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真正對趙明影響巨大的，恐怕還是李玉嬌吧。

李玉嬌才是趙明事業的良伴，兩人有着相近的見解，有着一致的志向，同樣善於權謀，同樣藐視禮法，似乎是上天註定了讓這兩個人走到了一起，來挑戰整個世界一般。

“歐靜，想不到你又會回來，趙候可是有什麽重大決定？”

白玉成爽朗的聲音再次中斷了歐靜的思緒，她望着這個出城相迎的潛龍名將，經過倫玉關的得得失失和人生的起起落落，以及這些日子在城中的操勞，他的兩鬢已經微白，然而卻十分的有精神，更顯得飽經滄桑的成熟。他在重新得到倫玉關之後，是那麽的興奮，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這座城市之中。他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他對於整個地形了如指掌，他踏過每一個角落，他巡視過每一個崗哨；在這裏他流過血、建過功，無數忠勇的部下在這裏投入了他的麾下，又有眾多的戰士為了保衛這座城池，犧牲在他的眼前。

可是，如今自己卻要他放棄這座浸透了他無數心血的城池。

歐靜感到自己張不開這張口。

“趙候此次是讓你前來傳達棄守倫玉關的命令吧？”

反而是白玉成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情。

“這……我……”

歐靜顯得有些慌亂。

“如今涼州正在大發展期間，千頭萬緒，如果不是趙候決心放棄倫玉關，也不會讓你來。一方面是讓你來說服我，另一方面倫玉關大撤退，有着數不盡的事情要處理，絕對需要你這位大才女不可，是不是這樣？”

白玉成顯得很開朗，這更讓歐靜有些難受。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和你聯名上書給趙明，讓他收回成命。他說過，如果我堅持不同意的話，他可以放棄撤出倫玉關。”

歐靜終於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激動地說道。

“別傻了，撤出倫玉關是一次高瞻遠矚的大決策，現在的倫玉關隨著日曼人的撤退已經失去了當初號召天下義士、激勵報國士氣的作用了，對於趙明軍來說，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撤出倫玉關才能集中趙明軍的所有力量，全力經營大西北，才能讓趙明軍立於不敗之地。其實就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上書趙候了。”

白玉成的話讓歐靜感到吃驚，同時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憊感。的確，自己太感情用事了，既不懂軍事，也不懂謀略，事情往往從人情的角度考慮，在以後的日子裏，恐怕和趙明他們的距離將越來越遠吧。

“難道……難道倫玉關不是你的心血，你不覺得心疼嗎？”

不甘心之下，歐靜還是做了最後的努力。

白玉成深情地望了一眼這座雄關，嘆了一口氣，說道：

“不心疼是假的，不過我已經立下了潛龍血誓，趙候便是我效忠的主公。在心疼的同時，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士為知己者死，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因為沒有遇到一個好的主公鬱鬱而終，我卻遇到了。趙候能夠捨棄倫玉關，足以說明他的雄才大略，堪與古今賢王相媲美，只有在以天下為棋局的雄主眼裏，天下第一險關──倫玉關才會是一個毫不猶豫就可以放棄的棋子，從來只有棋子為棋局服務，又怎麽會有棋局為棋子服務的道理？

而且，既然能夠跟隨如此明主，我相信用不了多時，這座從我手裏放棄的名關，一定會從我的手裏再次奪回，我一定會回來的！

現在我唯一擔心的是，這樣規模龐大的撤退，勢必會引來各路勢力的虎視眈眈，朝廷也不會什麽也不做的看着趙明軍把力量彙集在一起。這路上……”

歐靜嘆了一口氣，很疲憊的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錦囊，說道：

“趙候也想到了這件事情，我走時他特地從軍中捎來這個錦囊，讓我交給你。”

白玉成急忙拆開一看，不由高興得拍了一下大腿，說道：

“趙候果然不愧為當代名將，如今我這邊就沒什麽問題了。”潛龍歷七五三年十二月十九日，這一天是趙明軍駐倫玉關的青龍軍團撤走的日子。

雖然只是一個兵團，但由於倫玉關是趙明軍初期崛起的基地，所以還是有許多忠心耿耿的預備役戰士、心甘情願追隨趙明的百姓以及想建功立業的冒險者一起撤離，以至於總人數達到了五十萬之多。

當然潛龍傳統的重視鄉土之情，使得更多的百姓不願意離開已經紮根的土壤。於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親人揮淚別離的局面，還有一大批父老跪地請求趙明軍不要撤出倫玉關，這一切都令人感到心酸。

但是不管怎樣，已經定下的行程是不容更改的，青龍兵團和追隨趙明的百姓們踏上了前往涼城的征途，雖然有許多人心裏面對於這片土地有些戀戀不捨，但是更多的人則是朝氣蓬勃、信心十足的準備追隨趙明一起建功立業。[天鷹文學首發；茶樓精品]「白將軍，一路走好，請代下官向趙候問好，謝過當初的解圍之恩。」接手倫玉關的林仁山，為白玉成送別道。

「林將軍您自己也要保重，倫玉關是防範日曼南侵的一大壁壘，而且也是遷制異心者和策援京城的要津，請務必慎重！」白玉成也真誠地說道。

「放心吧，只要有老夫一口氣在，就絕對不容倫玉關有失！」林仁山斬釘截鐵的說道。

他當然清楚白玉成的意思，駐守倫玉關不僅僅是為了防範日曼人，更重要的是如今鎮守漁陽、幽州的燕字世家，正因為朝廷的日漸衰弱而蠢蠢欲動，而如果一旦東北有變，如今自己鎮守的倫玉關和上官明鏡鎮守的韓陵，就成了拱衛京城的兩道至關緊要關卡，只要這兩座城池在朝廷手中，燕家鐵騎就無法渡過潛龍河威脅聖京了，可能的叛亂也就被限制在潛龍河以北的區域裏。

由此可見倫玉關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的得失關係到整個天下形勢的發展。

可是如今，朝廷為了牽制趙明軍的勢力，只調派了延城的兵力前來鎮守，而將精銳的錦州兵馬留在原地，趙明軍西去又帶走了大批青壯，使得整個倫玉關的城防顯得相對薄弱，自己肩上的責任也就非常沉重。

「禍起蕭牆啊！」

如今潛龍帝國就如同一個大火藥桶，隨時都有爆發的危險，各派勢力都擁兵自重，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即使是一向以忠於朝廷的高戰一系、和宣稱捍衛神州的趙明軍也不能例外，由此可見時局的艱辛。

「哎！」白玉成和林仁山有些意外彼此居然同時嘆氣，互望一眼之後，啞然失笑，抱拳作別，兩人都清楚，今日一別，天知道日後是友是敵。

「白將軍，你真的認為朝廷會中途設伏嗎？」路上歐靜對於白玉成的擔憂依然十分懷疑，她皺眉說道：「趙明軍並沒有反抗朝廷之意啊！」

「今日沒有，你能保證明日沒有嗎？所謂官逼民反，即使是趙候恐怕也不敢說如果朝廷真要逼緊的話，他絕對不會反抗吧？就算趙明軍真的不造反，但是對於這樣一支完全在朝廷控制之外的軍隊，哪一個上位者會放心？」白玉成苦笑着說道。

「可是目前朝廷正在對江南用兵，哪裏有多餘的軍隊來伏擊，朝廷就不怕真的把趙明軍逼反嗎？」歐靜還是無法相信在當前的局勢下，朝廷還有心情以「莫須有」的罪名剷除異己。

「因為趙明軍現在羽翼未豐，在今年連續打了這麼多次大戰的趙明軍，雖然連戰連捷，但是畢竟『殺敵一千，自傷八百』，自身的損失也是非常慘重的，目前還沒有實力有大的動作，如果輕舉妄動的話，雖然會給朝廷帶來大麻煩，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也是自取滅亡，所以如果我們不能擺脫這次伏擊的話，恐怕趙候在短期內也不可能給我們報仇。

「而且對朝廷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削除趙明軍羽翼的好機會，只要部署的好一點，大可以讓趙明軍抓不到任何一點把柄，風險不大，收穫則是大大削弱了趙明軍、降低了日後可能產生的威脅，你說朝廷會不會賭一把？」

白玉成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是政治，即使是同盟的一方，如果有機會還是會不遺餘力地在背後捅刀子，消滅一切潛在的危險。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帶著這麼多的百姓，處境豈不是十分危險？」

歐靜並不懂軍事，對於權謀也一向很討厭，但是既然白玉成和趙明這兩位名將都如此的認為，也就自然而然的開始擔心起來。

「放心吧，趙候在我軍撤離倫玉關的同時，已經調動了秋風軍兵壓錦州，白虎軍接管延城，趙候親自率領近衛軍、赤獅軍和耶律部族的兵馬共八萬大軍前來接應，所以只要我們過了前面的惡鷹峽，就可以和趙候會師了。在前面是一馬平川，而且又已經到達了趙明軍的勢力範圍，不會有什麼大麻煩了。

「再說了，我剛才講了一大堆，只是將事情往最壞的方面考慮，朝廷或者其他勢力只是有這個可能，但也並不見得一定會這樣做，畢竟得罪了趙明軍，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白玉成看見歐靜有些緊張，連忙安慰她道。

看着歐靜那在陽光下泛著聖潔的面容，白玉成不由嘆了一口氣，她實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理想主義者。雖然在治理內政上，她有着十分傑出的能力，但是相形之下，在軍事、權術和政治方面，卻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一樣，僅僅是懷抱着美好的願望和理想，根本無法理解人世問的奸詐和醜陋。

也許，在無憂谷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可惜卻偏偏踏上了趙明這架時代的戰車，雖然這架戰車駕馭著**和理想，馳騁在通往榮譽和功名的原野上，是每一個熱血男兒和野心家夢寐以求的好所在，但是唯一不適合的恐怕就是歐靜了。

「將軍，前鋒已經接近惡鷹峽了，請求指示！」傳令兵的報告，打斷了白玉成的邐想。

他抬頭瞭望這座險惡的峽谷，目前這是唯一阻擋在和趙明軍會師道路上的障礙了。

只要通過這座峽谷，再有十里遼闊的平原，就是趙明軍的地界。

趙明正率領著大隊兵馬列陣相迎，一旦兩軍會師，整個趙明軍將重新彙集起來，所擁有的戰鬥力，是任何暗中窺視的勢力所不敢輕舉妄動的。

但是這座峽谷確實是太險要了。由於趙明軍這半年多來的軍威，導致了如果有人想動手的話，也一定是暗中動手，不敢讓趙明軍抓住半點把柄，這也就決定了這些可能的敵人人數一定不會很多，也絕對不可能從正面攻擊，唯一的辦法就是選擇險要的地形加以突襲。

而從倫玉關撤回涼城的沿途，地形上最能夠提供如此充足便利的也就只有這裏了，無論是趙明還是白玉成，都認為如果真的有敵人襲擊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惡鷹峽，因而這裏也就成了趙明軍會師路程中的一道最危險關卡。

首先，從倫玉關到趙明軍的勢力範圍，除了這座惡鷹峽之外，都是開闊的平原，基本上不可能對擁有五萬戰士和大批預備役青壯的青龍兵團發起攻擊。

其次，這裏不在趙明軍的勢力範圍之內，這就給予了敵人從容部署的時間，而且也不用擔心被趙明軍事先巡邏和千擾，更不用擔心大批趙明軍的及時救援——為了避免招人非議，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趙明並不准備越過自己的勢力範圍。

再次，這裏是必經的要道，也不必擔心選錯了埋伏地點，而讓趙明軍從其他地方揚長而去，所以可以安心的集中兵力於此。

最後，以白玉成多年的軍事經驗來看，這裏的地形實在是天然的伏擊寶地。

整個人口就猶如一個葫蘆口，峽谷也是狹長而且難行，整個隊伍一旦進去的話，勢必會因為拉長而變得單薄，敵人只需要數干精兵，堵住了兩端的出入口，並且佔據峽上的險要位置，全軍就有覆沒的危險。

「傳令下去，前面的隊伍不要急着進去，各派兩個幹人隊攀上兩邊的制高點。如果沒有敵人的痕迹，然後再每一千人為一隊的通過，每隊的距離必須保持五百米。」

根據趙明在信中的指示，白玉成作出了上述的安排，這也是防止敵軍埋伏的最好方法，控制了制高點，同時又分散了隊伍進峽谷的危險。即便敵軍接着搶佔了制高點，也不過是伏擊了趙明軍的一部分人馬，大多數兵馬仍然是安全的。

——唯一的缺點是太浪費時間了。

可惜當隊伍停下來不久，突然在百姓中起了騷動。

「為什麼停下？」

「我們要趕路！」

「大人求求您了，我孩子現在需要快點治療啊！」

白玉成聽著這一浪高過一浪的抗議聲，不由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啟稟大人，今日早餐後有不少百姓出現中毒癥狀，必須治療，但是只有在延城、涼城這樣的地方才能有足夠的醫療條件，所以百姓們發覺隊伍停了下來，就十分激動。」一名副將稟報道。

「什麼？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白玉成大為震怒。

「對不起，是我沒讓他們告訴你的。我看你這些天這麼勞累，而且我以為這些百姓不過是不當心吃了有毒的果實，中毒的人也不是立刻就生命垂危，按照我們這些天的行軍路程，有足夠的時間進入延城，所以就不想驚動你。可是現在真的要停留這麼久嗎？如果耽擱的話，這些百姓就麻煩了。」歐靜內疚得說道。

白玉成嘆了一口氣，這還真是讓他頭疼。

隊伍在危險的前進，這座峽谷對於趙明軍來說，實在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白玉成有些忐忑，禁不住歐靜憂心的目光，他終於決定更改當初趙明交代的部署，沒有派兵搶佔制高點，也沒有拉開隊伍的間距，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擔心。

如果趙明在的話，他會怎麼做？白玉成捫心自問道。

他一定不會改變原先的決定，即使是歐靜的哀求！

白玉成很快為自己找到了答案。

在倫玉關失陷的那段日子裏，重傷在身的自己，內心深處充滿著自責和悲痛，如果不是歐靜和無憂谷，恐怕這個世界上早就不存在白玉成了吧！

趙明的出現，帶給了自己重新建功立業、為國效力的希望和前景，讓自己終於有了不受束縛發揮才幹的廣闊天地，為此自己感激、欽佩，立下了終生效忠的潛龍血誓：但是也正是這個趙明，帶走了自己生平唯一平淡的時光，帶走了自己對於歐靜隱藏在心中的深深愛慕，帶走了自己原本成為一個平凡人的可能。

白玉成實在說不出這樣的變化，自己究竟足喜歡還是不喜歡，究竟是那種金戈鐵馬、馳騁沙場，快意平生的日子，還是那種雲淡風清、佳人相伴、波瀾不驚的年華更適合自己。

如果是前者，笑飲匈奴血、飢餐胡虜肉，實在是痛快，但是卻總覺得缺少了什麼似的；如果是後者，雖然能夠和心儀的佳人朝夕相對，卻又感到十分的不甘心。

但是白玉成心中明白，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自己不過是一介武將，真正能夠為歐靜帶來實現治國理想的只有趙明，只有趙明的才華、氣度、謀略、權術和胸襟，才可能給歐靜提供治理國家、實現理想的空間，正如同他給自己帶來了征戰沙場、洗刷恥辱的機會一樣。

但是趙明會為了歐靜而改變嗎？

至少這一次不會吧！

為了幾千名中毒的百姓，卻讓五十萬人馬陷入了危險之中，這種傻事也只有自己會幹得出來——為了不讓歐靜難過和內疚，自己恐怕再大的險也會冒吧！

也許在趙候看來，這就是標準的婦人之仁！白玉成苦笑。

「殺！」在山谷上方響起了震徹雲霄的喊殺聲，大批火球被扔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漫天飛舞的箭矢，以及滾滾而下的巨木和岩石。

果然來了！白玉成來不及自責，迅速的大暍道：「不要慌亂，結陣防守，發射求援箭！」

七支爆發彩色火焰的響箭，破空而出，在藍天下進發出美麗的軌跡。

這是白玉成和趙明事先的約定，如果安全的話，趙明軍將不越過界限，以免受人閑話：但是如果遭遇伏擊的話，浩浩蕩蕩的大軍將迅速殺過來，神阻殺神、佛擋滅佛，奔馳救援，以防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