩人什麼都不能說,但她也不能在談競這裏消磨一下午,還要趕回領事館聽從棲川旬的指揮。
談競與她一起向葛三爺告辭,這個舉動沒什麼意義,只是為了讓她心裏舒服一些。
兩人沉默着從飯館一路走到街頭,她心裏有氣,所以談競故意不開口,不去觸她的霉頭,最終還是小野美黛先敗下陣來:“你讓烏篷調查的那件事情,結果返回來了。”
談競眼睛一亮,急忙扭過頭去看她。
但小野美黛卻一扭臉,避開他的目光,語氣冷冷的:“你很久沒有來見我,也沒有去見他,所以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告訴你,只能先告訴我。”
談競近幾日都忙着同葛三爺和二胡周旋,將這件事直接拋去腦後,此時被她一提才想起來。書店“三本”的牌子已經掛了好幾天,見始終無人上門,現在也收了回去,如果那個山頂是內鬼,那現在應該已經有所懷疑了。
他扯了扯小野美黛的袖子,急急發問:“怎麼樣?”
小野美黛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談競着急起來,眉心緊鎖:“說話!”
小野美黛斜目看他:“你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她指的是葛三爺。
談競沸騰的情緒突然平靜下來,大步向前:“我去問烏篷。”
小野美黛一愣,小跑幾步追上他:“你們之間果然有問題,那個葛三爺,他真的是共……”
人來人往地街道上,談競一把捂住她的嘴。他一隻手扶在她脖頸后,另一隻手上的薄繭擦過小野美黛的雙唇……眼睛還在東張西望。
小野美黛伸手在他胸口推了一下,談競紋絲不動,直到確定沒有人因她那一個字而駐足,才鬆了口氣,很快將她拉走。
“你發什麼神經?”她怒斥,但談競彷彿比她更生氣:“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大庭廣眾下,不要命了嗎?”
小野美黛又瞪他一眼,氣鼓鼓地轉過身去。談競卻又掰着她的肩膀將她轉回來,在她臉上仔細看了看,又伸手在嘴角一側抹了一把。小野美黛剛要瞪眼睛,他卻攤開手掌:“你口脂花了。”
他兩指之間蹭了一抹嬌艷的紅色,想必是方才捂她口鼻時不小心染上的。
小野美黛又瞪了他一眼,背過身從隨身的皮包里摸出口脂,卻四處尋不着鏡子。談競看她左顧右盼了良久,過去將口脂拿過來,扶正她的臉:“我幫你吧。”
他眼神認真,手也很穩,因為怕將顏色塗到臉上,所以湊得很近。小野美黛發現自己的呼吸吹動了他額上的發,急忙屏住呼吸,不多時,臉便微微漲紅起來。
談競從來沒有擺弄過這些女士妝品,所幸第一次上手,成果還不錯。他畫完后,扶着小野美黛的下巴欣賞了一會,又在唇珠上補了點顏色,讓唇色看起來更加飽滿濃麗。
他直起腰,鬆開她的下巴,將口脂璇進外殼裏,沾沾自喜道:“比你自己塗得漂亮多了。”
小野美黛一張臉已經粉紅粉紅,在談競離開她后才開始暢快地呼吸。談競不明所以,還笑道:“瞧瞧,整張臉氣色都變好了。”
小野美黛又瞪他,劈手奪過自己的純脂來。那一眼波光粼粼,含羞帶怯,還有三分怒意,一眼便可勝過一篇長篇大論的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