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家事不諧】
楊麗揚覺得自己踏入職場后最重要的一次選擇，便是放棄銷售主管的職位，跟着陸筱蓉進了市場部。當時銷售部另外幾個主管對她這個決定非常不解。崗位變動當然很正常，可職務不升反降，薪資也變低了，除非是犯了錯誤被公司處罰，誰會主動做這種選擇？更何況陸筱蓉在幾個主管當中，年紀最輕，資歷最淺，轉而做她的手下，面子往哪擱呢？
只有楊麗揚自己清楚，她之所以做出這個選擇，是有幾分被動因素的。
經過偉盛地產項目中發生的一些事情，她發現沈太安這人有些不靠譜。在沈太安被莫凡修理了一頓之後，她更是看到了這個男人的膽怯和卑劣。而莫凡的強勢，也讓她心中有些畏懼。故而在沈太安稱病休假之時，她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以避免與陸筱蓉發生衝突。
後來鍾彥宣佈由陸筱蓉代理銷售總監，並全權負責偉盛地產項目，讓楊麗揚一下子就看清了形式。再跟着沈太安干，前景將會非常暗淡。既然陸筱蓉更有前途，為什麼不跟着她干呢？職場中能力強者居上，資歷、年齡都不重要，為了所謂的面子便放棄機會，實在可笑之極。
她比陸筱蓉之外的幾個主管年輕，還有拼搏的心勁。同時她也沒太大的野心，只想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機會，多掙點錢，把日子過好。
一番權衡之下，楊麗揚下定了決心。唯一的顧慮，便是陸筱蓉能否接納她。兩人之前有些不快，她也沒少腹誹過陸筱蓉，可平下心來想想，大多出於嫉妒。心態擺正後，倒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知道陸筱蓉不是個愛記仇的人，放低姿態與她說說，應該問題不大。過去跟着沈太安干，那是因為沈太安是主管領導，這總不能成為罪證吧。
讓楊麗揚沒想到的是，陸筱蓉居然先向她發出了善意的邀請，這讓她非常高興，更加覺得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
隨後事情的發展，越發印證了楊麗揚的先見之明。沈太安與邱雁公開互撕，着實讓人大跌眼鏡。市場部業務蒸蒸日上，不僅讓楊麗揚的收入水漲船高，更讓她體會到已經許久未有過的成就感。
在陸筱蓉調至錢州后，楊麗揚升任銷售二部經理，迎來了新的事業高峰。原來市場部的基礎，是在陸筱蓉任上打下的，楊麗揚也是重要參與者。換了楊麗揚來主事，突飛猛進難度太大，穩中求升卻是不難。
升職加薪固然讓人欣喜，卻也要承擔著更大的壓力。在新的崗位上，楊麗揚兢兢業業，絲毫不敢馬虎。每天最後離開公司的職員當中，總會有她的身影。
這一天楊麗揚回到家，已經快十點了。一打開門便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換拖鞋進了屋，就見丈夫李明時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茶几上的煙灰缸里插滿了煙頭。她把客廳的窗戶打開了，抱怨道：“你就不能少抽點煙？”
李明時把手中的半支煙掐滅了，眼睛盯着電視沒有吱聲。
楊麗揚倒了杯開水，坐下來慢慢喝了兩口，問道：“你單位分流的事情定下了沒有？”
李明時說：“還沒有，要到月底吧。”
楊麗揚說：“今天都十八號了，那也沒幾天了。你就不去找領導說說話？”
李明時說：“每天都有一堆人找領導，有什麼用？”
楊麗揚說：“你別在單位找啊，挑時間去家裏拜訪一下，或者能請出來吃個飯。”
李明時嘆了口氣，說：“我拉不下來那個臉。”
楊麗揚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端着？到時候名單定下來，把你分流到嶺南省，你就滿意了？”
李明時被妻子說得有些惱火：“分流就分流，怎麼了？”
楊麗揚聲音陡然變高了：“你說怎麼了？嶺南省離浦海幾千里，你多長時間能回來一次，你父母都讓我一個人照顧嗎？”
李明時說：“我爸我媽身體好着呢，用得着你照顧？”
楊麗揚說：“那是現在，以後呢？在浦海你都不想辦法，分流到嶺南，我還能指望你調回來？”
李明時知道妻子說的有道理，一旦分流出去，再想回來困難更大，便沒有吱聲。
楊麗揚見丈夫這個樣子，不由火就大了起來，話也變得有些刺耳。李明時一開始耐着性子沒有吱聲，到後來終於忍不住了，用遙控器關了電視，大聲道：“你有完沒完？大不了我下崗，再找份工作。”
楊麗揚被氣笑了：“呵呵，你倒是有能耐啊，我早讓你做兩手準備，你就是不聽。你以為找工作這麼容易呢？工作這麼多年，你在外面交了幾個有本事的朋友啊？再說就你那臭脾氣，哪個老闆願意用你？”
李明時氣哼哼地說：“我有手有腳，到哪還找不了份工作？”
楊麗揚說：“你是能挑還是能扛啊？我讓你找領導走走關係，你都說拉不下面子，打小工你幹得了嗎？就算你願意干，一個月兩三千塊錢頂什麼用？連你自己都養不活！”
李明時說：“我能不能養活得了自己，用不着你操心！”
楊麗揚說：“我以為我願意操心嗎？你這人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自己心裏還一點數都沒有，你用本事就別讓我說啊！幸虧前兩年沒跟你要孩子，不然我現在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李明時聽妻子說起要孩子的事，一股邪火頓時冒了出來，大聲說：“你都三十一了，不要孩子還有理了？現在不生，過幾年你還生得出來么？”
楊麗揚說：“就你現在這情況，生出來你養得起嗎？你知道一個孩子從生出來到上完大學要花多少錢嗎？我生孩子至少得在家休息半年，你以為公司會把崗位空在那等我嗎？就你現在這情況，一家人靠什麼活？”
李明時冷笑道：“你不想要孩子，是準備以後不和我過了，好少個累贅吧！是，你現在是比我掙得多，所以就看我不順眼了。可你的錢是怎麼掙來的？你在外面和別的男人不三不四，當我不知道么？”
楊麗揚直氣得四肢冰涼，手腳發麻，怎麼也想不到丈夫會說出這種話來。做銷售這麼多年，她是和不少男人有過接觸，可都是虛與委蛇，從不曾讓人真正佔了便宜去。這話別人背後說說，她也就忍了，畢竟要得到就得有所犧牲。現在應酬場合，不就是那回事么，難道就只許男人逢場作戲么！
可出自丈夫之口，她覺得簡直就是天下最惡毒的言語。一時間氣到無話，抄起手中的半杯開水朝李明時臉上潑了過去，嘶聲罵道：“你混蛋！”
杯中的水已倒出來了半會，並非滾燙，可李明時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見妻子還要上前廝打，伸手用力一推。楊麗揚被推得後退幾步，跌坐在沙發的轉角處，隨即不甘心又站了起來。
李明時大喝一聲：“你夠了！”拿起茶几上的煙灰缸摜在地上，啪地一聲響，碎玻璃四下飛濺，煙頭煙灰落得到處都是。
楊麗揚咬牙切齒地踹了茶几一腳。茶几不是很重，頓時向旁移去，撞在李明時小腿上。李明時痛得輕哼一聲，怒目瞪向妻子。
楊麗揚見丈夫雙拳捏緊，大聲道：“你還真有出息，想打我是吧？來啊！我讓你打！”
李明時重重哼了一聲，到門邊衣架拿了外套，換了鞋，摔門而去。
楊麗揚又踹了茶几一腳，尖聲罵道：“你滾！有本事就別回來！”
李明時到了樓下，被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不少。回想之前與妻子的口角，很懊悔自己說話太過。可感到小腿上陣陣痛楚傳來，火氣終難消散，一時間也不想回去，便開車出了小區。
漫無目的地行駛在街上，東轉一下，西轉一下，不覺到了一處以前與同事來過幾次的酒吧跟前。把車停在酒吧門前的停車空位上，下車走了進去。這是一家靜吧，響着的音樂比較輕柔，客人也不太多。他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叫了幾瓶啤酒慢慢喝着。
單位里的事情，他不是沒想過辦法。可現在主管人員分流安置的三位領導，有兩位是他曾得罪過的。那會人家托他利用職務之便，關照一下家裏親戚，都被他回絕了。現在他轉去求人家，能有好結果么？他已隱隱聽到風聲，有人放出話來，誰都可以留在浦海，唯獨他不行。
這個事情，他也沒法和妻子說。因為當初楊麗揚就勸過他，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他卻覺得，原則問題是不能讓步的。現在要是和妻子說了內情，不免又要舊事重提，挨上老大一通埋怨，說不定還要被譏笑好久。
單位的事，家裏的事，一件件不停在腦中浮現，他越想越是心煩，酒也越喝越多，不知不覺桌上已擺了十來個空瓶。
這時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微笑說道：“老闆，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讓小妹陪你好嗎？”
李明時抬眼打量了一下，說：“就你嗎？”
那女人擺手說：“哎呀，老闆說笑了，我都好當你阿姨了。是我妹妹，才剛二十齣頭，還是大學生呢。呶，就在吧枱那邊。”
李明時哦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似乎有兩個挺年輕的女孩，只是離得有點遠，看不真切。
那女人又說：“老闆，叫一個吧，說說話，聊聊天。要是聊得來，還可以出去玩啊。”
李明時這會已有了六七分酒意，腦子卻還比較清醒，只是反應有點慢。他當然明白這女人是幹什麼的，心裏琢磨着，這又不是應付場面，叫個小姐算怎麼回事呢？而且這地方的小姐，是不是不太靠譜啊，萬一碰到仙人跳怎麼辦？
他正要開口拒絕，那女人已經招手叫來了一個女孩在他旁邊坐下，說道：“這是我妹妹小霞，你們慢慢聊啊。”
女人走後，被叫作小霞的女孩給倒了杯酒，笑着說：“哥，小妹敬你一杯。”
李明時見這女孩二十齣頭的樣子，樣貌倒也清秀，衣着很時尚，一頭深紅的披肩長發，在酒吧五顏六色燈光的映照下，透着些妖冶。
小霞見李明時審視的目光中似乎隱藏着什麼，便笑着說：“哥，我可不是小姐，現在讀大學呢。看你一個人喝酒挺沒意思的，過來和你交個朋友，別多想。”
李明時哦了一聲，與小霞對飲了一杯。這杯酒喝下，兩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過了半會，又是幾瓶酒下肚，李明時也記不得與小霞聊了些什麼，只是覺得心裏沒那麼煩了。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掏出三百塊錢遞給小霞，說了聲再見，起身朝外走去。坐進車裏打開車窗，點起一支煙，副駕駛的門被拉開了，那個名叫小霞的女孩坐了進來。
李明時側過頭，見小霞手裏捏着他給的那三百塊錢，問他道：“李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李明時怔了一下，問：“不夠？”小霞把錢放在儀錶盤上，說：“你當我是什麼啊？”李明時愣了好一會，忙說：“不好意思。”
小霞哼了一聲，從李明時指間取走了點燃的香煙，自己抽了起來。李明時就又點了一支，想了想說：“那我送你回去吧。”小霞說：“你喝得不少，還能開車嗎？”李明時說：“能開。”小霞搖了搖頭，說：“不如咱們換個地方喝點茶，你醒醒酒，然後送我回學校，好嗎？”
李明時點了點頭。想起離這不遠有個茶園，便開車朝那邊駛去。一邊開着車，腦子裏不禁就轉着各種念頭，忽聽小霞驚呼道：“快停車！”下意識地一腳踩住剎車，只聽一聲悶響，碰到了前車尾部。
他愣了幾秒鐘，見被碰的是一輛公交大巴車，忙下車去看究竟。只見大巴車似乎沒什麼損傷，頂多是碰撞部位掉了些漆。而他的車保險杠已然脫落，右邊的大燈不亮了，其餘部位一時也看不出什麼損傷。幸而剎車及時，追尾時車速已經降了下來，事故並不嚴重。
這是一輛下班歸庫途中的公交大巴，上面沒有乘客，被碰后便熄了火，連司機共四個人都下了車，身上都穿着公交公司的工服。看過碰撞部位之後，大巴司機對李明時說：“老闆，你看怎麼處理啊？”
李明時反問道：“你看呢？”
大巴司機說：“這車是公司的，雖然看着碰的不嚴重，可鈑個金噴個漆還是要的，你給兩萬塊錢吧。”
李明時一聽就火了：“兩萬塊錢？你訛人呢！”
大巴司機慢吞吞地說：“話不能這麼講。要是平常修嘛，也要不了這麼多。可這麼晚了，修車也要加班費啊。再說修好之後，明天也出不了車，這一天的損失，公司難道不給我算嗎？”
李明時壓着火道：“那也太貴了。”
大巴司機咧嘴笑了笑，說：“你要是覺得貴，可以報警定損嘛！”
小霞忙拉住李明時小聲說：“李哥，不能報警。”
李明時當然知道不能報警。對方開口就要兩萬，無非也是看他喝過酒，料他不敢把事情鬧大。
與大巴司機一夥的三個人紛紛開腔：“老闆，還是私了吧。”“是啊，鬧大了沒意思啊！”“就是嘛，老闆你幾十萬的車子開着，又不差這點錢。”“你的車子明天再想辦法，也能走保險嘛。”“是的呀，這就能省不少錢了。”
李明時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行了，別說了，一萬塊。”
大巴司機說：“一萬塊哪夠？兩萬塊，不能少！”
李明時本待討價還價一番，花上萬把塊錢把事情先了了。可大巴司機死活不鬆口，言語上也越來越不客氣，雖未罵髒話，可冷嘲熱諷之下，李明時的邪火就被撩撥起來了。待聽對方說：“連這點小錢都不願意出，真是沒腔調，不行就讓你老婆掏錢！”便被徹底激怒了，上前照着大巴司機臉上就是一拳。
大巴司機毫無防備，被打得跌坐在地，雙眼直冒金星。與他一同的三個人，連忙上前去拽李明時。大巴司機覺得鼻子裏熱呼呼的，伸手一摸，殷紅一片，叫道：“哎呀，你還敢動手！”
小霞一看事情鬧大了，轉身就想走，不願趟這個渾水。大巴司機的一個同伴看出了她的企圖，上前幾步拉住了她的胳膊，大聲說：“你不要跑！”剩下兩人分左右架住李明時，讓他動彈不得。這些人卻也不還手，只是拉着他要賠錢。
此時已是凌晨，路上人本不多，但兩邊這一爭吵，還是吸引了些觀眾。有喝完酒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用路邊的公用電話報了警，讓這通話率漸趨於零的公用設施發揮了一點作用。沒幾分鐘，兩輛閃着警燈的車就來了。
李明時動手后，腦子就變得極為混亂，被人架住胳膊只是下意識地掙扎了幾下，卻沒任何作用。他看到大巴車司機一邊指着衣襟上沾着的鼻血一邊嚷嚷，耳邊似乎還有幫腔的聲音，卻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彷彿置身於一個混亂而荒唐的夢境中。待見到警燈在身邊閃爍，大腦更是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上了警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