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章 追憶
“這是……那年在博德之門，當貴族和工會之間對峙時打破僵局的怪物！但、為什麼會是謀殺之神的樣式……還是必須是這個樣式？”
托馬斯之前僅見過兩次邪神幻靈，分別是在科曼索的龍巫妖巢穴和博德之門，而這次也與殺戮之神巴爾有關。
眼前的邪神幻靈看起來是由紫黑色寶石或水晶雕刻成的四五米高的巨大人形構裝體，面部雕刻的巴爾骷髏聖徽與渾身遍佈的譎誕符文彰顯出其與魔像截然不同的本質。
一個是充滿殺氣的神力驅動，一個是用魔法束縛的元素精魂。
於是有學者說這是魔像的原型，雖然托馬斯覺得未必是真。
遠遠望去，擋在邪神幻靈與幾名鎮子居民之間的，是兩條身材魁梧的野蠻人大漢。年齡較大的頭帶金環，雙手巨劍也飾以黃金，正是鹿族的酋長賈隆德·埃爾卡特；手持大鎚的年輕人則是他手下那個思慕文明社會的海格爾。
被他們護在身後的城鎮居民略帶驚慌地想套進家中，兩人謹慎地想要包抄邪神幻靈，托馬斯心中大叫不妙。
位於冰風谷的鹿族很明顯不可能見過巴爾信徒搞出來的玩意，而他們的戰鬥風格就是遇事不決莽一波。
野蠻人的攻擊力是足夠強，甚至可能打破常規狀態下邪神幻靈的防禦，但是心智防禦能力就……
和前幾次相似，只看了一眼托馬斯就感覺自己身體沐浴在冰冷的謀殺意念中，心臟血管中戾氣熱騰騰地升起。
遊俠不論以強韌硬抗法術或者以反射躲閃法術都很擅長，但是意識么……就遠不如施法者了！
這東西並沒有美杜莎或水妖精那麼危險——在近距離看美杜莎一眼就會被石化；而傳聞中年輕男子瞅瞅水妖精就要變瞎子，若是果體甚至還會亢奮而死。
而邪神幻靈想影響人的心智還需要主動發起攻擊，比起美杜莎的凝視可謂天壤之別。
按說神的存在太過強大，哪怕只是極少的一絲也可對凡人造成影響才對。
就好像(出19:16-25)中所說：百姓不能到神面前觀看，恐怕他們有多人死亡。除限制外其他靠近神的祭司也要自潔，不然也會被擊殺。甚至(出33:15-23)中說，就算先知看見神的面也不能存活。
即便是比神弱得多的深淵領主，普通人或心智不夠強的人看到后也絕對無法承受超過心智極限的瘋狂和恐怖。
但托瑞爾是個操縱心智的能力或法術相當多的世界，針對性的防禦魔法和奇物也相當多。最靠譜的還是詩人那個無視心智屏障的嘴炮技能，像隱形法術開始比躲藏好使，遇到識破隱形和真實目光就徹底完蛋。
與稱得上鶸的心智攻擊不同，邪神幻靈最麻煩的是其御力。
美杜莎切後排可對法師或盜賊造成相當大的威脅，而戰系和牧師主要是怕陰溝翻船。但若是事先能識破美杜莎的偽裝，搶在進入石化凝視的有效射程前發動攻擊，就不是什麼難解決的問題。
而邪神幻靈和魔像差不多硬，還能進入防禦姿態，當受到攻擊的時候更會以神能反擊。
再配合讓周圍盟友武器附着火焰、鎖定士氣的能力，可說是又臭又硬。
“奇怪了，不是說這東西必須要用到神性火花嗎？哪怕就一丁點，紅袍是從哪弄到的巴爾神力？”
“銀盾公爵既然身為巴爾選民，他的屍體上可能殘存着謀殺之神的神力。”托馬斯尚未想起，科塔娜已經根據關鍵詞和模糊搜索調出她認為相關的記錄，展現在他視線中。
“嗯，蜜奈讓我看的《密斯特拉選民的歷史》中指出魔法女神的選民可能被輸入神力，用作不測時的保險；拉斯摩達曾提起賽爾研究神力構成方式的紅袍法師分為穿越者和選民兩個項目小組；而無冬城主警告過我銀盾屍體失蹤，注意提防他可能的復仇……”
根據蜜奈的說法，魔法女神按神上神AO的指示將約一半的神力存放在阿祖斯和選民們身上，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備份。所以就算變成殘痕，也依然有辦法復活。而其他神如巴爾和班恩，自然也都準備了包括神子在內的各種後路。
因此阿伯戴爾的死與巴爾的復活，是偶然中的必然。
托馬斯目光凝注、朝百花一甩，讓得到他精神指令的小娜將那幾份資料發送給她。
像從前一樣沒有言語和表情的回應，百花在耳朵和尾巴都罩住的情況下只選擇使用心靈連結通訊：“我們不能冒險攻擊，那兩個野蠻人的心智撐不住邪神幻靈的攻擊，靠近他們會很危險。”
遊俠收回心神，觀看資料的同時俯身接近，想要尋找更好的射擊位置。
夜漸漸深了，風雪也有減弱的趨勢，這對依賴大雪達成單方面視野優勢的遊俠來說很不利。
百花也明白了這點，俯身到幾乎與地面平行的姿勢輕輕移動。
只有侏儒仗着現在是黑夜，引來陰影能量將自己遮蓋在夜色里，大搖大擺地走在道路上——對於他來說，還是扛着用來護身的遊盪天空更為吃力。
邪神幻靈直截了當地從聖徽處發出一記血光，糊在鹿族酋長臉上。托馬斯可以看到他的動作立刻停頓，然後帶着猙獰神情扭頭望向海格爾。
“呼，還好。”托馬斯出了一口氣。這種干擾心智的方式只會持續不到一分鐘，若是邪神幻靈近戰中將殺意灌注的話，就需要動用高環法術才能移除了。
“不好辦啊，文定你有辦法嗎？”在發言詢問侏儒的同時，托馬斯在心中默默向百花嘆息：
“有聖騎就好多了——每次都有邪神幻靈這東西，一百多年了，巴爾教徒還死不絕嗎！”
說著，托馬斯朝隱藏在夜色中的侏儒位置看了一眼。
巴納德之前就已用法術將自己變化成蜜奈的外形，這樣就算現出身形，敵人也會覺得聖騎硌牙。
百花躊躇猶豫了下：“野蠻人很快就會加入敵方，跟他們兩個以及邪神幻靈正面交戰對我們不利，撤？”
在感受到外界力量想要扭曲自己意志時，百花難測的貓心和修行的忍術武道讓她可以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但在抵擋一次心智攻擊后，就需要時間來回炁調息，重新控制、調整經脈內的魔法能量。不僅防身的招式，進攻的招式也是如此。
百花雖然精通殺人的功夫，但距離將炁運用自如的境界還差很遠，尤其她的武功和忍術都是以技巧取勝。
在科曼索首次遭遇邪神幻靈后，托馬斯便被普及了相關知識：需要精金或星鐵才能擊破其機高硬度和強度的機身；若是這怪物進入了神聖防禦姿態，物理攻擊就近乎完全無效了！
所以若用作據點防禦，邪神幻靈會比矮人祖靈更牢固更可靠地支援盟友和干擾敵人。
但若是像博德之門那次和現在這樣處於移動姿態，就會相對容易擊破。
相對。
要對付邪神幻靈一定要有高手看準機會，在其移動狀態猛然出手給予大傷害。普通人和雜兵很難擊破它的防禦，心智也太容易被影響，就算成百上千人的部隊也基本沒有對抗的可能。
像在科曼索調查龍巫妖和巴爾信徒勾結情況時，就是因隊伍分散導致沒有足夠強的攻擊手。原本佈置中百花被當作底牌，她發覺自己殺人用的武術對邪神幻靈無效后，果斷髮揮了貓的戰鬥本能…………撤退。
——托馬斯至今仍懷疑引起她不滿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黑積架被西猯擊退、死於大食蟻獸，身為貓科老三戰績卻遠不如山獅驚人。
密斯卓諾的精靈們因邪神幻靈擾亂心智和百花無視佈置的行為受到相當大的損失，導致統帥極度不滿——尤其是，之前就有預言魔法指出這人類遊俠和他多年前劍鞘的失蹤有關，雖然這人類遊俠只是初來乍到。
最後，連至高森林派去的木精靈們也跟着失去了信心，覺得托馬斯作為“馴獸師”無力控制那隻桀驁不馴的貓。
正當托馬斯覺得自己快要在至高森林偵察兵內混不下去時，賽爾解放組織的線人傳來消息，指出巫妖王可能在研究神力構成。
拉斯摩達正是賽爾解放組織那些反抗派紅袍法師的首領，巫妖王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奔走於費倫各地、呼籲保持中立的商人紅袍法師支持他重建八學派共和的賽爾，以各種方式對抗忠於薩扎斯坦的紅袍法師，在托馬斯看來是戴高樂一樣的人物。
比如對抗、摧毀瓦琳達負責的死亡之環和賽爾軍隊時，無冬城得到了拉斯摩達許多協助。
於是至高森林的精靈偵察兵們便對紅袍的試驗基地發動了突襲，救出了包括庫爾伽爾在內的許多穿越者。
“對試驗基地的襲擊取得了很大成果，救出了相當多的穿越者——雖然最後都在短時間內撲街了。更重要的是，得到了薩扎斯坦與其手下的研究成果。”
拉斯摩達及其屬下很快破解出密文：
從地球來的穿越者其時間和地點往往都以某人年輕時代和活動的地區為中心呈鍾型分佈。
——像是蒼蠅和飛蛾一樣圍繞葛利安的養子·巴爾後裔·阿伯戴爾！
——圍繞着劍灣！
因此紅袍法師們也同樣包圍着邪神之子、現任博德之門公爵的阿伯戴爾展開了佈置和研究，庫爾伽爾就是最近撞到他們網上的最後一隻飛蟲。
但她擅長的是文史類和吃喝玩樂，對於渴望理工科知識的紅袍法師來說沒有多大用，所以他們在實驗中不怎麼愛惜。
那時候，他們可能不知道最有價值的目標就在巨龍海岸的貓城納斯萊克或太陽之城艾凡索——不是托馬斯而是科塔娜。
雖然遊俠承認自己記憶力比庫爾伽爾差得多，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爛筆頭又不如計算姬。
在手機上儲存着維基離線數據、《理想國》《提綱》到《托與不斷論》、五金手冊、高等數學、數據結構、數據庫、群論、高等統計物理、量子場論、介觀物理……但完全不看的托馬斯，是典型的松鼠癌晚期。
而庫爾伽爾雖然距離過目不忘有些差距，小時候看的書在三十多還能精神煥發、如數家珍、越說越有勁兒。他經常在托馬斯和群內其他人聊天的時候冒出來，通過旁徵博引把話題扯到喜愛的綠帽話題上，比如最愛的溫瑞安：從趙師容到林晚笑到雷純到張愛天到小刀和龍舌蘭……
在等待庫爾伽爾養好傷勢的期間，托馬斯驚訝地發現她的靈魂居然屬於自己在地球時的網友，兩人因此迅速打得火熱。
博德之門發展勢頭極其兇猛，在托馬斯穿越前就已取代深水城或卡林港成為費倫最大的城市。人們通常認為成功的原因在於重商政策、地理位置和交通，也有人相信是公爵阿伯戴爾的個人魅力影響。
而托馬斯當然堅持，是因為那裏有貢德最大的教堂以及穿越者帶來的科技。
很久之前百花就曾經說過，這個世界的時間學派認為時間是一個維度：當三維的人在時間軸上運動，就形成了命運線或者說世界線。當人們的時間線匯聚在一起，就成為了河流，而地位或者魅力高的人，如將領、國王、或者說——神之子和博德之門公爵能強烈地影響別人的命運。
也許是被阿伯戴爾盛名吸引，也許是因為想看一眼復興RPG類型的不朽名作·博德之門系列遊戲的查內姆，托馬斯和包括庫爾伽爾在內的其他穿越者一起前往博德之門。
但阿伯戴爾對穿越者早就不勝其煩，他已見過太多太多想利用、唬騙乃至殺死他的人。
根據百花的觀察，阿伯戴爾對其他穿越者遠沒有對平民親切，不過出於他豪爽的個性還說得過去；但對托馬斯就顯得極其殷切，不僅特別關心遊俠本人，連隨侍一旁的百花和偶然遇上的埃萊娜都送了他珍藏的寶物作為見面禮。
不僅公爵阿伯戴爾，連議員科朗也對托馬斯一見如故，彷彿他是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但卻失去了聯絡的老朋友。
托馬斯本來是很看不起阿伯戴爾的，覺得自己和其他玩家在遊戲裏耀武揚威，結果真的巴爾之子、查內姆竟然是這種渣渣。
阿伯戴爾·艾德里安(奈瑟語，意為黑暗之子)他只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蟲，從開始就註定成為巴爾乃至艾瑞尼卡斯、梅麗珊的棋子。
在燭堡那麼多年，葛利安應該讓他讀過《命運錢幣的故事》，讓他反抗既定的命運，讓他選擇自己的道路。
——但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一路過關全靠變身殺戮者或者隊友送命。
沒有了葛利安、愛蒙、賈希拉和沙羅佛克就是個廢物，托馬斯甚至想，如果最後活下來的是巴薩扎多好。
武功高強、心智堅定的方丈肯定能永遠鎮壓巴爾的復活，就算年老了面對維爾康也能輕鬆取勝。
終究不過是頂替玩家的菜雞，不知道被削弱了多少。
他這樣想，在那天，細雨蒙蒙。
在阿伯戴爾死去的那天，巴爾信徒引來了血雨腥風，最終變成了殺戮的風暴。
而事後領悟到一切都是銀盾公爵計謀的托馬斯，帶着百花和埃萊娜去行刺。雖然成功殺掉了銀盾公爵，卻也被當場人贓並獲。
靠着埃萊娜是白金龍聖騎士的身份，終於撐到接到她通知的蜜奈帶着獨角獸騎士團大批人馬來解圍。
明明不想再吃埃萊娜軟飯的，明明覺得自己是獨角獸女神的親信，但最後還是要靠前女友和自己瞧不起的人帶着一群外圍角色救場。
羞愧到想死。
然後就失去了心態平衡，想用最原始的下作辦法拴住百花，結果弄得一敗塗地。
而直到過去一段時間，連最後的那場暴動都過去，連百花都離開的時候，脫離了偵察兵隊伍來到無冬城的托馬斯才想起。
——想起原來自己在地球的日子已經是過去了。
不管是關於博德之門和其他遊戲的記憶，還是關於故鄉以及家人的回憶，亦或者是從不記事到上學那些年的追憶，全都已經倉促地過去。
流年似水，而托馬斯的青春最後只剩下慘痛、失敗和不甘心。
但是，人生總要繼續。
即便在這異界，一個人，沒有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