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尋蹤
神功元年三月二十一日,晴。
梧桐街的迷霧散去,鬼祟彷彿畏懼這羲和之車,躲藏在黑暗裏銷聲匿跡。
女子消失了。
幾個武侯矢口否認,他們見到信號一路趕來,沒有看見任何人。
唐雲縱身跳上屋頂,順着昨夜讓女子攀上的地方,踏步向牆邊而去。繞過這個庭院,便是處只有一間倒座房的小院子,倒座房背靠左廂房,對面便是圍牆,有一棵樹遮擋住眺望牆外的視線。
唐雲一腳踩在樹上,飛身從這裏躍下。落地之處便是梧桐街的一條小巷,這裏人很少,唐雲注意到這裏還開了座角門,或許是考慮這裏人很少的原因,並未落鎖,可以輕易的推開。
唐雲的眉頭頓時皺起來,從上屋頂,到跳下來,花了不足一炷香的時間。
她到底去了哪裏?
唐雲忽然想起昨天遇到的那如同鬼打牆一樣的情景,庭院外還是庭院,迷霧下的宅子彷彿逃不出去的牢獄,令人發狂。
難道昨天,女子又遭遇了鬼打牆?
唐雲一遍又一遍的模擬女子所遭遇的場景,當時的女子應該是無助、瘋狂的。外面迷霧陣陣,周圍有妖怪的嘶吼,任何致命的東西都漂浮在四周,人的神經始終處於緊繃的狀態。
當一人身處四面封閉的地方,沒有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她的喊聲無人回應。再堅強的人,也會瘋掉的。
……
“名冊上,每個人都有記錄。”
司邢寺衙門裏,一個小吏帶着唐雲走進一座正堂,這裏有一處畫壁,上面綴着不少腰牌,每一副腰牌上都刻着名字。
畫壁下放着一張桌子,幾個書吏眼神專註,一摞摞卷宗淹沒住他們的身影。每一道響鈴傳來,便有一副捲軸從桌上被取走,重新又會換上新的卷宗。幾個捕快從正堂來來回回走過,雖然忙碌,但一切井然有序。
“城東殺人拋屍案,號玄字三十七,告破!”
很快便有一個小吏過來,將卷宗抱回,放入編號為玄的一個大瓮里,一些大瓮已經被放滿,便會再來一批小吏將大瓮取走,分別存放進案牘庫當中。
“大人稍候。”小吏走進畫壁后的一間屋子裏。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小吏走出來,對唐雲說道:“司邢寺中女捕快共有一百二十九人,今日大多已經到差,唯有一人,至今尚未歸來。”
“誰?”
“提刑堂捕頭長孫靈秀!”小吏將一副畫卷遞給唐雲。
畫卷上繪製了一副英姿勃勃的女子,唐雲一眼就認出來,這便是昨天所見的那女子。畫卷的旁邊還有一款娟秀的小篆字體,寫着“長孫靈秀”四個字。
“她為何沒有來?”唐雲問道。
小吏撓撓頭:“說來奇怪,長孫靈秀向來會及時點卯。即便是有什麼要事,也會提前通知衙門。昨日是休沐,長孫靈秀在家休息,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昨夜是休沐,但她,為何會出現在楊家老宅?
也就是說,長孫靈秀在本該是休息的日子裏,去了楊家老宅。
為查案,還是為了私事?
唐雲問道:“你知道她的府邸在何處嗎?”
……
神都,思順坊。
這裏靠近南市,每逢白天街上到處都是一片喧囂的景象。從各地而來的商人遊客匯聚於此,街道之上車水馬龍,比肩接踵。
唐雲駕馬從含光門離開,一路穿過街上繁多的人群,衝著長孫府而去。
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唐雲直接慢騰騰在人群當中穿過,但他心急如焚,當下駕馬狂奔而去。這在街上引起了一陣混亂,手持棍棒的武侯罵罵咧咧的趕過去,卻發現駕馬的是一身着麒麟錦甲的人,連忙守住了囂張的氣焰,給唐雲讓開了路。
百騎出行,事關天子,被馬踏死了也是白死。
從喧嘩的大街上轉進去,聲音平靜了許多。商人要前往南市,需要走坊正中間的十字街。除了走街串巷的貨郎,很少有人會去西南方的住宅區域。
唐雲駕馬在一座府邸前停住,這府邸十分氣派,但卻和周圍的許多宅院格格不入。
能住在這裏的,大多是官宦之家,在這府邸的旁邊便是一座金吾大將軍府,門前立的長戟透着一股殺氣。大門口立着幾個披甲衛士,和那鎮宅麒麟一樣怒目而視。
看來這位金吾大將軍府上來了客人,府前停着轎子,管家出門相迎,歡聲笑語不絕入耳。
相比之下,這長孫府就顯得落寞許多。牌匾上的幾個大字,上面沾滿灰燼,門匾后還散落着一些松枝,離近了,能看見一個可見雛形的鳥巢。
唐雲敲敲門,裏面很靜,沒有一點回應。
唐雲心裏越發急切,他預感有些不妙,長孫靈秀一刻沒有出現,他的心便一直不得安寧。
長孫宅院的牆很高,但這也只是對於前面來說,在側面還有一堵低牆,這裏是在一個小巷裏,人很少,基本上沒有人經過這裏。
唐雲縱身跳到另一邊的牆面上,藉助着彈力飛身跳入宅院裏,在地上翻滾了幾下,身體如一條靈巧的狸貓,趴在屋子的邊上,順着邊緣悄悄走了過去。
他要進入的是一件閣樓,坐落在一座精緻的園子裏。園子很大,但顯然很久沒有修理過了,荒草橫生。
“你是誰?”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唐雲背後響起。
唐雲心裏一驚,連忙轉過身去,卻發現一個丫鬟站在唐雲的身後,這丫鬟穿着一件淡藍色的夾襖,一頭秀髮捋成兩個鬟髻,一雙俏臉十分清秀,但看唐雲的眼神里充滿戒備。
“我不是竊賊!”唐雲見那個丫鬟想喊人,連忙制止住。
“光天化日,擅闖民宅!我家小姐可是司邢寺捕頭,若是讓她逮住你,絕對讓你牢底坐穿!”丫鬟顯然不信,色內厲荏,微微顫抖的肩膀已經出賣了她。
唐雲環視了一周,這麼大的動靜,府上居然沒有任何的反應。
“你家小姐今天可曾回來?我是官府之人!”唐雲遞給丫鬟一個令牌。
“百騎親軍?你怎麼不敲門……對了,剛才我在睡覺,應該沒有聽見。”
丫鬟仔細端詳了這塊令牌,又瞧了瞧唐雲身上的麒麟錦甲。她並不認得百騎是什麼,不過後面的羽林衛標誌還是認得的。於是總算是放鬆了警惕,道:“小姐昨夜出門了,一天沒有回來。”
“你來找我們小姐做什麼?”
“我是你們小姐的朋友。”唐雲看了丫鬟一眼,決定不打算告訴她長孫靈秀消失的消息。
這話說的有些怪,一個男子衝到人家姑娘家,說是對方的朋友。
“嘻嘻,早知道小姐有意中人了,沒想到原來是你呀。”丫鬟顯然誤會了唐雲,笑嘻嘻的說道。
唐雲臉上始終帶着笑容,並沒有說出實情。
“你們小姐平時都在做什麼?”唐雲問道。
丫鬟的臉色頓時就有些變了,她長嘆一聲道:“老爺本來任司邢寺卿一職,誰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在神都被賊人所害。司邢寺查找線索,一直沒有找到下落。”
“其實小姐這樣很累的,畢竟哪家的女子會心甘情願做那緝拿之事。小姐已經勸散了所有的奴僕,只有我一直陪着小姐。”丫鬟說著,將唐雲帶到了一座閨房當中。
“公子,小姐當差應該晚上才會回來。宅院簡陋,您先在這裏稍候,奴婢給您泡杯茶。”丫鬟抿嘴笑道。
唐雲點點頭,衝著四周瞧了瞧,這裏是一座標準的三進院。只是用眼所見的房屋很多連窗都是霧蒙蒙的,顯然很久沒有人住了。
趁着丫鬟去倒水的功夫,唐雲推開一扇門,走入其中。
一股淡淡的蘭花香氣在鼻息間縈繞,屋內的擺設很是簡單,一張床榻,鋪被疊的整整齊齊的。
在一座木台上立着一副靈牌,上面寫着“父長孫忠勇之靈位”,靈牌前香燭散落,但卻不少,顯然時常祭拜。
唐雲的目光,忽然落在桌案上散落的書本上,有一本冊子是被蓋住,但硃紅色的筆跡,卻觸目驚心。
“天冊元年二月,司邢寺查景行坊豐都之人,捉三十四人,皆死獄中,查無線索。”
“天冊元年五月,武庫失竊兵器甲胄千具,司邢寺星夜查案,緝拿二百二十一人,查無線索!”
……
每一個案件,都和她的父親,長孫忠勇有關。
上面的每一筆,都用漆紅的墨點上,觸目驚心。
最後那一句查無線索,帶着絕望,最後一撇,墨水飛濺。
“神功元年初,卒於崇讓坊梧桐街。”
她是在調查她的父親為何死去的。
唐雲忽然腦門上冒出了冷汗,他發現自己走入了一個誤區。這誤區,無疑導致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長孫靈秀如果真是被妖所捉去,那一定和昨天遇見的妖怪有關!而這妖怪,是從屠夫的身體裏所化!
屠夫為何會去楊家老宅,又為何能喚出妖怪?
屠夫!
屠夫!
他才是關鍵!
吱嘎!
門被推開,丫鬟從外面走了進來,還端着茶水,見唐雲起身要離開,問道:“公子,你要離開嗎?”
“等有空再來喝你的茶!”唐雲起身向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