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擁雪】

精力充沛的人，睡眠質量大都很好。而且該睡的時候，躺下來很快就能睡着。莫凡便是如此，儘管躺得不怎麼舒服，卻仍然很快就睡著了。不過畢竟是在路途中，這一覺睡得時間並不長，大約兩個多小時便醒了。

他把椅背收起坐了起來，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但車燈照亮的前方卻白茫茫一片，無數銀蛾在光柱中飛舞落下。怔了片刻后，皺眉說道：“怎麼下起雪了？”

在西北很多地方，四五月下雪都是常事。這裏應當已經進入草原區域，又不是乾燥的沙漠，三月底下雪並不奇怪。莫凡當然知道這一點，他只是不滿於在這個節骨眼上下起了雪。

林若熙說：“快一個小時了。”

由於他們一直處在移動當中，所以只能說快一個小時前進入了下雪區域，至於這場雪下了多久，那就不得而知了。聽輪胎碾壓路上積雪的聲音，就知道這場雪不小。

莫凡拿出手機，想查一下周邊天氣情況，卻發現一點信號都沒有。便說：“也不知道機場那邊什麼情況，如果也是這麼大的雪，怕是航班要取消了。”

林若熙說：“先過去再說。”

這會是凌晨四點半左右。莫凡問了一下林若熙開車這段時間的平均速度，又看了一眼裏程表，心中估算了一下，說道：“離前面的那個鎮子應該不遠了，應該不超過四十公里。等會我們先到鎮上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機場那邊沒下雪，我們就繼續趕路。如果也是這麼大的雪，我們就停下來等等看。”

林若熙沉吟了一下，說：“還是去機場吧。”

莫凡一想，從前面那個鎮子到機場也就是兩個多小時的路程，如果不到機場等着，林若熙是不會甘心的，便說：“好吧。不過到了前面鎮上，就讓我開吧。”

林若熙說：“好。”

莫凡估計林若熙在雪中開車的次數應當很少，不過在這樣的路上，他倒不擔心因經驗欠缺而出什麼危險。一來林若熙駕駛技術非常好——這可不是和女司機比——看她開跑車時的操作就知道了，幾乎是職業賽車手水準的。二來新下的雪比較鬆軟，還沒有經歷先消融再凍結這個過程，所以還不算太滑。而且這一路上幾乎沒什麼車輛，也沒有被碾壓過，只要稍微注意點，不會有什麼問題。

莫凡伸手從後座上拿過一瓶礦泉水，擰開后問林若熙：“喝口水吧？”

林若熙嗯了一聲，從莫凡裏手接過來喝了兩口，又遞還回去。莫凡拿到嘴邊就要喝，見林若熙斜了自己一眼，這才反應過來此舉有些不妥，便把瓶蓋擰上了，從後座上另拿了一瓶來喝。

莫凡和林若熙一起去看望林母時，兩人可以一個桌上吃飯，一個杯子喝水，但那屬於特殊情況。在外面，林若熙肯定是介意的，她的那些怪癖連她家人都沒辦法，莫凡也不願平白去冒犯她。

不過他剛才那個舉動，純屬下意識地，完全未經過大腦。他覺得或許在自己的潛意識中，根本就沒把林若熙當外人。可不當外人又怎麼樣，還能當內人么？這方面以後一定要注意才行。

“在浦海可是見不到這麼大的雪啊。”莫凡隨口說道，想化解剛才的尷尬。

“嗯。”林若熙發出一個鼻音，算是作了回應。

既然有回應，那就不尷尬了吧。莫凡心裏想着，忽然見到前方不遠處的路上，有一塊極大的石頭，幾乎佔了他們這邊小半個車道。

林若熙也看到了，微微偏了偏方向，準備借逆向車道繞過去。濕滑路面上開車，最忌急轉急剎。林若熙雖未在冰天雪地里開過車，這些常識還是有的。

莫凡說：“這地方哪來的這麼大的石頭呢，真是奇怪。”

林若熙又嗯了一聲，這是表示她也有些不解。

正當他們的車將要繞過之時，那“石頭”卻突然動了，雖然只是橫移了一米多，卻正好出現車的右前方。林若熙下意識地向左打了把方向，車頭向左擺了一下，隨即猛然向右偏去，側向撞在那“石頭”上，整個車身偏轉后在地上翻滾起來，轉了三四圈，一直翻下了路基，最後側着車身停了下來。

撞車時莫凡只覺得身子一震，安全帶瞬間繃緊，眼前跳出一團白花花的東西，砰地一聲撞在臉上，卻是安全氣囊彈了出來。隨後身子便徹底失去了平衡，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像是坐翻滾過山車一般。待最後靜止下來，又相當於一次急停，真是好不難受。

過了數秒鐘，莫凡的意識回復過來，發現車已經側翻在地，他這一邊朝上，林若熙在他下面。他焦急地問道：“你怎麼樣？”聽到林若熙說：“還好。”他不由鬆了口氣，說：“咱們先出去。”

車已經熄火了，前面的大燈卻還有一盞亮着，能給車內帶來些許光亮。

莫凡解開安全帶，把他這一側的車門打開，頓時便有雪花飛了進來。他找立足點站好，試着搖晃了一下車身，發覺紋絲不動，知道不會發生二次側翻，然後俯下身子對林若熙說：“我拉你上來。”

林若熙解開安全帶，試着動了一下，不禁發出一聲悶哼，說道：“我右腳被卡住了。”

莫凡一聽，又把車門先關上了。他摸出手機，見沒什麼損傷，打開閃光燈電筒，蹲下來朝林若熙右腳那裏照去，看到她的右腳被卡在了剎車踏板下面，腳掌與腳踝呈一個詭異的角度，不由心中一驚，卻沒有說破，說：“你等一下，先不要動。”

他爬到車後面，找到那把薛旅長送的工兵鏟，看了一下背後的撬頭，估摸着大小合適，再度爬到前面，靠着手機的光亮尋了個支點，將撬頭送進去，右手用力一扳，左手輕輕將林若熙的腳從下面取了出來。

這一下林若熙藉著光亮，看到自己的腳歪在一邊，也是吃了一驚，卻沒有像尋常女孩那樣發出尖叫，只是眉頭皺了起來。

莫凡說：“你不要害怕。”關了手機上的電筒，扶林若熙坐下，給她脫去鞋襪，在腳踝附近細細輕摸一番，心下鬆了口氣，說：“只是脫臼錯位，問題不大。你忍着點，我給你正位。”

林若熙嗯了一聲。

莫凡一手扶住她小腿，一手握住她腳掌，說道：“我上學那會，有個同學調皮搗蛋，從高處跳下來摔了一跤，當時腳歪得比你誇張多了，都快有一百八十度了。後來養了個把月也就好了，沒事還跟我們踢球呢，所以你根本不用擔心。”

林若熙說：“我不擔心。”

莫凡想找個東西讓林若熙咬着，一時卻尋不到合適的，便把外套脫了，將一支袖子卷了卷，遞給她說：“咬住了。”

林若熙接過來咬在嘴裏，眼睛閉了起來。

莫凡兩手先小幅活動，然後突然發力，完成了正位。林若熙雖有心理準備，卻還是疼得悶哼一聲，額頭出現了幾滴汗珠。莫凡又為她輕輕揉捏了一會，減輕她的疼痛，問道：“這車裏有急救醫療包之類的東西嗎？”

林若熙把莫凡的外套遞還給他，說：“應該沒有。”

莫凡心想，就算有，恐怕也沒有合用的藥物，還是先做個簡單的固定吧。他又爬到車後面，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來，從裏面取出一條幹毛巾，從上面撕下一條，在林若熙的腳踝處緊緊纏了兩圈綁好，再給她穿上襪子和鞋。

藉著光線，莫凡看到了林若熙額頭上的汗珠，知道是疼出來的。他拿剩餘的那大半條毛巾給她擦了擦，說道：“這車估計是開不成了，等會車裏熱氣散盡，我們非給凍壞不行。這場雪這麼大，眼見着急忙停不下來；就算停了，也未見得會有人路過這裏。所以我們得找個能安身的地方。”

林若熙說：“去哪裏？”

莫凡說：“再往前不遠，有一些向遊客開放的蒙古包，應當會有人的，我們先去那。等天氣變好了，或者有順風車，再去前面的鎮子上，找人來接我們。”

林若熙說：“好。”

莫凡說：“你帶厚衣物了嗎？”

林若熙說：“有一套保暖衣。”

莫凡到後面把她的箱子拉過來，說：“你先換上，我去外面。”說完打開車門鑽了出去，又將車門關起。

從車上跳下來，見車前面已經被撞得不成樣子，引擎蓋都快脫落了。幸好地上的積雪比較厚，有一定的緩衝作用。而這車側面也有安全氣囊，兩人倒沒出什麼大狀況。就算這車還能開，近兩噸重的鐵傢伙，一無幫手，二無得力工具，想讓它再站起來也沒有可能。

他又走上公路，去看了看讓他們倒霉的那塊石頭，原來是一頭蒙古黃牛，不知怎麼的跑到了這裏。大概它原本處於昏睡狀態，被車燈光線和發動機的聲音給驚了一下，這才釀成慘貨。這一下不僅毀了他們的車，老牛同志自己也奄奄一息了。

莫凡心中暗暗嘆道，這大雪天氣，你不好好在家獃著，瞎跑出來幹什麼。你說你跑就跑吧，幹嘛又在公路上打盹呢，這不是害人害己么。

朝前方望了望，目光所及不過數米。按之前的估算，從這裏過去，應當在十五至二十公里。若放在平時，走這些路自然不在話下。但在這風雪之中，又帶着個腳受傷的林若熙，可真是一個挑戰啊。然而眼下沒有別的選擇，那便走下去就是了。

回到車旁，莫凡再次爬上去，在車門上敲了敲，聽到林若熙說：“我好了。”打開門進去，從自己箱子裏拿出件帶連衣帽子的羽絨服，說：“外面挺冷的，你把這件也穿上。”

林若熙接過來遲疑道：“那你呢？”像這樣的厚衣物，莫凡的箱子裏很明顯不會有第二件。

莫凡說：“我自有辦法。這輛車是你租的還是借的？”

林若熙說：“買的。”

莫凡說：“那我就不用客氣了。”

這輛車雖然挺新的，只開了不到三萬公里，但林若熙既然是買來的，那當然就是二手車了，比新車肯定要便宜些。不過於林若熙而言，這大概跟租車是一個性質。或者她這次用完，可以把車放到公司用。只可惜，這輛車的命運在此終結了。

莫凡用工兵鏟上的鋸刀把座椅上的皮墊全割了下來，再把毛巾和一條秋褲撕成一條一條的當作繩子，將那些割下的皮墊綁在四肢身上。

林若熙看他綁了一塊便明白了，說：“這件羽絨服還是你穿吧。”

莫凡說：“別鬧，難道你想凍死嗎？來，幫我綁一下胳膊上的。”

林若熙沉默了一下，接過秋褲撕成的綿布繩，為莫凡綁紮起來。她平時出門，活動地點大多在室內，在外面也是開車或坐車，因而很少會帶比較厚的衣物。便是那套保暖衣，也只是看到京城天氣比較冷，帶上備用的，卻並未穿過。

莫凡綁紮完畢，稍微活動了一下，覺得不影響行動，笑道：“不愧是真皮的，一下子就熱得不行了呢。來，該你了。”說著將剩餘的兩塊給林若熙綁在了腿上。羽絨服畢竟只能包住上身，腿上還是顧及不到的。

林若熙見莫凡給她腿上綁的是個整體，並不像莫凡自己那樣膝關節處分開的，就說：“這樣不好走路。”

莫凡說：“你腳上受了傷，至少一個月內都不能走動，難道像想變成瘸子嗎？”

林若熙說：“那我們怎麼走？”

莫凡說：“當然是我背你。怎麼受了點小傷，就變笨了？好了，咱們該出發了。”

這一回出門，因為考慮到要去的地方有可能風沙會比較大，氣溫會比較低，莫凡提前做些準備。像羽絨服這種比較佔地方的厚衣物，他只備了一件，但口罩、手套之類的小物件，則準備了三四份，卻未想這個時候都能派上用場。林若熙帶他準備的手套有些大，可有總比沒有強。

他將車裏搜集到能用上的東西都裝進箱子裏，把兩人的拉杆箱扔到車外，然後扶林若熙出來坐在後門上，跳到車下，再把她抱下來。隨後拿着工兵鏟到車前，對着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引擎蓋一頓劈砍，將這塊大鐵皮卸了下來，又用鋸刀尖頭在上面鑿了兩個孔。要說薛旅長送的這東西質量還真不錯，絕非市面上賣的那種樣子貨可比。再用這東西在車頂棚上刻下“前方蒙古包”五個字，又劃了一個指向箭頭，倘若有人來找他們，這便不會找錯了地方。

林若熙見莫凡把兩人的箱子綁在引擎蓋上，又用車上導線做成的繩子穿過開鑿的孔綁在腰上，然後來到她跟前，轉身半蹲說道：“上來。”她俯下身子，趴在莫凡背上，隨即感到一雙有力的手在她大腿下面向上一托，整個人便向上躥了一截。

“出發！”莫凡輕喝一聲，背着林若熙，拖着放行李的自製雪橇板，沿着公路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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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