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來世不識
夜無虞的院子，她從未踏足過。
不過今日，她想去見她最後一面。
冷清昏暗的房內，一片雪白的裙角從床沿一直拖在地上，沾滿了灰塵。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夜無虞轉了轉獃滯的眼珠，一抹鮮妍的紅映入眼底，刺得她眼睛發疼。
夜無虞嗓音有些乾澀，“你終於來了。”
“你在等我？”
她轉了轉手心裏的瓷瓶，“或許是在等你，又或許只是再拖延我自己的死期。”
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夜擎蒼若是想查，便能查清楚。
夜天祺藉由夜無虞的手給夜天翼下套，順帶打擊一下將軍府乃至夜重華。
夜天羽早就不考慮了，夜天翼也徹底失勢了。
然而夜天祺與夜天翼不同，他身後還有淑妃和陳家，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家根基尚在，不能輕易動搖。
可是帝王的怒火是不能憋着的，於是夜無虞便只能因此葬身了。
看了她半晌，夜無憂幽幽開口，“我臨死前曾想過成全你們，所以在得知你即將嫁入肅王府之後，便由你去了，蘇陌翎既然要娶你，無論原因是什麼，他都會好好待你。”
她又嘆息一聲，或許真的存了些遺憾，“可惜，你的幸福被你親手毀了。”
夜無虞扯了扯嘴角，忽略了她說的‘臨死前’三個字，她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她一手造成的嗎？
她明明是在努力的往上爬啊！
是時運不濟！
是天意弄人！
是勢不容我！
“你可還有什麼想說的？”看在你我兩世姐妹的份上。
夜無虞拔掉了瓷瓶的瓶塞，“我想說，只求來世你我再不相識。”
說完，她將瓶中鴆毒一飲而盡。
瓷片碎裂在她腳邊，聲音十分清脆。
夜無憂面無表情的轉過身，緋紅裙裾劃過一抹弧線，與窗外透進來的一縷日光相撞。
上一世她好像也是這樣說的。
“你我來世再不相識。”
不相識便不相識吧。
夜家受封侯爵的喜氣還沒過，就傳出了一場噩耗。
夜二小姐因病香消玉殞了，玉姨娘也因為傷心過度去寺廟落了發。
聞者無不唏噓，李家小姐收到消息的時候根本不相信，前幾日還一起逛街，並且馬上就要成為世子妃的人，竟然就這樣沒了。
然而除了嘆一句世事無常之外，也沒別的了。
夜家與肅王府的婚事也就此作罷了，相較於他們失去了未來的兒媳，到底還是夜家失去了女兒更令人同情。
據百姓們說，那日他們在街上看見蘇世子縱馬疾馳一路奔向了夜家。
畢竟是失去了未婚妻，反應過激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世子，二小姐的靈堂在……”
“我找夜王妃。”蘇陌翎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領，“夜王妃在哪？”
“蘇世子找本王妃有何貴幹。”
清幽的嗓音將蘇陌翎的視線扯了過去。
一身素凈的白衣，夜無憂站着屋檐下看着他。
“虞兒的死和你有關，對嗎。”
“因病而死，與人無尤。”
“好一個因病而死！”蘇陌翎情緒有些失控，他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夜無虞的死還是因為他面前的女子，“我已經在努力忘記你了，可你為何還要……”
“看來今日蘇世子不是前來弔唁的。”夜無憂神色淡漠，“恕今日無法招待世子了，請。”
看着她淡漠的神色，他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
是啊，他今日只不過藉著由頭想再見她一面罷了。
蘇陌翎失魂落魄的轉身。
看着夜無虞的時候，他總能想起夜無憂，可是剛剛看着她的時候，他再也想不起別人。
也許沫煙說的是對的，他想娶夜無虞只是因為她的容貌與她七分相似。
這輩子，也許他再也不能逃離‘夜無憂’這三個字了。
——
夜天翼蟄伏隱忍了多年，此番急於出手多少是受了顧九娘離開的刺激。
他想證明顧九娘離開他是錯的，他更想能挽回她。
她在他身邊時，他絲毫不覺她對他的影響有多大，然而當他得知她悄無聲息的離開之後，他才猛然發覺‘顧九娘’三個字對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只是一切都晚了。
顧九娘收到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她快速的收拾了幾件衣裳，便要回京都。
簡玉在一旁站着看她，“你要扔下我了是嗎。”
打結的手一頓，顧九娘連頭也沒抬道，“他如今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理。”
“可是即便你回去了又有什麼用？他罪犯欺君，皇上將他幽禁已經是開恩了。”
單是夜天翼派人偽裝成刺客刺殺皇上已經是謀逆大罪了！
她直起身，直視着她曾認為最乾淨的那雙眼睛，“你早就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簡玉說的也直白，“你是我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不想你因為別的男人涉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我和你解釋過很多次了，嫁你非我本願，我不是你的娘子。”
“我掀了你的蓋頭，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娘子。”
顧九娘不想再和他爭論下去了，她將包袱提在手裏就要往外走。
只是還沒走兩步，便被他從後面緊緊抱住了。
“放開。”
“別走……”
他的語氣讓她身形一頓。
簡玉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低下頭小心翼翼的覆上她的唇。
他突然的舉動，讓顧九娘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腦子嗡鳴。
她感覺腰側有一隻手隔着衣衫滑到了她的後背，一隻手摸着她的側臉。
閉了閉眼，她主動抱住了他的腰。
顧九娘的主動，讓簡玉欣喜若狂。
鼻尖都是屬於她的香氣，他白皙的臉上滿是紅暈，她主動了，他倒是局促起來，兩人都沒經驗，唇齒時不時磕碰在一起。
簡玉心虛的都不敢看她，緊緊閉着眼。
她好似渾不在意，一隻手順着他的腰側緩緩向上，圈上他的脖頸。
他迷醉的神色一頓，腦袋就無力的靠在她的肩膀上。
顧九娘收回手，將他放到一側的榻上。
提筆寫了一張紙條放在他的手心，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等簡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日。
微微一動，就覺後頸處疼得厲害。
猛地想起了什麼，他環視一周，發現屋子裏真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苦澀一笑。
手心中的異物感讓他低頭一看，是顧九娘留下的紙條。
看完之後，他將紙條死死攥在手心。
“對不起簡玉，我感激你的陪伴，但是我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