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追追追(二)
徐麟這廂里信心受了損,剛剛抵達太和縣城的另一群人卻信心倍增。
大鹽梟鄭三昧帶着四十餘名鹽幫隨從,包下了太和縣最大的客棧。最開始的時候,他們的到來,也的確引起了太和縣令楊河森的注意,甚至也派去衙役加以盤問過。但一份來自洛陽福王府的鹽引通憑,頓時打消了楊縣令的關注。
福王四年前去洛陽就藩的時候,除了兩萬頃莊田之外,還獲得了每年一千鹽引的御賜待遇,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身為親王的朱常洵,當然不會自己手持鹽引去江淮提運鹽貨,最舒服的賺錢方式,是高價轉包給親信的鹽梟。如此一來,福王簡簡單單可以牟取暴利,鹽梟假福王之名可以夾帶走私,端地是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儘管楊河森很不理解,去洛陽應該走亳州―商丘―開封―洛陽一線,為何會突然改走陳州驛一線的遠路,但他不過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怎敢追問堂堂親王的安排?
因此,衙役們去了一次之後,太和縣便對鄭三味的鹽幫再無煩擾,樂得那鄭三味嘿嘿冷笑,“徐麟啊徐麟,你可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嘿嘿,隨着國舅爺在京師的一聲令下,你的項上人頭早就註定再也吃不了飯啦!”
六月十二,鄭三味也已經佈置周停。
他叫來兩個鹽幫隨從,下令道,“你們聽着,我們熟識的一些江湖好漢,也有在徐麟和華安邦麾下效力的,他們無意泄露出的消息:如今,徐麟和華安邦兩人正坐鎮在三塔、雙浮兩鎮。哈哈,曾飛赤,你是國舅爺以前派來的京衛高手,鄭一官,你是我鹽幫中最年輕的殺手,我現在命令你們,以前來投效的江湖好漢身份,立刻分別趕去三塔和雙浮兩鎮,混進徐麟的隊伍,靠近他的身邊,尋機做掉他!”
曾飛赤本是國舅爺鄭國泰派來暗中監視鄭三味的人,和鄭三味向來有爭寵的矛盾。聽了鄭三味的這番安排,他忍不住心頭暗罵:你派我一口京片子口音的人,去接近徐麟兄弟,首先就容易惹起人家的懷疑,接下來即使刺殺了徐麟,我也有顯著特徵可供他們追殺,賊你老母,你這是借刀殺人啊……老子偏偏選擇去華安邦所在的雙浮鎮,哈哈,你能把老子怎麼著?
鄭一官則根本沒有曾飛赤的花花腸子,因為他真的很年輕,年輕到還只有十四歲而已。
這個少年原本是福建泉州人,武藝很好,一手劍術出神入化。自十三歲和家人吵了一架之後,仗劍遊歷河山,以尋找安身立命的機會。後來碰見了老奸巨猾的鄭三味,用本家聯宗的名義認了他做義子,便跟着鹽幫一路廝混了好幾個月,閱歷上還很欠缺。
因此,二人領命出來之後,曾飛赤便對即將奮馬開奔的鄭一官忽悠道,“唉,此去若能斬殺徐麟,我便能得到福王的充分信賴,將來一份王命薦書到手,呵呵,八成也能給我一個千總乾乾的。只可惜我沒有把握,真是恨啊。”
鄭一官離家出走,為的就是以一身武藝出將入相,聽了曾飛赤的忽悠根本不疑有它,笑嘻嘻地央求和曾飛赤換一換,由他自己去徐麟所在的三塔鎮,甚至還不惜用幾十兩血汗銀子想謝。曾飛赤見少年人上了當,心頭大喜,面上卻有些為難地半推半就,老半天才答應了下來。
倒也真的順利,鄭一官來到三塔,幾下便尋找到了和鹽幫熟悉的幾個江湖朋友,一番引見下來,說順順利利便假如了投效徐麟的草莽隊伍之中。
只不過,徐麟身為副千戶坐鎮主持追捕的時候,錦衣衛的密探力士,太和縣的縣丞班頭,草莽中的老成之輩,時刻圍在他的身邊等候驅馳,再加上一個俊美至極的小廝貼身相伴,初來乍到的鄭一官儘管殺意翻滾,卻根本沒法子接近徐麟。很顯然,三塔鎮上的追捕兵團如果不運動起來,徐麟身邊的人手便不會發生變化,鄭一官也就沒有機會。
混在好漢之中,鄭一官一方面枕戈待旦地隨時準備刺殺,一方面則開始痛恨那苑康等人:“你們這些混賬傢伙,怎麼還不撞進徐麟的地盤來?再不撞進來,就是阻我鄭某人的前途,沒了前途,我已經血汗錢都送給了曾飛赤,以後我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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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就在三塔鎮北二十里的一個小村莊裏,苑康卻不擔心沒吃的。
不,他不是為自己擔心,而是為科爾沁小世子裸本爾賴和薩滿教大祭司阿嘎欽擔心。
現在,謝天謝地,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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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如輪,天地皎皎,六月十五的晚上,決不是一個風高月黑的殺人夜。
但在鄭一官看來,今夜就是的。
本作品獨家,未經同意不得轉載,摘編,更多最新最快章節,請訪問!咚咚咚!剛過酉時,三塔鎮上忽地傳來鼓聲。獵獵火把如林,徐麟一身戎裝,站在鎮上最大的祠堂門前,巡視着被召集起來的錦衣衛密探、江湖好漢及太和縣衙役,高聲道,“各位,你們拋家別子辭高堂,或因職責所在,或因家國情懷,隨我徐某追捕番邦姦細,歷經月半有餘,行程幾近千里,在此,我徐麟別無他話,唯有深鞠一躬,以謝諸位高義!”
說罷,他這位官職最高的副千戶當真一躬到膝,能得到如此高尚的肯定,是個人也不會無動於衷,令大夥的心潮為之一盪。徐麟毫不拖泥帶水,起身便道,“就在今晚,我們多日來的辛勞終於得到了回報:弟兄們,箭上弦,刀出鞘,隨本大人剿蠻夷去!”
刷刷刷,刀光閃閃,喻喻喻,馬蹄得得。月光之下,三塔鎮上一行百來人組成的追捕兵團,怒馬狂奔,向著鎮北疾馳而去,驚起沿途一片片野林宿鳥。
策馬行進之中,大家都在奮力爭先,隊形早已不在重要。鄭一官抓轡夾胯,驅馬直奔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等人。直到瞧准了徐麟這副千戶的身影,他方才穩下馬速和徐麟等人並駕齊驅,手心冒汗緊抓劍柄,已經在考慮有機會一擊得手之後如何逃逸的問題了。
“大人你真是神機妙算,楊某服了!此前報怨過大人不顧農忙民生,還請大人恕罪啊。”
隨行在徐麟身邊的縣令,一邊向徐麟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一邊回味着下午所發生的事情――――就在大夥都灰心得垂頭喪氣之際,鎮北十里暨南集的保甲騎驢送來好消息,這才讓大夥終於鎖定了敵蹤,不僅鎖定,而且是精確地鎖定:苑康等人肯定在二十裡外的鹹魚村“潛伏靜默”!
徐麟的目光越過身旁的凌波肩頭,向楊河森看過去,擺手令他無需歉疚,“呵呵,楊大人一方父母,心繫百姓衣食,正是真正好官才該做的事情,何罪之有?徐某過路捕賊,叨擾貴縣多日,還應當感謝你們呢。此番案結,報功之時,徐某必不會忘了各位同僚的那一筆的。”
鄭一官聽了雖不關心,卻也有些莫名好奇。
那楊河森身邊的江縣丞也來湊趣,奉承道,“大人啊,江某到太和以來,也是緝捕過一些江洋大盜,自認有些勘偵經驗。但卑職想來想去,卻真是不明白,您到底是怎麼會想出這個好辦法的。”
徐麟更加得意,哈哈大笑。
他來太和縣之後所做的佈置,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無非是強壓太和縣的縣令和縣丞,別在農忙問題上過多糾纏,給錦衣衛追捕團做好一件事就夠了:普查本縣境內所有的育崽牲畜,普查本縣境內所有的哺兒婦女,然後以錦衣衛的身份嚴令下去,這些牲畜的主人,這些婦女的丈夫,都必須每日向保甲報到一次。
如此一來,但凡有連續兩日沒有向保甲報到者,必定是苑康等人藏身之所!
為什麼?很簡單,因為一個字,奶!
苑康不是蒙古人,但他身邊的其他五個都是蒙古人,喝奶茶的習慣根深蒂固,尤其是身份貴重的科爾沁小石子裸本爾賴和薩滿教大祭司阿嘎欽,那簡直就是無奶不歡的人,這些打小便被奶茶泡大的人,光喝水連肉都吃不香的,來到中原之地在荒郊野外逃竄需要好體力,哪裏解決奶的問題?
呵呵,徐麟查看之前所有的線索后發現的那個有趣的共同點,那就是,奶――在滁州,有人曾看見蒙古人摸母牛的**去擠。在定遠,有人曾看見有蒙古人買過產羔母羊。在壽縣,還有人看見有蒙古人看着餵奶的婦女,直淌口水呢!
至於很多疑似元康等靜默過的山村小鄉,無一不是擁有着在哺育幼兒的婦女,想必,靜默期間的蒙古小貝勒,在喝人奶呢。
因此,對蒙古人來說,有奶便是娘……嘿嘿,只要在元康等人多半會竄經的太和縣裏,監察好一切有奶的雌性生物,便有很大的把握精確鎖定他們!
而今天,皇天不負有心人,暨南集保甲報稱,鹹魚村一戶擁有有奶雌性生物的人家,連續兩天都沒來報到,不正是很可能被苑康帶蒙古人湧進去了么?
追步兵團很快就包圍了鹹魚村。
這是一個小山窪里的窮窩子,看那稀稀疏疏的十幾間破茅草房,徐麟又有些忐忑不安起來……這裏人這麼少,會有哺育幼兒的婦女?他正要詢問那報訊的保甲,陡然間,一間茅草屋外傳來幾聲聲響,劃破了月夜的寧靜。
只見一頭壯碩的大母豬突然竄出了豬圈,身後拖着一名男子,而那男子正抓着母豬腹下,一邊嘰里呱啦地破口罵著什麼,一邊用腳蹬踹身後幾頭氣哼哼追拱他的小豬仔。
徐麟大感被雷,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很支持被搶了奶水的一群小豬仔。
但他的關注之間,根本就沒有料到,一道輝映着月色的閃閃寒光,如毒蛇吐信,猛然自身後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