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說得好！”
趙明這才明白原來有如此的曲折，不過他本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家夥，趙明軍也一向獨立於朝廷編製之外，所以對於蒙璇開口昏君、閉口狗皇帝，除了幾個士林的書生之外，其他人非但沒有感覺不妥，反而感到很是痛快。
在趙明看來，這個蒙家祖先倒是不愧為綠林中的豪傑，忠義報國那是每一個熱血男兒的責任，但是國家社稷是一回事，皇帝又是另一回事，秦鳴元帥雖然一生忠義傳世，為萬人敬仰，並且流傳史冊，趙明卻認為反而不如那個綠林大豪來得豁達和有見地，為了效忠一個昏庸無能的皇帝，不但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而且還斷送了當時驅逐外寇、重整河山的大好機會，在趙明這樣的目無君父的人眼中，就顯得愚蠢可笑，如果是換了他風大將軍，早就率兵殺入京城、控制廟堂了。
“好了，這些陳年往事說它做什麽？”
李玉嬌看見蒙璇有些悲痛，便白了趙明一眼，打斷了話題。
趙明不禁苦笑，他發覺李玉嬌還真是疼愛這個剛剛認的妹妹。他想了一會說道：
“這樣吧，我想看一看真實的軒轅軍校。我們分批進去，大家都和學員們交談一下，到時候再把各自的看法和建議匯總一下。”
說著，就揮手讓眾人不要跟着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擁地百畝的軒轅軍校在後世享有盛譽，是自有其原因的。除了趙明不惜重金修葺場地、配備器械，召集了當時最優秀的兵法家、學者和武林高手執教，培養出整整一個時代最優秀的軍事家、謀略家，成長為趙明軍的軍事骨幹和未來趙明帝國的棟樑支柱之外，還有一層原因，那就是趙明開創了風氣之先，不論門第出身，通過考試選送生員，使得軒轅軍校不像同時代的其他學院那樣，僅僅是培訓一些錦衣玉食的豪門子弟。
事實上，從軒轅軍校出來的學生大多數都是一些質樸、耐勞的農家子弟，他們勤勞樸實、忠誠勇敢，領軍時體恤部屬、作戰時身先士卒，這些都是那些自以為出身高貴，目無餘子的豪門公子們所無法企及的。
趙明看着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感到了豪情萬丈。
突然間，一群聚攏在一起的少年吸引了趙明的注意力，他很感興趣的湊了過去。
“如果讓我來領軍的話，我就率領一支騎兵從倫玉關而出，根本不管錦州，直接進攻涼、夏諸州。到時候如果小犬錯放任涼、夏諸州不管，那麽我軍就乘虛拿下涼、夏諸州，小犬錯返回日曼的兩個通道：涼州和倫玉關都在我軍手中，他的數十萬大軍將成為一支孤兵，勢必全軍覆沒。
如果他回救涼、夏諸州，那麽錦州之圍不救自解；而且我軍還可以乘機設伏，襲擾他的回援之師，雖然整個戰局沒有趙候所指揮的大會戰那麽壯觀，但是卻可以兵不血刃的達到目的。單純從軍事上講，確實比趙候強度潛龍河，分割敵軍來得穩妥且有效。
畢竟當時小犬錯有着三十萬能征善戰的日曼大軍，真的要正面展開決戰的話，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只見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瘦弱少年正在侃侃而談自己當初指揮的錦州戰役。趙明暗暗點頭，這個方案曾經是自己和梅文俊最先考慮過的，可惜因為當時具體的形勢而不得不廢棄，這個少年能夠看到這一層，倒也不簡單。
“胡說八道，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不怕流血、不畏生死，即使馬革裹屍還又待如何？趙候拋卻個人恩怨，用兵神出鬼沒，逼得小犬錯撤出錦州，天下英雄談到這件事情，誰不翹起大麽指，誇讚我們趙候？哪像你小李子，只會紙上談兵，還說什麽要避免士兵傷亡，打仗哪能不流血，怕死就別打仗！我帶著近衛軍跟隨趙候打了這麽多仗，可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是孬種，好幾次面臨危險，趙候一個人衝殺在前，將士們個個紅着眼睛的跟隨著趙候，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沒有一個人皺過一下眉頭！”
為趙明辯護的正是歐仁，這家夥今年剛好十五，趙明認為他應該多學習一下，再加上趙明知道歐靜對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紀就征戰沙場很是擔心，所以可憐的家夥就被趙明不由分說的打發到軒轅軍校的少年班去學習，卻沒想到在這裏擺起老資格來了。
“羞也不羞，說不過人家，就拜起老資格來，紙上談兵又怎樣了，你身經百戰的歐大將軍，居然比不過人家紙上談兵的小李子，還好意思說呢！”
趙明認出來說話的正是那個拓跋軍閥的潑辣女孩。
“哼！”
歐仁冷哼了一聲，滿臉通紅卻也不說話。
趙明一旁瞧見了，馬上明白其中奧秘，不由暗暗好笑，這家夥人小鬼大，動了情思，不過誰不好喜歡，偏偏喜歡這麽潑辣的女孩，看來以後有的苦頭吃了。
“歐仁兄，你誤會了！在下並不是指責趙候的仗打得不好，事實上趙候用兵如神，堪稱當代之最，在下剛才也確實是有些紙上談兵，僅僅着眼於兩軍的軍事較量，但是如果考慮到當時的天下形勢，在下剛才的部署恐怕就會有滅頂之災，反倒是趙候的謀略是當時情況下能夠做出的最好的選擇！在下剛才的方案充其量也只能是軍事上的最好選擇罷了！”
沒想到一旁的那個少年卻幫起歐仁來。
“你說的一大堆，是什麽意思啊？”
少女有些不高興，但是也有些好奇什麽叫當時情況下的最好選擇和軍事上的最好選擇？
連歐仁也屏氣凝神的望着那個少年，雖然剛才他極力為趙明辯護，但是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崇拜趙明，事實上他已經被那個少年說服了，如今卻見那個少年推翻自己的言論，也不由十分的想知道原因。
只見那少年一臉的肅穆，猶如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將軍般的威嚴，朗聲說道：
“自古以來，軍事戰爭不過是為了整個政治而服務的，打仗除了要考慮雙方的軍事部署和力量對比之外，更重要的還有天時、地利、人和等因素，尤其是兩國之間的戰爭，更不能僅僅考慮到當時參戰的軍隊該怎麽打，還要考慮到兩個國家各自的實力和國情。
所以我剛才所談的確實是紙上談兵，僅僅是針對當時雙方實際參戰的兵力而言。但是在實際的情況下，如果以我所言的話，小犬錯大可以不理不睬，先打下錦州再說。
這是因為，首先，日曼本土不可能放任這樣一支大軍被殲滅，肯定會派出援軍攻打涼、夏諸州，由於我軍是騎兵的襲擊，根本不可能抵擋住，日曼軍並不會受到大威脅，因而也產生不了‘圍魏救趙’的效果，到時候唯一的後果是把這場戰爭更加曠日持久的延續下去。
其次，當時潛龍剛剛經歷大戰，先皇過世，新皇尚未繼位，最需要的是穩定整個中原。如果把小犬錯逼急了，即使沒有日曼本土的支援，他率領大軍再次長驅直入神州，先不說能不能擋住，就算最後消滅了這支軍隊，也給神州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搞不好是又一次的北虜之難，神州再次分裂。
不過我也不同意歐兄剛才所說的打仗無需避免戰士傷亡，作為一個英勇的戰士說這句話，是應該的；但是作為一個將領，他的首要責任就是在爭取自己士兵的最小傷亡下，迫使敵軍付出最大程度的傷亡。
你剛才所說的趙候身先士卒、將士英勇，只是反映了趙候善於統帥軍隊，但是我相信趙候一定會時時刻刻都在考慮著讓自己的士兵受到最小程度的傷害，即使是曾經的大決戰犧牲了這麽多人的性命，也是由於當時的戰略環境下的迫不得已，但是趙候內心深處一定是不願意見到如此傷亡的，也只有這樣，才會得到如此眾多的將士們的擁護，甘願效死。我想一個根本不在乎部下生死的將領，絕對不可能得到這麽多士兵如此出生入死的追隨。”
“說得好！”
趙明有些驚訝，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個弱冠少年成為他素未謀面的知己。
當初的錦州一戰，他和梅文俊就是考慮到了整個天下的形勢，而不得不放棄“圍魏救趙”的方案，冒着巨大風險渡河而擊，以速戰速決的方式逼退小犬錯。這個少年居然能夠也洞悉到了這一層，實在是太難得了。
但是最讓趙明感動的是那個少年關於將帥避免部下傷亡的責任的話題。說起來很諷刺，每一個將領都是殺人的屠夫，不過作為一個優秀的將領，他必須在盡最大可能殺死最大限度的敵人之前，保證自己的部屬受到最小程度的傷害。在倫玉關、在錦州，都是因為迫不得已而進行大決戰，剛剛成立的趙明軍必須勇敢的直面戰鬥、在血和火中成長，所以不得不付出如此慘重的傷亡。涼、夏之戰已經讓趙明很後悔了，而這次剿滅盜匪居然傷亡這麽大，更是讓趙明心痛，但是由於前科，在許多人眼裏，他趙明根本是一心追求勝利、不顧將士傷亡的瘋子，卻沒想到在這裏得到了一個理解自己的知音。
不過趙明也隱隱奇怪，對於軍事的卓越見解，還可以說是天賦，但是對於整個天下局勢的熟悉，那可就不是一般貧家子弟所能夠知曉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家的？
“趙候！”
歐仁的驚呼暴露了趙明的身份，那些驚喜的少年轉身紛紛圍攏在自己崇拜的偶像身邊。
“小子胡言亂語，還望趙候勿要見怪！”
只見那個少年滿臉通紅的說道。
趙明拍了拍那個少年的肩膀說道：
“你剛才說得非常得好，就算是趙明軍中的將領，也沒有幾個比得上你。不過戰爭是一件非常謹慎的事情，所謂‘兵者，國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所以以後有機會的話，應該多多注意在實戰中積累經驗，切莫因為自己的天賦和聰明而沾沾自喜、固步自封，我希望十年後看見一個新崛起的無敵名將，而不是夸夸其談的‘趙括’。對了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家長是誰？”
“小子謹遵趙候指教。小子名叫李逸如，李淳大人是小子的族叔。”
那李逸如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更讓趙明平添好感。
“李逸如！”
趙明記住了這個名字，只是就算他也沒有想到，這個被他誇為名將的少年會崛起的這麽快，僅僅數年之後就展露鋒芒，日後更是成為了趙明在軍事和政治上的衣缽傳人。“歐姐姐，說起來小妹來了涼城這麽久，直到現在才拜見姐姐，實在是該死！”
“李姑娘這是什麽話，說起來歐靜還沒謝過小姐此次前往聖京解救了舍弟歐仁呢！”
“姐姐千萬別這麽說，大家都是幫助趙候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驅逐外寇、整治內政，建立一個朗朗的乾坤，姐姐又何必如此客套。姐姐至今不肯喊中慧一聲妹妹，可是嫌棄中慧？”
“啊，不，不！有你這樣一個如此聰明果決的妹妹，實在是歐靜的高攀！”
“哎，我知道自從家父擔任了涼州的相國之後，在許多政令上和無憂谷有相悖之處，小妹已經勸說過家父了，他也答應在諸如“分田之術”等問題上不再堅持自己的觀點了。小妹從小就失去了母親，也沒有兄弟姐妹，父親大人又忙着打理軍閥的事務，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和小妹在一起，小妹是真心誠意的希望有像您這樣的姐姐，您千萬別因為李氏軍閥和無憂谷之間政見上的糾紛而嫌棄小妹啊！”
“妹妹千萬別這麽說，歐靜也是從小就沒有父母在身邊，還要肩負無憂谷的各項事務，雖然有一個弟弟，但是一個頑皮的男孩子畢竟有許多事情不方便訴說，以後如果能和你做姐妹，歐靜真的是求之不得啊！
此外，無憂谷和李氏軍閥其實都是在為趙候辦事，彼此之間的分歧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歐靜又怎麽會為此而怪罪妹妹呢？”
“姐姐能夠如此想，妹妹也就放心了。在這裏妹妹想請求姐姐一件事情。”
“妹妹請講！”
“現在趙明軍四方受敵，為今之計應該全力經營西北，然後坐觀天下大勢，伺機而動。所以倫玉關之兵必須要撤。更何況如今朝廷也下了旨意，如果不撤的話，就會變成了違抗聖旨，陷趙明軍於極其不利的處境。還望姐姐成全，同意撤兵！到時候延城所有的事務均由姐姐做主，如果還不行的話，小妹願意說服家父讓出涼州相國之職！”
“妹妹怎麽說這番話，歐靜豈是為了權位之爭？只是倫玉關的百姓好不容易才過上了有田有糧的好日子，如今輕易捨棄他們而去，怎能不令他們失望？恐怕即使是為趙候的聲譽考慮，也應該慎重行事吧。”
“姐姐此言差矣，倫玉關不過是彈丸之地，絕不可能長久的支持趙明軍，能因此獲得好處的百姓也是十分有限，只有大西北，紅河熱土、八百秦川，才是開創基業的好所在。而且趙候也並沒有放棄倫玉關的百姓啊，姐姐這些日子應該也可以看到了，西北目前正在百廢待興、處於一片建設*之中，缺乏的恰恰是人手，所以凡是願意來涼州的百姓，趙候是非常歡迎的，白玉成將軍撤出的時候，自然可以把他們一起帶走。再說了，就算是有些百姓鄉土情深，不願離去，也畢竟是生活在神州，生活在潛龍帝國的統治之下，何來拋棄二字？”
“既然如此，想必趙候早有決定，李姑娘又何必來求歐靜？”
“小妹與趙候的聯姻只是出於權力的考慮，其實全趙明軍的將士都知道，對趙候影響最深的還是姐姐你啊！當初趙候為了不讓姐姐怨他不顧百姓生死，竟然放棄了倫玉關的堅城險關，親臨矢石之險，喋血沙場，掩護百姓入城；今日在倫玉關的問題上，更是關照軍師和小妹，如果姐姐不同意的話，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撤兵。所以，為了趙候，為了趙明軍的明天，為了天下黎民的安頓，小妹在這裏跪下求姐姐了！”
“妹妹何須如此，我……我答應就是！”
……
我對於趙明真的影響那麽大嗎？
歐靜在前往倫玉關的路上，坐在馬車裏獃獃的想道臨行前和李玉嬌的對話。
就在趙明離開涼城討伐盜匪的時候，歐靜在李玉嬌的勸說之下，終於答應了同意撤兵倫玉關，並且親自前往倫玉關，幫助白玉成撤兵事宜。
也許，趙明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對於白玉成的影響，以及白玉成對於這件事情的反映吧？
歐靜有些苦澀的想道。
這些日子以來，她對於幫助趙明這件事情一直都感到有些左右為難。一方面，趙明確實是一個實幹家，他兼容並包、廣開言路，吸納了各方的意見，將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使得治下的百姓能夠豐衣足食、安居樂業，比起在潛龍帝國其他地方的百姓而言，實在是幸福的很多。
另一方面，她也越來越感覺到趙明的野心和城府令人害怕。這些百姓在得到幸福生活的同時，也預售了他們的一切。歐靜隱隱的感覺到，趙明遲早有一天，會把戰爭擴展到整個大陸，這不僅僅是出於對權力的渴望，應該還出於對夢想的追求。到時候，那些百姓無論是為了保衛他們已有的權益，還是為了獲取更多的財富和榮譽，他們都無可避免地登上了趙明軍這輛戰車，再也無法跳下來。
此外，她發覺趙明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實行無憂谷的那一套王者之道，他對於士林的輕視和純粹利用的態度，使得歐靜感到心寒。趙明自有他自己的一套治國之術、統御之術，逐漸羽翼漸豐的他越來越不需要別人來指點，只需要別人來聽從，如今的無憂谷更多的恐怕是為了體現趙明的禮賢下士和制衡日漸加重影響的李氏軍閥而存在的吧？
“小姐，倫玉關到了！”
車夫的話打斷了歐靜的思緒。
歐靜看了看車外的景色，終於到倫玉關了。
這座名城依舊威嚴的矗立在陽光之下，雖然經受了百年的風霜，始終還是那麽的孤傲，那麽的堅韌，那麽的肅然。
如果當初沒有遇到趙明的話，現在自己會怎樣呢？
歐靜禁不住想起了這個假設。
如果沒有趙明的話，也許現在倫玉關還沒有收復；也許現在日曼人依舊在神州肆虐；白玉成雖然無法擺脫失去倫玉關的愧疚，但是將留在無憂谷養傷，甚至有可能在那裏平平靜靜的度過一生；自己也依舊在無憂谷打理著繁瑣的事務，那些士林的學者們也將繼續他們的高談闊論、風花雪月。
這一切雖然很平淡，但是很安寧。
但是偏偏這個世界上出現了趙明，他打敗了日曼人，神奇的奪回了倫玉關，人們在他天才的軍事才華面前暈眩了、跪倒了。在人們的心目里，他帶來了未來，帶來了契機，帶來了和平，帶來了美好的生活，帶來了有識之士開創未來、施展才華的舞台，更帶來了潛龍中興的可能。他是英雄，是神話，是希望。即使是自己，不也一度被他的才華和膽略所迷惑，不惜一切的幫助他嗎？
然而只有和他相處久了，才會明白在這一切的背後，趙明更將帶來整個天地的變化，以及因為這種變化而引起的更持久的戰爭和更慘烈的殺戮。
歐靜感到有些疲倦，自己不是適合輔助趙明的人，自己的見解和主張，與擅長謀略、提倡法家、注重權術的趙明距離實在是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