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自漠北的狼
神都,白晝。
武侯府匯昨夜巡夜之情況,於捲軸上落筆“神功元年三月十九日,太平。”
唐雲乘坐馬車進入神都城的時候,正是這座城池最為繁榮的時刻。街道兩旁擺滿了熱鬧的商鋪,天南地北的口音在耳邊迴旋,所望之處都是雕欄玉砌的錦繡樓閣。
“總算見到一個像人待的地方了。”
唐雲從兜里取出一支香煙點燃,煙草的煙氣迴旋於九天之上,他最後一點來自現代的東西也隨之燃盡。
吸了幾口,滿嘴的霉味,漠北那地方環境惡劣,能把這支煙完整的保存到現在,着實話費了他不少心思。
不舍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煙,唐雲還是掐滅,放回自己的口袋裏。
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十二年了,感覺就像一個遊客,突兀的來到這裏。
這是一個陌生的時代,一個唐雲從來沒有聽說的時代。
唐雲閉上眼睛,腦袋裏迴響的便是一陣戰馬嘶鳴,喊殺震天。
唐雲穿越在一個難民的身上,因戰爭流離失所的難民。
很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衣服、物品沒有變,但人卻變成了另一幅模樣。透過平靜的水面,唐雲瞧見的是一張陌生的、稚嫩的面孔。
唐雲被北荒軍捉去北面當戰奴,途徑漠北的時候,他逃了出來。
他的一身運動裝被當成奇裝異服給抓進了軍營,好在他字正腔圓的江南話成功救了他,於是成了漠北邊軍一小卒。
能活着,就是好的。
唐雲努力適應自己古代人的身份,為的不過是生存二字。
漠北一待,就是十二年。
唐雲從士卒升到了佰長,又被封為宣節校尉。
這十二年,唐雲從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三好青年,變成了一個殺戮無數的屠夫。
神功元年,唐雲率軍偷襲北荒軍一個軍營,摸黑剁了對方一個將領的腦袋。等第二天才知道,這人是北荒軍主將赫連樂章。
北荒軍群龍無首,大周軍長驅直入,斬首十萬,大勝!
唐雲被大將軍放在功名錄的第一位,快馬報於神都朝廷,很快朝廷便派來使者,招唐雲入京面聖。
“唐雲小子,你的造化到了!”大將軍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對唐雲說著。
像他們這樣的邊軍,戰死沙場埋骨邊疆是宿命,但若是能進京面聖,那飛黃騰達,便可以預見了。
唐雲撫摸了一下受傷的戒指,戒指上雕琢了一副猙獰的鬼臉。這是從那個赫連樂章手上摘下來的。赫連樂章的軍牌和虎符被當作戰利品上歸朝廷,但這戒指,按照邊軍的規矩,歸唐雲所有。
戴着這枚戒指,唐雲能看見許多奇怪的東西。
比方說……妖。
“都說神都在天子腳下,赫赫皇威震懾萬物。想來這妖,都不敢過來。”唐雲從車窗向外看,一切如常。
來的時候,看見一個戾氣很重的妖,不過好在陸陽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多了,趁着機會逃走。
神都周圍,出現這事……
唐雲胡思亂想的時候,馬車在皇城門前停住。接送他的人臉色冷漠的說:“下車,跟緊。”
這人是個宦官,對於這種封建帝王時代的產物,唐雲始終保持着好奇。跟隨在他身後,穿過高高巍峨的宮牆,寂靜的只剩下了兩人的腳步聲。
“見陛下,須離鳳台二十丈之外,不得直視陛下龍顏。你是此次北征功臣,陛下特許不用跪拜,但也需鞠躬致意。”宦官對唐雲囑咐道。
兩人是從中書省向承香殿走去,行至半路,卻見一群宮女簇擁着一位身着宮裝的女子漫步走過。
唐雲瞥了一眼那女子,卻和他年齡相仿,年輕白皙的皮膚晃人眼睛,俏麗的容顏,特別是那雙冷峻冰霜的媚眼,着實讓唐雲愣了一下。
邊關戍守三年,放眼望去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何曾見過這樣的美人。唐雲自詡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這樣直愣愣看一個女孩子,唐雲也意識到自己失禮了,趕緊鞠躬。
宦官直接跪倒地上:“奴才見過蕭待詔,這人是陛下召見的。初次面聖不懂規矩,還望待詔恕罪!”
女子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宦官所說的話,直接從他身邊越過,身後的一群宮女緊隨其後。
好一個冰山美人。
唐雲想起前世自己所追過的女神,作為一群追求者中的一個,女神對他露出最多的表情,就是這樣。
“老實點,這不是你們漠北,亂看的話,同樣會送命!”等那女子走了很遠,宦官才站起身,瞪眼對唐雲警告道。
順着肅章門進入到內宮,宮人便多了起來。
宦官在門前停住,揮揮手道:“記住了,見到陛下要嚴謹小心!”
百福殿很大,硃紅色的漆柱上有蟠龍浮刻,莊嚴雄偉。
女帝就坐在桌案前,方才那冰山美人還在旁侍立着,瞥了一眼唐雲,卻沒有在意。
進入這大殿,唐雲就將宦官叮囑他的話忘個一乾二淨。上天之子,在唐雲看來不過是封建統治者對自己的尊稱罷了。作為一個現代化洗禮的人,對於帝王雖然尊敬,但卻少了一分敬畏。
“見到陛下,該有的禮儀,王忠沒有教給你么?”冰山美人開口了,聲音充滿着冷漠。
“是朕准許他不跪的,他是北征的功臣,給我大周立下大功,見朕不跪是應該的。琴兒,你先下去吧。”
女帝的聲音很柔和,忽然對唐雲說道:“抬起頭,看着朕。”
唐雲這才敢抬起頭,卻瞧見一個絕美的婦人看着他。據說女帝已有四十多歲了,卻顯得十分年輕。一張白皙俏美的臉上略施粉黛,眼角略帶一些皺紋,卻顯得端莊雍容。純金鑄成的鳳簪垂下珠子,僅僅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袍子,邊緣卻綉着細緻的龍紋。
唐雲曾經在雜誌上見過不少的封面女郎,都市佳人,雖然都是絕美的,但卻少了一分韻味。
冰山美人從唐雲身邊經過,一陣香風繚繞。
“據說你是江南人氏,為何會到漠北邊軍去?”女帝問道。
“微臣本是江南臨州人,向北逃難的時候無意間被北荒軍捉住,因此……”唐雲將自己身世和女帝說明。
說到逃難,女帝的臉上忽然帶着一絲傷感。當年北荒軍偷襲中原,富饒的江南之地防禦空虛,被北荒鐵騎殺戮一空,無數人家破人亡。
那是大周的恥辱。
女帝說道:“唐愛卿在漠北戰功卓越,朕心甚慰。朕已經置信羅景耀,將你從漠北軍調回京城。從明日起就在內衛任職吧,朕提拔你為驍騎尉,讓王忠給你在神都安排座宅院,就別在漠北受苦了。”
唐雲鞠躬道:“臣叩謝陛下隆恩。”
離開百福殿,那個叫王忠的宦官一直等在外面,女帝承諾的事情,早就已經擬好了聖旨。如今官服和宅院都已經準備妥當,效率高的可怕。
“這座宅院是夏部尚書楊懿大人的一座宅子,五進宅院,陛下特意給你請了一些婢女來打理宅院。”王忠告訴唐雲宅院的住址,並強調這樣的宅院,在寸土寸金的神都城十分難得。
……
蕭千琴處理完門下省的事務,帶着一摞奏章輕放在女帝身旁。這位女帝身邊的貼身女官,深得女帝信賴,素有“內相”之稱。
女帝旁邊還放了一張聖旨,蕭千琴瞥了一眼,忽然輕聲道:“陛下,他不過是漠北邊軍一軍兵,這樣隨意就調到內衛,恐怕有些不妥。”
“資歷差些,但能力足夠了。”女帝隨手拿起一件奏章遞給蕭千琴。
蕭千琴拿起奏章,細細查看了一番,忽然驚呼道:“赫連樂章是他殺的!北征首功也是他,名列羅大將軍之上?”
“唐雲當時是一個校尉,手下不過三百餘人。赫連樂章單單護軍就三千,更不要說他身處北荒軍重兵鎮守的大營。羅景耀到的時候,整個北荒軍大營燃起了大火。唐雲帶着幾個漠北軍軍兵,在一地屍體裏找尋未死之人。”女帝輕聲道。
蕭千琴不再說話,她經歷過戰亂,自然知道戰爭有多殘酷。
三百人偷襲三千人的大營,絕對沒有說的那般輕巧,這幾乎是壯烈的赴死。
“這太莽撞了。”蕭千琴嘆道。
女帝搖搖頭:“羅大將軍不知道他的行動,實際上他們屬於漠北軍中的‘獵狼衛’。”
“臣從來沒有聽說過漠北軍有這樣的一支大軍。”
“不算是大軍,他們是由漠北軍里最陰險、最兇狠的人組成,人數不足千人。軍令對他們不適用,他們在北荒到處殺人,不擇手段。”
女帝喃喃道:“在襲擊赫連樂章大營之前,唐雲的人已經滅了北荒軍的三個衛所。三百人殺入三千人的大營,居然殺的赫連樂章毫無還手之力。
京城如今有不少人蠢蠢欲動了,朕需要一頭狼,來震懾住他們。”
“但他還是太年輕了……”這句話蕭千琴藏在心裏,沒有說出來。她的視線忽然落在另一個奏章上。
這是內衛關於唐雲的調查。
“祖籍江南道,臨州……”
她沒有想到,在這裏遇見了故鄉之人。
她的拳頭不由自主的緊握,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再往下看。她的心狂跳不止,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泉水般湧現。
大周三千七百萬人,重名的人多不勝數。
但,同一地方,同一名字,又讓她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蕭千琴的目光忽然變得恍惚起來,思維彷彿跳躍到了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