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柱子裏有個人

第四百零三章 柱子裏有個人

發現中年婦女怨魂的那地方叫“御泉名居”,在之前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經在網上搜索了一下,同時讓帶着妻女去了丈母娘家拜年的老周幫我打聽消息,現在已經將情況掌握得差不多。

御泉名居是一棟爛尾樓,差不多四年前就已經徹底停工了,至今頂上都還有兩層還沒蓋。爛尾的原因,也不是現在愈發常見的資金鏈斷裂,而是因為這棟樓,蓋的時候發生了很多次安全事故,每一次都有人死亡,自從第一次事故發生后,幾乎每蓋一層樓就要有一個工人墜樓身亡,事故嚴重超標被安全部門叫停。

其中最重要一點,就是老闆因為捲入一樁凶殺案和諸多涉黑案、經濟案被判了刑,導致公司和樓盤都被查封,再也蓋不下去。

而這件凶殺案的受害人,則是一個小工頭。

那小工頭是鋼筋工班組的一個組長,事件起因是大樓基礎地下室完工,開始往上蓋的時候,跑去要他這個班組的生活費,要求結清之前三分之二的工資再繼續干,公司財務以工程協議是每個月發放四分之一做為生活費,大樓完工再一次結清為由拒絕了他,只發了當月的生活費。但是這個小工頭不認同,說協議里沒有這麼一條,當初達成的協議,就是在基礎和地下室完工後結清三分之二,此後每三個月結一次,至完工全部結清,為了證明自己沒錯,還拿出了當初的協議。

然而面對協議,財務那邊卻以當初和他簽訂協議的人並無這個權力,且目前已經離職,所以那份協議不具備法律效應為由再次拒絕了他,說每個班組都是如此,要求重新簽訂協議。

明明簽有協議卻不認,小工頭當然不幹,也不願意再簽,仍然拿着當初的合同要錢。

這本來屬於協議糾紛,按理說,就算再談不攏也不應該致命。可問題就在於,小工頭一邊帶着班組繼續幹活,一邊拿着原來的協議要錢期間,卻在一天下班,出去和朋友吃飯回出租屋的路上,遭遇了不明人士襲擊,右腳被打骨折,大腿上也被砍了兩刀,隨身攜帶的包被當場搶走,裏面裝着一些現金,圖紙,還有當初簽訂的那份協議。

矛盾就此激化。

警方經過調查后,很快將此事定性為了搶劫傷人案,但小工頭是個性格倔強的人,他並不認可這個結果,堅信自己是因為按照協議要錢,不肯再簽新的合同惹惱了上面那些人,指使人搶走合同報復他,要求警方按照這個方向徹查,然而警方沒有聽信這個說法,以事實已經調查清楚,兇手尚未歸案,他的說法沒有根據為由拒絕了他。

拿不到錢發工人工資,自己也被打成了這個樣子,關鍵是合同還弄丟了,求助無門的小工頭,只好不斷往警方跑,催促抓到兇手,同時輾轉於甲乙雙方之間,希望能通過開發商給承建方施加壓力。但實際上,開發商和承建商都是一個老闆,只是表面上分屬不同單位而已,而修改重簽合同,其實本來也就是開發商的意思,所有負責施工的工頭迫於壓力,也都已經簽了新合同,只剩小工頭一個還沒有簽,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的訴求自然無人理會,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錢拿不到不說,明裡暗裏還受到了不少威脅,又挨過幾次打,手下的工人也因此解散,走的走,去的去了別的班組。

明明自己有理還被弄成這個樣子,小工頭愈發不甘心,事情也弄得越來越大,索性直接跑到開發商老闆那裏要說法去了,儼然成為別人眼中不可理喻不識時務的瘋子,工地上的人都認為他已經精神失常。

終於在一場持續了大半個晚上的大雨過後,這個小工頭消停了下來,從第二天起,誰也沒有看見過他來工地上鬧,而他也就此失去了蹤跡。

與此同時,本來是在國慶放假期間的工地,也在假期最後一天晚上,連夜冒雨開工加班,打了一晚上的混凝土。

隨着人們許久沒再見過小工頭來工地,開始揣測他動向的時候,工地上也漸漸傳開了一個,小工頭在商鋪三層一根柱子裏的說法。由於這個說法過於玄乎瘮人,傳出去也會給大樓帶來負面影響,這個流言剛傳開就引起了開發商的注意,向各個施工班組的負責人下達了約束下面的人,不許亂傳謠言的命令,併發出了通告,同時報警抓走了最先傳謠的三個人。

但是謠言已經傳開,又豈是輕易就能消失,雖然工人礙於會罰款,甚至會被抓的原因,表面上不敢再亂傳,可私下裏卻一直都有討論,而且愈發的傳神。甚至膽子大的人,幹活的時候時不時還會去流傳的那個區域,琢磨消失的小工頭究竟在哪根柱子裏。

小工頭的妻子也是一個鋼筋工人出身,並未因為自家男人變成了小工頭就賦閑在家,一直都在御泉名居工地上,跟着男人一起在工地上幹活。雖然自從自家男人受傷,班組也隨之解散后不再幹了,卻也同樣知道了那個傳言,而且聽到的消息還更逼真一些。

傳言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婦女知道,自家男人是在下雨那晚的頭一天中午,跑去房開公司找說法后失蹤的,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一丁點消息,生死不明。

她相信這個謠言並非空穴來風,就算丈夫不在那些柱子裏面,也肯定已經凶多吉少,而且和房開公司有關。於是一邊照顧剛剛上高中的孩子,一邊走上了調查事實真相,尋找丈夫下落為其鳴冤的道路。

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婦女,這條路走得多艱辛旁人不知道,只能從她愈發憔悴,甚至有時身上臉上還有傷,一在哪坐下就要很艱難才能重新站起來的現象來判斷,一定是求助無門,充滿了不順利。但即便如此,這個婦女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在費盡千辛萬苦掌握了一些信息和證據,求助警方也被拒之門外后,毅然走上了上訪的道路。

但這些都沒能讓丈夫得以沉冤昭雪,反而因為自己到處上訪,導致本來學習成績很好的兒子被學校除了名,整日待在家裏悶悶不樂,而自己也因為非法上訪被當成了精神失常人員,隨着孩子一起被遣返回了老家受到監視,想回趟省城都要歷經艱險,和監視人員鬥智斗勇才行。

壓倒這個婦女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因為和兒子一起被遣返回家,悶悶不樂大半年後,忽然一天晚上喝下了一整瓶農藥,等到發現送醫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隨着連孩子也一起失去,這個已經遭受了諸多非人對待的中年婦女,終於徹底絕望。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無理取鬧的精神失常人員,不知道怎麼就連已經上了高中,而且失去了父親的兒子怎麼也不理解她,在她最需要有個心靈依靠的時候做出這種傻事。更不知道,明明自己已經找到了丈夫被害,極有可能真在“柱子”的證據,為什麼卻仍然求助無門,誰也不肯聽信於她。

她只知道自己累了,而且也恨了。

於是在又一次脫離監視人員的監控,悄悄回到省城后,她沒有再去以前那些,門檻都快要被她踏破的地方,而是將自己掌握的東西印成了傳單,趁沒人注意鑽進已經蓋了十七層的大樓,來到九樓用隨身帶的小喇叭高聲喊冤,引起人注意灑下一片白色紙花后縱身一躍,以死向人宣告她和她的家庭所遭受的冤屈。

然而不幸的是,雖然她以死引起了不小的注意,但自己和孩子及丈夫所受的屈辱,也依然並未因此得見天日,而是被開發商動用關係壓了下去,很快便冷卻。而她自己也被描寫成了一個精神嚴重失常,患有被迫害妄想症,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顧,導致孩子在她的影響下產生太大壓力厭世的形象。

那縱身一躍,便像投入湖泊的一顆石子一般,驚起一片漣漪后便沉入湖底,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幸運的是,那一躍和滿地的鮮血並未被人遺忘,或者說以另一種方式被人記了起來——自從這個婦女從九樓喊冤跳下兩個月不到后的晚上,一個在電梯井加班拆混凝土模板的木工不慎腳滑,從十八樓墜下,將每隔幾樓都有的擋板撞翻后,落在了九樓的擋板上,當場身亡,連腦袋都摔破了半邊,鮮血和腦漿糊得到處都是。

從那以後,平均大樓每往上加蓋一層,工地上就會出一次安全事故,有一個人在事故喪生。起初三起的時候,人們普遍還沒怎麼當回事,只有少數人覺得第一起事故有些蹊蹺,從而聯想到不久前從這一樓跳下去的女人,但並未引起多大恐慌。

直到第四起,第五起事故發生的時候,別說工人已經人心惶惶,就連管理層也從下到上開始慌了,儘管一再試圖封口,工地接連出事,接連有人喪命的消息也還是傳了出去,開始在社會上引起討論。就算開發商再手眼通天,也還是受到了來自監管部門的壓力,一度被下達整頓命令追責,罰款金額也成倍往上增加,前後請了不少大師來鎮壓,最管用一次也不過太平了兩個多月時間,過後一切如常,該發生的依然還是會發生。

當第十次事故發生,設計三十五層的大樓,也還只剩下兩層就可以完工的時候,工人們終於害怕到了極點,整個工地全面停擺了下來,就算再承諾加工資,也沒有一個工人敢上工了。跳樓婦女殺人復仇的消息開始不脛而走,開發商就算拼盡了全力,也無法再封住人們的嘴,同時,之前那個小工頭在商鋪三層一根柱子裏的流言,也再次傳了起來,最終合成了一個更加嚇人的,這對冤死的夫婦怨魂索命,要將每一個欺辱迫害過他們的人都殺完,一切才會結束的傳言。

自古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就在開發商老闆被這些留言,和監管部門一紙徹底停工整改,全面接受審查,自己也即將面臨約談,失去人身自由的命令弄得焦頭爛額時,兩個小工頭失蹤那天晚上冒雨加班,負責其中一根柱子打振動棒,第二天雙雙離開工地,再也沒有回來的技工也頂不住壓力,在網絡上公開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隨後走進了警察局自首。

原來那天下午,在臨時得知要加班后,工頭便把他們叫到項目部一間偏僻的辦公室,在那裏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人。那人見面就給他們各自扔了一萬元錢,指定他們晚上加班的時候,跟着工頭去負責打一根柱子的混凝土,在上工之前,他們之前的工資會雙倍結清,加完班就可以收拾東西離開,以後不許再回工地,也不許和任何人談論那天晚上見到的任何東西,做事的時候也不得聲張。

上來就給一沓錢,所有工資雙倍結清,兩個工人當即就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問那根柱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如果不當面說清楚,讓他們心裏有個底的話,他們可萬萬不敢拿這麼多錢,也不敢答應。

那人用刀子般的眼睛看了兩人一眼,沉默了一分鐘后,淡淡地告訴他們:柱子鋼筋籠裏面有個人,是真人不是假人,用鐵絲扎在鋼筋上的,所以你們幹活的時候要小心,不能把鐵絲弄斷,更不能把人弄爛,要確保那個人一直在柱子中間,完全被混凝土包圍,確保將來拆模后,無論在表面上怎麼敲,都不會把人露出來。

一聽不是要搞什麼偷工減料,而是那根柱子裏有個死人,兩個工人頓時大驚失色,魂都要嚇落了,哪裏敢答應,當即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說他們只是會幹體力活的人,不敢做殺人藏屍這麼嚇人的事情,其中膽子更小一些的那個,更是把一萬塊錢放下,就想往辦公室外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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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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