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偽裝
許濟恆頓了下腳步,沒有回頭,片刻後繼續向前走去,他也不知是誰在對他說話,為什麼要這樣問他,又有什麼目的。
有一人小跑至他身側,肉香味吸引了許濟恆的注意,他低頭一看,那人正捧着熱乎乎的包子至他面前。
許濟恆看向那人,瘦高的身形,一張國字臉,光看樣貌不是很好相與的人,面上卻帶着笑意,顯得有些矛盾了。
許濟恆已經許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聲音極為沙啞,聽不出原來溫潤的音色了,“...謝了,我沒錢。”
這人正是趙哥,他笑了笑,大方道:“不要錢,你吃吧。”
許濟恆猶豫的看着他,他實在是太餓了,食物所散發出的香氣離他這樣近,讓他反射性的咽了咽口水。
趙哥拍拍他的肩膀,道:“這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做不了什麼害人的事,你放心吃吧,裏面什麼也沒有放,就是兩個普通的肉包子。”
許濟恆頓了頓,三兩口便將一個包子吃了,再不復以往那般慢條斯理,也顧不得自己身無分文,不該平白接受他人惠顧。他此時到底不過才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即便經歷了與至親之人的生離死別,可他幼時有阿姐悉心呵護着,後來幾年又在周府裏邊被周夫人嬌養着,遠沒有那般強的自制力。
趙哥拍了拍許濟恆的肩膀,“你要是信得過我,就隨我去那店門口等着我,我進去幫你倒杯茶水來,總站在着大街上總歸不是個辦法么。”
許濟恆看着他,點點頭。
他確實是渴了,太久沒有喝水,嗓子裏乾澀得很,最後一口包子都是勉強咽下去的。
許濟恆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趙哥從店中拿了一大杯溫熱的茶水來,店門口有一張小桌,趙哥示意他過去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他的對面。
趙哥問他:“你從哪裏來?”
許濟恆沉默着搖了搖頭。
趙哥看着他,又問:“身上沒有銀錢了?”
許濟恆道:“是,被人搶了。”
“家中可還有親人?”
桌下許濟恆的手握着衣角緊了緊,“自出生起便是一人,不曾見過家人。”
他極度飢餓之下受了趙哥的恩惠,又一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報,那趙哥問他的問題他便只好一一回答,即便說的都不是真話。
見趙哥沒有問題再問,許濟恆起身拘禮,直起身道,“多謝你今日之恩,還請告知這包子需要多少銀錢,過幾日我必將還與你。”
趙哥嘆口氣,擺擺手,“兩個包子能要的了多少錢,我看你一時也沒有地方去,言談舉止也端正的很,像是個讀過書的,正好我這店裏還缺個打下手的,你幫着做事,我可以付你工錢,那包子錢便從你工錢里扣了。”
許濟恆想了會兒,點點頭。
他既然沒有地方可以去,身上也沒有銀錢了,不若先在這店中幫忙,還了趙哥的人情,之後再做打算。
趙哥表示店中有供他住的地方,許濟恆知道讓他留下做事也是趙哥的一片好心,只是看他可憐罷了,於是便主動要求不要工錢,趙哥嘴上答應着,每月還是按時付給他。
每日上午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趙哥當慣了老好人,周邊的人多少受過他的恩惠,有感恩日日來光顧他生意的,也有恬不知恥,白吃了一次兩次還想要有第三次的,趙哥不容忍這樣的人,自有一套解決方法。
下午時得了空閑,許濟恆便邊守着店子便看書,有時也會跟着趙哥一同去樹林中打獵。
趙哥給許濟恆的工錢他都存在了一處沒有用過,額外會去畫一些山水畫或是去為他人畫人像,以此來掙一些銀錢,他的畫十分不錯,不難懂卻也精緻,漸漸的也變得小有名氣起來,來找他的人也慢慢變多。
五個月後許濟恆存了足夠多的錢,便請了些人在他現在住的這地方簡單建了小屋,這一處是許濟恆隨趙哥一同去打獵時意外發現的,依山傍水,最主要的是了無人煙,正和許濟恆的心意。
屋子建成后許濟恆拜別了趙哥,沒有將銀錢的事情告訴他,就放在他睡的那件小屋內,趙哥有一日自會發現。
一個人住出來后許濟恆依然時不時為人畫一些畫像賺錢去買書,他不喜別人知道他的住處,便與他人約定好固定的時間何時去鎮上碰面敲定好畫中內容,畫好后便也是將畫拿去鎮上交給他們。
許濟恆買了些醫書自學,開始時是同趙哥一起,趙哥打獵,他去尋藥材,後來他漸漸對這些樹林熟了,便自己一個人去了。
採回來的藥材他挑揀好后曬好會留一小部分給自己,其餘的便拿去賣了,掙點伙食費。
這樣獨自生活了將近一年,去鎮上除了畫畫接生意或者賣草藥,亦或是為自己添一兩本書,便是尋趙哥一起吃一頓飯,三言兩語的聊一聊近況,許濟恆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樂得清凈自在。
這一日他依一人所言去了茶樓,那人先是托他為自家妻子畫了幅畫像,畫成那人付了他錢后又說有一人很欣賞他的畫,約他後日在這茶樓見面,這人慷慨大方,時常幫許濟恆介紹生意,因此許濟恆沒有推脫,與往常一般在約定的時間前便在這茶樓等着了。
剛一坐下,便有人匆匆行至他身側,似是一路焦急跑過來的一般,站定時還在微微喘息着,抖着嗓音,帶着些不敢置信道:“...濟恆?可真是你?”
許濟恆猛然抬頭,站在他面前的是已和他一般成長為少年的趙予安。
多年未見,許濟恆與幼時相比,也已是早已經變了一番模樣,趙予安也已是出落為一位翩翩公子,兩人互相望着對方,一時無言。
來往的客人帶着好奇的目光看着這兩人,趙予安低咳一聲,坐到了許濟恆對面,看着依舊有些錯愕的許濟恆,解釋道:“今日是我託人將你約過來的,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些,讓濟恆你久等了,是我的過錯。”
許濟恆看着趙予安,目光變得複雜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明顯的情緒波動了,他像是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舊日時光里發生的那些事情,他猝不及防,手不可控制的抖了一下。
他起身,低聲道:“來日我會向那人請罪,你可向他說我今日失約了,不曾來過。”
趙予安叫住他,帶着哀求和懇切的歉意,“我知你多少會有些怪我,周府發生了那樣大的事情,我卻連一封書信也未曾給你,我...”
許濟恆閉了閉眼,快速打斷趙予安,“周府未曾發生過什麼大事,你不必再說了。”
到今日許濟恆依舊在逃避着那些,他看似淡然得已經完全接受了一切,其實這是他不可被人揭起的致命的傷疤,他逃離了和周家有關的一切,自欺欺人般。可今日趙予安的出現又再次提醒他,他的至親之人都一個個離開了他,無一例外,他沒有絲毫的防備,便就這樣被打回了原形。
趙予安愣怔的看着許濟恆狼狽離去的背影,很快反應過來,追了上去。
他們來這茶樓,沒有點任何東西,現在又你追我趕的離去,店中的夥計看着他們,似是看着兩個已經魔障了的人。
許久沒有說話的顧琛忽然道:“你殺的,是他。”
傅如斯即刻怔住,顧琛說話時語氣如往常一般沒有絲毫起伏,說什麼都像是在陳述,而此刻他確實是在陳述一個他已經篤定了的事實。
許昀沒有否認,冷笑一聲,話中含着他絲毫沒有掩飾的恨意,“有人和我說過沒有人生來就是該死的,可我卻覺得趙予安便是那樣的人。”
顧琛不再說話,傅如斯扭頭看了許昀一眼,此刻的許昀漠然無比,讓傅如斯覺得陌生。
許濟恆並沒有走出多遠,趙予安快步追上他,顧不得有沒有人看着,也沒想什麼禮數不禮數,一把拉住了許濟恆。他體力從小便不如許濟恆,此時也是如此,追上許濟恆便消耗了他大部分體力,他鬆鬆的抓着許濟恆的衣袖,許濟恆輕易便能掙脫。
可許濟恆卻沒有再繼續往前了,趙予安鬆口氣,繞至許濟恆身前。
“我不欲為自己解釋什麼,也知你不願意再提起從前,你...”“你沒什麼需要解釋的,周家的事不是你所造成,何來的解釋一說?”許濟恆反問道,他是在說著事實,可看着趙予安的眼神卻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許濟恆將自己壓抑了太多年,偽裝了太多年,他不想這樣活着,卻不得不活成現在這般模樣,沒有人會問他過得是否開心如意,甚至他自己也不關心這個事情。他看着站在他面前隔了這許多年忽然出現的趙予安,突然流露出了一絲軟弱。他忽然很想要向誰說一說,他無時無刻不在剋制着思念,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從前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或者是如趙予安所說,單純的開始指責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出現,為什麼過去冷血到哪怕連隻字片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