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章
她抬頭望去,只見牆頭出現一位年輕的男子。他長得頗為俊俏,臉色白晳,眉眼細長,一股子書生氣。
「碧姜姑娘,你身子可好些了?」雖是不雅地爬在牆頭,他依然作了一個揖。
「好多了,多謝公子。」她回應着,眼神卻是打量着院子。
這是一間二進的院子,院子中搭着竹架,上面晾着粉綠的衣裙,隨風飄着,煞是好看。左右兩面圍牆外,看起來都住着人家。而鄭公子的家,則是裏邊上。
她抬着頭,天是藍的,還有絲絲的白雲。自己有多久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好天氣,裕西關一帶臨近燕赤。燕赤苦寒,常有冰雪。
「那就好,我……與我娘說了……」鄭公子期期艾艾地說著,一臉的愧色。
碧姜猜想着,怕是這位鄭公子與自己母親說了要娶自己的事情。看他的表情,他母親應該是極力反對的。
「你放心,我不會放棄的,你等我。等我考中秀才,我再來娶你。」他一臉堅定地說著,痴痴地看着她。
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嘲諷他,他書生意氣,縱是帶着天真,倒還有幾分真心。尋常的人家,誰願意娶一個瘦馬為妻。要是他中了秀才,他的母親只怕是更加反對。
他們根本就是不可能。
「鄭公子,我有話與你說。」她指了指後門。
鄭旭面露驚喜,忙跳下凳子,消失在牆頭。他急忙打開自家的後門,在一棵槐樹下等着她。槐樹上長滿翠綠的嫩葉,迎風搖擺。
碧姜吐出一口濁氣,看着高高的院牆,還有緊閉的後門。她的身子實在是嬌軟,就是走到後門處,都有些氣喘。
門是從裏面閂着的,她心裏想着那婦人,壓根就不擔心她們會逃走。一個瘦馬,沒有戶籍路引,能去哪裏?
鄭旭看到她出來,眼神竟有些閃躲,不敢直視她的容顏。
「鄭公子,你既然要參加考試,此時應該多讀書,爭取考個好名次。」
聽到她關心自己,鄭旭的心裏像開了一朵花般。「姑娘放心,鄭旭一定不負姑娘所望。等我有了秀才功名,必會信守諾言。」
碧姜搖着頭,「秀才不是好考的,不能埋頭苦讀,要知時事,才能做出好文章。」
鄭旭有些奇怪她會提到考試的事情,不過她說得在理,「碧姜姑娘,陛下剛剛大婚,我朝內外安平,正是昌盛之期。我心裏有數,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她面色平靜,心裏卻掀起驚濤巨浪。皇侄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怎麼就能大婚?莫非這天下已經易主?
「陛下是明君,將來你若能入仕,定要好好報效朝廷。」
「碧姜姑娘說得是,自三年前,護國公主大敗燕赤,那些宵小之國再也不敢來犯我朝。陛下雖年輕,卻深得護國公主親傳,確實是一代明君。」
三年,竟然已過了三年?
那次她與燕赤一役,可謂十分艱難。最後她險勝,卻身負重傷。為了不影響軍心士氣,一直秘不外宣。後來她時常昏迷,醒時少,睡時多,最後一覺睡去,再醒來后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不知道她死後,後事是如何處理的?
猛然,她瞳孔一縮。不對,方才鄭公子講的是陛下深得她親傳。她忙着征戰,一年之中,極少有時間呆在京中,如何教導陛下?
「護國公主確實是巾幗英雄。」自己誇自己,感覺有些奇怪。她顧不了許多,只想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引,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
鄭公子心裏納悶着,今日的碧姜姑娘怎麼與他討論起朝中之事?不過他心裏轉而高興起來,周圍的人,沒有一個能與他談這些的。若是將來的妻子能說得上話,也算得上情投意合。
「你說得沒錯,護國公主確實是女中豪傑。若不是忌憚護國公主,燕赤那些宵小怎麼會善罷干休?當年護國公主得勝還朝時,陛下親自開城門迎接,何等風光。」
鄭旭說著,眼裏迸出光彩,他那時也擠上街頭,看着高高的駿馬上,坐着那英姿颯爽的女子。雖覆著面紗,卻依舊能感覺到堅毅強大的氣勢。
碧姜沉默下來,她已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現在是三年後,而且「她」還活着。這麼一來,她都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什麼?難不成一個人的魂魄可以一分為二?
鄭旭見她不說話,忙問道:「碧姜姑娘,你可是身子還不舒服?」
「嗯,我身子還沒有好全。鄭公子,這兩天我想了許多,我覺得我們並不合適。鄭公子前程似錦,何必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你我終是有緣無份,你就放下吧。我……娘可能就要替我找人家了,我們不會有結果的。」
「碧姜姑娘,你是不信我嗎?」鄭旭急了,朝前邁了一步。
當然不信,她在心裏說著。不喜他人靠近,她往後退一步,暗惱現在這副不中用的身子。
鄭旭原是情急,待聞得少女的體香,不由得想親近佳人。他身形一動,不想一道眼神凌利地射過來,立馬覺得渾身發寒,腿差點軟了。待再看時,只見佳人嬌柔,楚楚動人,暗道自己方剛眼花。正了正身子,恢復常態。
「我信公子,信公子將來能鴻圖大展。就是因為信公子,所以才覺得你我之間更無可能。你想想,日後你封官進爵,立於人前。你總不希望別人肆意談論你妻子的出身?將她與貨物相提並論。」
「我不怕!」
鄭家院子裏似乎有腳步聲,鄭公子急於分辯,並未聽到。但碧姜卻聽到了,想來是鄭公子的母親回來了。
「你當然不怕,男子何患無妻,大不了休掉便是。等你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何愁沒有美嬌娘?」
「沒錯,碧姜姑娘說得對。旭哥兒,你聽娘的話,好好讀書,將來娶個大家小姐……」
「不……」鄭公子喊着,到底是些顧着母親。臉色黯淡着,祈求地看着自己的親娘。
他的母親不為所動,只管看着碧姜,碧姜任她打量着。她輕輕一笑,「嬸子算是看着你長大的,你說旭哥兒是不是塊讀書的好料?他這麼有出息,有我這個當娘的拖累,已是夠被人嘲笑的。要是還娶你為妻,只怕他以後會被同窗笑得抬不起頭,白白毀了前程。」
「娘……」鄭旭叫着,聲音低下去。
學堂里的風言風語向來不少,但他父親身家清白,別人雖背後說三道四,倒也沒有人真的以此排擠他。
若是娶碧姜姑娘為妻,只怕……他確實想過。但他相信,將來那些人以後見過自己的妻子,必會羨慕他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女子。
碧姜打量着鄭公子的母親,不用問就知道,這位美娘……嬸子年輕時也是一位花娘。美娘扯著兒子的衣服,「旭哥兒,你快些回屋,我還有話要和碧姜說。」
鄭旭看了看自己的娘,又看了看碧姜,心道讓她們說開也好。
美娘的目光慈祥地看着他進屋,轉過臉對着碧姜時,臉色馬上淡下來。
「碧姜姑娘,不是鄭嬸子狠心。你也知道,咱們女人哪,一輩子能靠什麼?旭哥兒他爹去得早,我一輩子的指望都是他……我與你娘是姐妹,說實話,咱們這樣的人,得認清自己的身份。今天你說的話,嬸子都聽到了,你能看明白,以後的日子才不會難過。我呀,這些年拉扯旭哥兒,多虧昔日的姐妹相幫。現在旭哥兒大了,這落花巷裏是住不下去了,明天我們就搬家。」
碧姜明白她的意思,沒有說話,轉身進了院子。
只聽得後面一聲長長的嘆息,還有低低的一句「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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