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四章莊子中的隱情】
蘭心親自提着食盒送晚飯過來。
「莊子裏的東西簡陋,圖一個新鮮,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
九如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湯,顏色鮮脆,已經有了好感,「我吃東西不忌口的。」
米飯盛出來格外香甜,她吸吸鼻子,「大米也是莊子上種的,怎麽同府里吃的不一樣?」
「這是今年才收上來的稻穀,從南方引入的香粳米,產量少,先在莊子裏試試口感。」蘭心見她問得仔細,笑了起來,「沒想到你對這些也感興趣的,要不明天去莊子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看那些種的菜?」
「好。」九如一口答應下來,「丫鬟都去偏屋吃飯,蘭心姊姊陪我一起吧。」
「與世子妃一桌吃飯,我可不敢當。」
「大太太都沒拿你當外人,何必與我客氣。」
「大太太是大太太。」蘭心的話頓了一頓,像是到了嘴邊又給咽下去,「既然你都開了口,我再推辭就顯得矯情。」她在對面坐下來,反客為主的招呼得熱情周到,「莊子裏最好吃的就是雞肉,都是在竹林里吃蟲長大的,肉質緊實鮮美,你先嚐嚐。」
九如依言夾了一塊,慢慢吃乾凈,「確實好吃。」
蘭心的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就是用白水一煮兩燙的,王府裏頭規矩多,菜肴看着精緻卻沒有這般美味。」
九如吃半碗飯,又喝了些筍湯,已經飽了,微笑着看蘭心又添飯。
「是不是覺得我吃得比府裏頭的男人還多?」
「能吃是福氣。」
「世子妃真是會說話,說什麽都好聽。」蘭心笑咪咪地將剩下的菜掃乾凈,「他也是個有福的人。」
「蘭心姊姊可有見過左手背上,生着一顆硃砂痣的女子?」九如突然發問道。
蘭心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是豐富,先是詫異,再是一怔,隨後立刻否認,「沒有,沒見過,莊子裏的女人都下地幹活,哪裏還管這些。怎麽想到問這個?」
「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來了。」九如抿着嘴一笑道:「大概是後腦杓被撞過,會想起些不該想的。」
蘭心邊收碗筷,低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要是真撞得厲害,應該找個大夫看看,莊子上的大夫醫術不怎麽樣,治些外傷小病還行,要不要回京城找一個好的來?」
「說了不用麻煩,我待不了多久的,快的話到家之前,什麽事都沒有了。」
「大太太讓你過來幾天?」
「沒個准數,主要是來看看上次那件官司到底怎麽回事。」
「不只這麽簡單。」蘭心遙遙一指她的玉簪,「這件東西,我從沒見到離開過大太太身邊。」
九如若無其事地伸手摸一摸髮鬢,笑道:「大太太抬愛罷了,見我年紀小,怕壓不住下頭的人。」
「是怕壓不住我吧。」
「哪裏,有了這根定海神針,也不過是壓制着我自己,蘭心姊姊多慮了。」
「但願真的是我想多了。」蘭心將食盒收走,留下一句話,「晚上記得關窗。」
「一定記得了。」九如目送她走開,沉聲道:「你們兩個在外頭要聽到幾時?」
春琴帶着芍藥進來,「世子妃耳力真好。」
「我能聽得出來,她勢必更加可以。」
「那她會不會覺得我們在防着她?」
「其實,是她在防着我們。」九如嘴角輕輕一翹,還以為在王府整日要提防人,沒想到到了這莊子裏也要被人防着,這一趟,怕是不會白走。
還真的是被蘭心說中了,夜色一暗下來,風聲呼嘯而過,將窗外的竹葉吹得沙沙作響,兩種聲響加在一起,猛一聽像是有人躲在那裏哭泣。
「世子妃,是不是屋子裏有不乾凈的東西?」芍藥關窗的時候,手都忍不住發抖。
「你聽了蘭心的話,先入為主,莊子前方地兒開闊,風在竹林盤旋才會發出這樣的聲響。」九如不以為然地坐在桌邊,津津有味地看四太太的那本詩集,「光線有些不足,再去拿兩支蠟燭來。」
芍藥從外面點了蠟燭進來,放置在她手邊,「世子妃先前還頭暈眼花的,怎麽一會兒精神又好了?」
九如沒回應她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她若有所思的問:「四太太的閨名里有一個薇字?」
「我不太記得了。」
九如的指尖在扉頁的硃色印章處輕輕劃過,視線微微向上,分明沒在看手中的詩集,不知在想些什麽。
春琴留神觀察一陣,沏了熱茶送上前,「世子妃,時辰不早了。」
「是,我知道。」九如將詩集闔起來,側過頭來看着她,眉宇間有股別緻的嫵媚,「我有種感覺,很奇怪,好像來莊子上不是大太太的安排,而是冥冥之中有人呼喚我過來,有事情想要告訴我。」
芍藥戰戰兢兢看着她的面孔,平時已經覺得世子妃長得好看,這會兒燭光柔和搖曳,光線明暗交替映襯着她的臉龐,好看得有些妖異了,她不禁帶着哭腔道:「世子妃,你別再說這些了,我害怕。」
九如爽利地起身道:「好,不說,大家都休息了。」
芍藥抱着被子不肯到偏屋去睡,幸虧屋中另有一張卧榻,她與春琴擠在一起,細聲說了會兒話便入睡了。
九如安靜平躺,微弱的光線讓視線能夠勉強看到帳子頂蔓延的花紋,這裏是四太太住過的屋子,要是算起來,怕是有十來年沒別人住過的,怎麽她一來,蘭心就安排她住進來,因為她嫁給了霆嵐,還是說有其他的原因?
後腦杓的腫包隱隱發痛,她側過身調整睡姿,依舊睡意全無。四太太過世的緣由,王府里每個人都說得含糊其詞,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女人,怎麽會死得不明不白,難道是怕影響了霆嵐的病?
霆嵐的病……她又翻了次身,每個人都說霆嵐生了病,可是又說不上是什麽病。她出現後,似乎打破了某種平衡,只是究竟是好還是壞,她也說不清楚。
明天起來,怕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蘭心這個人絕非歹人,只是把莊子看成是自己的地盤,而她在蘭心的眼裏,就是個意外的外來者,自然是不受歡迎的。
九如繼續翻身。怎麽樣才能讓蘭心覺得,她來莊子不是為了奪取,而是為了平衡,她該怎麽做才對?
翻第七次身以後,九如終於覺得睡意來襲,眼皮漸漸變得重了,視線迷糊,呼吸跟着平緩下來,她睡著了。
一聲嘹亮的雞鳴聲遠遠傳來,天色已經亮了。
九如習慣早起,坐起身才發現春琴更早,已經梳洗妥當,正輕手輕腳地給她打洗臉水進來,「芍藥還在睡?」
「她也是認床,昨晚沒睡好。」春琴小聲道:「我看着莊子裏不比府里,沒那麽多規矩,等你們自己睡醒就好,我聽你翻來覆去過了子時才安妥下來的。」
九如接過面巾,笑道:「你不也是沒有睡好?」
春琴低聲應道:「我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
「你心思縝密,哪裏有問我的道理。」
「我們都小心些便好,怎麽說,我都是王府里過來的,掛着世子妃的頭銜,不看僧面看佛面。」九如將白玉簪拿在手中把玩,「你沒見到蘭心看這支簪子時的眼神,可見它的分量比我這個人還重的。」
春琴替她梳好頭,將玉簪取過,插入髮髻之中,「這是大太太給的信物。」
「是,大太太對莊子上的事兒也不放心。」九如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嫣然一笑道:「春琴的手藝真好,後腦杓一點都不痛。」
「你與世子爺處的日子久了,也多了些孩子氣。」
「以前沒有嗎?」
「以前有些少年老成,什麽都愛放在心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