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否極泰來
李元宏的宅子太小了,房間只有兩間,院子裏還有半間算作廚房,不過此時也擠滿了人。
祁雋藻總算勉強的穿戴整齊了,端坐在東房的炕沿上鬱悶。
李元宏也是狼狽不堪,身上臉上被打的青一塊紫一塊,此時正東一頭西一頭的給乞丐們忙活飯食呢,至於祁雋藻,他倒是沒顧的上,反正看這個小老頭挺結實的,再挨一頓打都沒事。
而庄師爺說是上街買米買柴,其實早跑得沒影了,他是不敢再見祁雋藻了,堂堂的內閣大學士今天無辜的被他拉着挨了一頓羞辱,傳出去簡直就是千古奇談了,就算祁雋藻不怪罪他,他也沒臉在人家面前晃悠。
所以,可憐一個堂堂戶部尚書反倒被涼在這裏,連口熱水也沒的喝,氣得祁雋藻坐在那裏直運氣。
過了半個時辰,所有乞丐們都吃上了熱湯飯,李元宏挽着袖子回到東房,這才想起還有個大尚書在這邊呢!趕緊倒了一碗熱水端了上來。
祁雋藻青着臉,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這才感到有些暖和了,肚子這時也叫了起來,不過也是,他從下午忙到現在,顆米未進,能不餓嘛!要是放在平時,他早就拍拍**走了,找館子吃飯去了,但現在皇上讓他查問李元宏,一句話還沒說,怎能就這樣走了。
“我說李元宏,有沒有麥餅稀飯,老夫。。。老夫有些餓了。”張口要飯吃,這也是第一次,祁雋藻臉都有些紅了。
李元宏一拍腦門,“對對對,我把您給忘了,稍等片刻,我去找找,看有沒有剩下的。”趕緊跑了出去。
祁雋藻心道:好嘛,我只能吃剩下的,今天這面子可是丟到家了,也罷,先湊合著吧,等老夫吃飽了再收拾他。
哪知沒一會兒,李元宏又跑進來道:“實在不好意思,全被他們吃了,一粒米也沒有。”
祁雋藻臉都綠了,一拍桌子,“那你就不能出去買點回來!”
李元宏雙手一攤,苦着臉道:“我沒錢啊,本來還剩1兩銀子,剛才被庄師爺拿去買東西了,現在還沒回來,***,肯定被他拿去買肉吃了。”
祁雋藻徹底崩潰了,吹着鬍子:“好好好,我給你錢,你快點去買。”誰知祁雋藻一摸懷裏,一兩銀子也沒有,這才想起,他一個宰相,身上從來不放銀子的。
正當祁雋藻一臉尷尬的時候,庄師爺拿着一隻烤雞,一壺老酒走了進來,李元宏見狀大喜,趕緊和庄師爺用碗裝了,放在祁雋藻面前,祁雋藻也二話不說,吃了起來。
過了半響,祁雋藻抬起頭來,詫異道:“你們怎麼不吃飯?”
“那一兩銀子,除了買了一隻燒雞一壺酒孝敬您,別的都買柴和媒了,這麼冷的天,沒有火,那些乞丐都要凍死的。”李元宏此時也餓得頭昏眼花,盯着祁雋藻手裏的燒雞,只咽口水。
祁雋藻更是詫異,說道:“那些乞丐與你是親戚?”
“不是!”
“是朋友?”
“也不是!”
“那你寧肯自己挨餓也要幫他們,卻是為何?”祁雋藻有些奇怪了,今天遇見的這個李元宏真是個怪人。
“稟大人,我是看她們太。。。太可憐了,您想想,如果咱們自己的父親母親流落街頭,天寒地凍卻無片瓦藏身,飢腸轆轆卻無顆米充饑,咱們是什麼感受?恐怕咱們寧肯自己赤身**也要讓他們穿暖,寧肯割下自己的血肉也要讓他們吃飽啊!將心比心,這些乞丐也是有親人的,他們的親人見到自己的妻子兒女受如此之苦,心裏肯定痛不欲生啊!所以我和庄師爺將自己的米拿出來給他們,讓他們有地方住。而我們兩個,怎樣湊合也不至於凍死餓死的!”李元宏說到這裏,想起還在陝西的父親,不知他老人家現在怎麼樣了,眼圈不由有些發紅。
旁邊的庄師爺心裏也是一動,想起一些往事,暗暗嘆了口氣。
而祁雋藻聽着聽着,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按理來說,對祁雋藻這樣的道學大家來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樣的大道理,他隨口就能說出幾百條來,但由李元宏平實無華的話語卻是如此感人心扉。
而且,李元宏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把自己僅剩的糧食讓給窮苦百姓吃,把自己的房間讓給乞丐避寒,在這利欲熏心、濁流橫溢的官場,實在是不多見了!
祁雋藻心底一股暖流慢慢泛起,眼睛也微微有些發酸,他咳嗽了一聲藉以掩飾自己的失態,說道:“你這樣做,很好!很好!本來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問話,但現在,我看不必了!”
“皇上?”李元宏和庄師爺同時一聲驚叫,他們知道戶部尚書此來肯定是為了奏冊的事情,卻打死也沒想到,這事竟然驚動了皇上。
祁雋藻微微笑着站起身來,拍了拍李元宏的肩膀道:“老夫奉勸你一句,官場險惡,以後遇事千萬不可肆意胡來,務必要三思而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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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雋藻離開后,李元宏和庄師爺面面相覷呆立了半天,二人都在細細琢磨祁雋藻最後說的那句話,本來他們上的那道奏冊只是為了給直隸布政司上點眼藥,不讓那班貪官輕易的矇混過關,但現在居然驚動了皇上,以後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料,所以即使像這二位膽大包天的主兒,心裏也不由惴惴不安。
一連兩天都沒有什麼動靜,直隸布政司在戶部的奏銷文書和‘冬估’文書都通過了,只是奏銷的數目由120萬兩驟減為60萬兩了,至此,李元宏和庄師爺都鬆了一口氣,看來此事並沒有擴大。
但是麻煩事還沒結束,宅子裏還有二十多口人呢!鍋里已經沒有一粒米,庄師爺背地裏一個勁的埋怨李元宏,但他也知道,這個西北憨娃倔勁一上來誰也攔不住。
怎麼辦?借錢吧。
但是整個京城裏舉目無親的,只有到戶部向同寅們借錢了。李元宏雖然膽大,但臉皮卻薄,紅着臉走進抄錄房,支支吾吾了半天,張口道:“你們誰有錢,給我借點,等月結銀一發我就還!”
四個經承看都不看李元宏一眼,繼續聊天。
李元宏心中暗惱,但求,只好繼續腆着臉道:“十天,就借十天,我給三分利息!”
四個經承鄙夷的看了一眼李元宏,繼續聊天。
李元宏一咬牙道:“從今兒起,兩個月內,所有的抄寫的活計我全包了。”
年齡偏大的那個經承名叫張廉,看了李元宏一眼,慢悠悠道:“咱們哪敢讓你抄錄文書啊!那本直隸奏冊經你手一道,銀子就減了一半。我說小子,賺錢的門路很多,但有一條,不要絕了別人的財路。”
李元宏臉一燙,知道肯定是馮遠望見到只奏銷了60萬,疑心自己了,這些經承與他都有些交情,現在自己壞了規矩,所有人都有心排擠自己。看來借錢是無望了。
李元宏只好悶不做聲的坐到書案前琢磨怎麼弄錢。正在這時,一個身穿六品官服的胖子走了進來,經承們連忙站起來打招呼,此人正是福建司主事田正墨。
田正墨走到李元宏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道:“你就是李元宏吧,咱們抄錄房的文書是要送給各位大人看的,有的連皇上也要過目,但你的字實在有礙觀瞻,從今天起,你就不用在抄錄房了,燒水遞茶的雜役正好缺一個人,你就去做雜役吧!”
又是報復!
李元宏氣的臉色發青,一把揪過田正墨的衣領吼道:“我的字寫的丑?好好好,咱們比比,看誰的字丑!”
田正墨沒想到李元宏會動手,驚慌叫道:“你、你敢打人,你想造反啊,快來人,給我把這個瘋子趕出去!”
四個經承連忙衝上,撕扯着李元宏的胳膊,外面巡值的衙役也聞聲趕了進來,眾人合力將他按在書案上。
田正墨一邊整着自己的衣領,一邊嘶叫着:“雜役他也別幹了,給我將他扔出去。”
正在抄錄房裏雞飛狗跳的當口,從房外忽然傳來一個尖嗓音:“皇上口諭,戶部福建司經承李元宏聽諭!”
傳諭的小太監駕輕就熟的一聲高叫,聲音不大,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抄錄房內頓時靜寂下來,衙役們正拉着李元宏的大腿往外拖,李元宏正抱着書案不撒手,經承們正使勁掰李元宏的手指讓他撒手,七八個人泥塑一般立在了那裏。
田正墨臉色一白,顫聲對李元宏道:“是皇上!皇上找你?”
作為戶部,皇上很少直接傳諭下旨的,一般都是通過軍機處下文的,但就算皇帝今天興緻好,也不至於向一個小經承下旨吧!。
李元宏慢慢鬆開手,也是一頭霧水道:“皇上找我?”
小太監在外面不耐煩道:“李元宏何在?還不聽諭!”
李元宏連忙站直身子,從人群中擠出門外,詫異的對小太監道:“皇上找我?有啥事?”
李元宏的衣服被撕的一條一縷的,頭上的辮子也散亂不堪,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小太監倒是一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尖聲道:“你就是李元宏?”
“是我!”
“跪下聽諭!”
李元宏只好跪倒,只聽小太監道:“今日午後,你隨戶部漢尚書祁雋藻在軍機處候旨!”
“哦,知道了!”
“沒規矩!你該說‘臣遵旨’!沒見過世面。”小太監也不羅嗦了,說完之後轉身就走。
李元宏轉過身來,“剛才誰打我的?”卻見抄錄房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