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胎記
?裴寶兒本不信神鬼,只她穿越一事實在太過玄乎,不得不信。
想她穿越之時,孤苦伶仃,幸而有個善心的王太太相助。這回兒子被拐,這麼巧又碰上個似乎頗有來頭的貴人相助。只能說是冥冥之中有神佛庇佑了。
她心裏念叨了幾遍齊三這個名字,自然不相信這是本名,八成是那漢子現編的。姓齊這個估計不會錯,齊三,可能那位貴人在家中排行第三。反正,那貴人一副施恩不望報的架勢,她也只需要用這名兒立個長生牌,圖個心安罷了。
黑臉漢子一路打馬出了城,果然在城外幾裡外追上了慢悠悠走着的隊伍。
他恭恭敬敬地靠近馬車彙報:“主子,那娃兒送回家了。”
馬車中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恩”,再無其他。黑臉漢子便乖乖退下,回到了護衛的位置。
雖然馬車中的人沒有再說什麼,但整個車隊像是收到了無形的指令一般動了起來,速度明顯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
這一行十數人,看起來行色匆匆,馬車雖樣式簡單、不甚起眼,只有車側有個淡淡的黑色印記,像是個羊身人面的動物圖騰,雖然線條簡樸,但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威壓。
車中歪坐的男子臉色略有些蒼白,手裏拿着書卷。他眯起狹長的鳳眼,許久都沒翻開下一頁,也不知是在想這次無功而返的尋訪,還是路邊偶遇還喊他爹的那個精怪小孩兒。
他扯了扯嘴角,剛笑了下就皺起了眉頭,胸腔中發齣劇烈的咳嗽聲,卻被他努力壓了下去,連帶原本蒼白的臉都帶上了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主子,您沒事吧?可要在歷城暫留一日,尋個大夫?”
咳嗽聲頓時沒了,硬邦邦地回了句:“不必,直接回京。”
此刻的男人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寒意,渾身散發出一種淡淡的威壓,馬車外的漢子雖然憂心,卻也不敢再進言。
男人自胸口掏出塊舊帕子,只是舉到眼前卻又頓住了手,端詳了許久上面歪歪扭扭的花樣,才將其又原路塞回去,另從車壁小格中取了帕子,慢慢擦去嘴角溢出的一絲血跡。然後面無表情地將其丟在一旁,氣虛沉浮,乾脆靠着車壁閉目養神起來。
只是,馬車外的閑談聲仍是或多或少進了他的耳。
“今天救的那娃兒鬼精鬼精的,丁點大的人,說話忒流利,被拐子拐了,居然敢跟咱們求救……”
——想必是覺得咱們非富即貴,不屑於拐賣兒童?
“那娃兒還喊主子爹,哈哈,你別說,他眼睛還真有幾分像主子,我走的時候,他還扯着嗓子讓我跟主子問好,叫主子美人大叔來着……”
——那娃兒每叫主子一聲美人大叔,主子的臉就要黑上一分,嘿嘿~
“那家人也是粗心大意,那小娘子哭得妝都糊了,臉上黃一道白一道的,胎記都露了出來,嘖嘖……”
——你沒趁機調戲人家小娘子吧?
車內的男人猛地睜開眼,又很快重新合上,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桂花巷,劉家。
看熱鬧的街坊和衙役離開后,陳嫂子作勢要給裴寶兒跪下去,後者連忙扶起。
“大妹子,今天都怪我……”
裴寶兒深深一嘆,“所幸硯兒找回來了,若是找不回,怪你又有何用?我還沒謝你替我照看他呢……”
兩人客套一二,又商定過兩天擇個吉日去城外的雲隱寺添香油,給那位叫齊三的恩公立長生牌位。陳嫂子還說要出一半錢,卻被裴寶兒婉拒了。
“嫂子何必這麼客氣,你一個人忙裏忙外的也不容易,能陪我去一趟我就很感激啦。”
進了家門,裴寶兒看着跟沒事人一樣開始騎木馬的劉硯小朋友,恨不得提着他耳朵來一場兒童安全教育。
劉硯卻先提起話頭:“娘!美人大叔!”
裴寶兒哼了哼,點了點他的鼻尖:“你知道什麼是美人?”
劉硯挺着小胸脯道:“娘是美人!”
剛好這時劉雲也回來了,他已經從街坊口中得知了發生的事。
那張嫩生生如同少年的圓臉上便多了絲憂心忡忡。如果只看相貌的話,多半人都會覺得他和裴寶兒更像姐弟,畢竟兩人的一雙杏眼極其相似。但他一出聲,那低沉沙啞的嗓子又彰顯着他的成年男子身份,不過是相貌和年歲不大匹配罷了。他們對外稱是夫妻,倒也沒多少人疑心什麼。
“阿姐,要不我不去做活了,反正那邊錢也不多。每日裏你去上工,我就在家帶硯兒好了。”他有些后怕。
裴寶兒不同意,她的脂粉鋪子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開起來,妝娘這份兼職也不可能天天有錢收,他們又沒有田地,兩個人都要每天出去上工賺錢,怎麼能隨隨便便把固定收入來源之一給斷了。
“別傻了,你不去當賬房,又出去給人抄書寫信?還是畫畫?賺不到幾個錢不說,你煮個飯都要把廚房掀了頂的,我讓你們倆待一起,肯定得出大亂子!”
劉雲躑躅道:“可陳家……”
裴寶兒擺了擺手,“今天也是意外,陳嫂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了這事咱們倒不好天天讓人家幫忙帶孩子了。須得想個辦法……”
兩人都陷入沉思。
劉雲本名叫流雲,孤兒一個,沒爹沒媽,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這個看似風雅的名字還是小倌館裏龜公給起的。因着一張嬌嫩的容顏,加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畫得一手好畫,流雲很受那些愛豢養男寵的達官貴人們喜愛,甚至還被一位大人物買回府去。只是那個大人物是個外表儒雅、內里暴虐的,流雲在他府上被折磨得沒了半條命,嗓子還毀了,最後在旁人幫助下拚死逃了出來,輾轉流落到了白水鎮這個小地方。
裴寶兒第一次見着流雲的時候,眼睛都紅了,因為流雲生得實在像她長大的那個孤兒院裏的一個小弟弟,比她小七八歲。她上大學后,還經常回去看望他們,只是因為年齡差得太遠,她和那個小弟弟也沒說過多少交心的話。如今卻在這個異時空碰到這麼個相似的人,實在不是巧合二字能解釋的。
這個流雲比她小,她也真心把他當成弟弟,私下認了乾親,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乾脆對外宣稱二人是夫妻,好堵住那些不懷好意窺伺的眼神。裴寶兒記得,自己印象中那個小弟弟是姓劉的,剛好對上流雲這個名字,便商量着讓他改姓劉。
她也不藏私,直接掏出身上的紅封,在他眼前晃了晃。
“這是?”劉雲一打開,驚喜發現,裏面竟是一兩銀子。“蘇家居然如此大方?”
裴寶兒將今日自己在蘇家的表現一一說來,又真心感謝他教了自己壓箱底的梳頭好手藝。
劉雲淡淡一笑,“這等手藝在我手中也沒用,說出去還丟人,給你不是正好?”
裴寶兒知道他大約是又想起被當成嬌寵豢養的那段不堪日子,心情難過,趕緊轉移話題:“蘇夫人是個大方的,瞧着人也和氣。你說,要是天天都有人嫁女兒就好了,最好是有人閑着沒事幹天天請我過去化妝。”不過也只能想想,這年頭富家太太自家的婢女都很全能,尋常人家的女眷也不可能這麼敗家。
這一年來,裴寶兒和劉雲辛辛苦苦做工,又節衣縮食,總共也只存下了近一兩銀子。加上今天的“小費”,也不過將將二兩,改明兒去雲隱寺一趟,又得去掉一小半。距離她開鋪子的一百兩本金目標似乎還很遙遠啊!
說到立長生牌一事,劉雲聽了她說的“齊三”,臉上便有些驚惶。齊乃國姓,照裴寶兒說今日施以援手的八成是個路過此地的貴人,也不知這位貴人和先前把他買了回去的那個惡魔有無聯繫。
裴寶兒沒留心他的神色變化,徑直進屋卸妝。
古舊的銅鏡里印出一張模糊的女人面容。膚色白凈,一雙杏眼總是帶着笑,唇不點而朱,如果不是左臉那塊紅印子,可以說是個美人了。
這張臉跟她之前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大概是,她原先額頭上的暗紅色胎記卻換到了左臉頰的位置。
裴寶兒對着鏡子輕輕嘆了口氣。
因着那塊胎記,她剛出生就被父母拋棄,在孤兒院養大,那對狠心的父母唯一留下的只有一個單薄的襁褓,還有一張寫着她姓名的紙條。說來也是諷刺,給女兒起了個寶兒的名字,轉頭卻將其遺棄。
她自懂事起,便因那塊半個巴掌大的胎記極為自卑,不然也不會入了化妝品的坑,連大學專業、工作都是跟這方面有關的。工作之後,她通過激光治療,將那胎記祛了個七七八八,面積大大縮小,且變淺了許多。醫生說,堅持多幾個療程就能根治。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給自己一張沒有瑕疵的臉,就穿到了這裏。
唯一慶幸的是,她穿的這個女人臉上的胎記面積並沒有像她出生時那麼大,只有拇指蓋的大小,跟她穿越前額頭上的胎記差不多大。
興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流雲,還有這個女人,沒準這裏就是她們的前世呢?
今日去蘇家做妝娘,她特地上了個妝,最重要的是要將那紅印子遮住,免得礙了主家的眼。其次,則是用她的化妝技巧,讓沒了紅印子的自己稍減幾分姿色,總不好跟新娘子爭光輝。
沒想到今天這一脫妝倒提醒了她,須得考慮增強粉底液的防水屬性。
裴寶兒有了新目標,又有了新動力。
次日去了趟雲隱寺后,除去每日白天去鋪子上工外,晚上都在熬夜搞產品研發,忙碌得連七夕都沒正兒八經過。反正,在她的認知里,自己就是個帶着拖油瓶的已婚婦女,七夕是小姑娘們尋開心的日子。
沒想到,幾天後便有新的委託找上門來了,還是她的現任僱主兼恩人。不過,這回的委託頗有些“另類”。
裴寶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您剛剛說啥?我好像沒聽清……”
王太太是個閑不住的,腰剛好了些,便扶着老腰出來巡視鋪子了,當然,主要還是為了何家的請託。
“你沒聽錯,就是縣令大人家的大姑娘,好像最近準備議親了,想請你過府去,為她設計個合適的妝容,方便相看。呃,就是那種,看上去能瘦個十幾斤的那種。”
看裴寶兒還在目瞪口呆,又解釋道:“你那天給蘇姑娘上的妝,雖然我沒親眼見着,只是後來聽蘇夫人說起,那叫一個讚不絕口。我與你相識時間不短,自然知道你的本事。因蘇夫人和那何夫人熟稔,便提起了這話,何夫人上了心,又托她來請你。她知道你我相熟,又來找我當說客。你看這……”
裴寶兒揉了揉太陽穴,忽然有點頭疼。
她是有一手高超的化妝手藝不錯,能幫底子一般甚至不大好的姑娘舊貌換新顏,這也沒錯。但是,她就算陰影打得再多,也沒法幫那位何千金化個妝就能讓她看起來瘦了十幾斤呀!
因為,何大姑娘十分有名,即便是裴寶兒這樣的外鄉人,也在旁人的閑言碎語中聽到過好幾回了。
何大姑娘在太興縣很有名,只是這出名的方式有些不大光彩。她不是才華最橫溢的,也不是容貌最美的,而是全縣最胖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