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官案牘
神都,夜。
蕭千琴一個人走在承天門街,沒有一個侍從跟隨。
這裏還屬於皇城裏,羽林衛的衛兵日夜守護,來回巡察。
大周統御疆土最盛,帝國機器每天都在繁忙當中運轉。此時已至三更天,各個衙門依舊燈火通明。
承天門街正對着朱雀門,從朱雀門出去便是神都城。作為進入皇城的主街,這條街修建的很是寬敞,兩旁聳立着各個衙門,他們是帝國的一個個樞紐,每天來自天南地北各種各樣的事件在這裏得到處理。
承天門街向北就是承天門,和燈火通明的各個衙門不同,那裏還是一片黑暗。巍峨的宮牆在月光下映出的倒映,將整座宮城襯托着威嚴莊重。
小吏手裏捧着高高的捲軸穿梭在各個衙門裏,一切井然有序。
承天門街向南走第三個小巷轉過去,便如同身處鬧市,有些喧嘩。官吏來回走動,一些小吏擺着梯子爬到高高的燈籠上,將裏面的燈芯挑上。這裏是尚書省的所在,朝廷六部衙門都在其中。
蕭千琴穿着一件紫色圓領袖袍,衣衫上的紫色大團花圖樣很是顯眼,用玉帶束着,魚袋系在玉帶之上,踩着一雙皮靴四平八穩的走着。她特意將長發盤起來,放在烏紗里。
這是文官三品以上的服裝,她今天並沒有着待詔袍服。
一路上,見到蕭千琴的官員小吏紛紛行禮——他們一些人並不認得這位內相,不過官服和魚袋是不會錯的。
蕭千琴在地官衙門前停住,這裏原本名叫戶部,光宅元年,女帝將戶部改名為地官,長官稱地官尚書,其餘各官員也皆改官名。
守在地官衙門前的小吏早就注意到蕭千琴,周圍的幾名左武衛軍兵也同樣看見,但卻沒有多說什麼。貴人既然穿着這一身,自然就不想被打擾,他們也不會自討沒趣。
一個綠袍小官匆匆忙忙跑了出來,他走的太急,烏紗有些歪了。距離很遠就趕緊拜倒在地上,道:“地官主事王永,拜見蕭大人!”
蕭千琴穿着的是文官袍,王永可以不稱呼其為待詔,也是因為這原因。
“王大人,地官衙門就你一人主事嗎?”蕭千琴問道。
待詔這是何意?
難道衙門裏哪位大人要被陛下問話了?
王永的額頭冒出冷汗,心裏一瞬間出現無數個念頭。
這無怪他緊張,蕭千琴身為女帝身邊的內相,朝堂之上那麼多的事情足夠她忙碌的了。若非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她可不會來尚書省。
就在王永心裏百轉交加的時候,蕭千琴替他說出心中的疑惑:“帶我去你們的案牘庫。”
……
尚書省,地官衙門。
越過地官衙門重重的樓閣,裏面如同一座迷陣,各個部門分立在兩側。同樣來這裏辦事的人都需要讓人領着,不然很容易迷路。
王永帶着蕭千琴一路穿過層巒疊嶂,在一條長廊前停住,有些為難道:“大人,您要找的案牘,大概就在這甲字樓里。這裏防守最嚴密的,屬下沒有尚書大人的令牌,也不得靠近。”
蕭千琴揮揮手示意王永退下,兀自穿過長廊。
地官的案牘庫被修建成了一座座堡壘,全部由青磚砌成,和四周的古樸樓屋格格不入。帝國的萬民籍貫,土地量圖,賦稅採納,財政案牘,以及諸多繁瑣但又嚴密的情報,都存放在其中。
每個案牘庫按照重要程度來劃分,甲字樓是裏面守備最嚴密的一座文庫。每隔三尺便有一個左武衛全副武裝守護着,他們是左武衛中最精銳的士兵。
蕭千琴的腳步聲吸引了最前面幾個左武衛的注意,至於其他人,依舊注視四周,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故意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來者止步!”一個左武衛目光冰冷的說道。
蕭千琴聽見有弓弩上弦的聲音,一旦她擅闖,便會被利箭刺穿。
“陛下有令,命我來查些案牘。”蕭千琴遞過一枚令牌。
左武衛粗暴的奪過令牌,仔細檢查了一遍,無誤后還給蕭千琴,問道:“進去有什麼事情?”
“和你無關。”蕭千琴冷冷的說道。
左武衛咧開大嘴,平常的日子太無聊了,調笑一個小娘子還是很有趣的。
有令牌其實就能進去的,但左武衛決定還是為難一下她。
“陛下的令牌我等自然遵從,不過還需要檢查一下你身上是否有兇器。”左武衛裂開大嘴。
黑暗當中,只有蕭千琴的面容浮現出來。
蕭千琴眉頭一挑:“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樣的規矩?”
“這是我左武衛的新規矩,請吧。”左武衛笑嘻嘻的靠近蕭千琴,手指伸出來,衝著蕭千琴的胸膛就要摸過去。
蕭千琴眼神里寒光一現,她忽然出手,抓住那個軍兵的手指,咔吧一聲,手指被掰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那個軍兵痛極,一隻手抽出瞬間拔出腰間佩刀,沒想到蕭千琴更快,出手一指點在軍兵的手腕上。
這軍兵感覺到手腕一麻,手中握着的佩刀直接被蕭千琴給奪了過去。
誰也沒想到,這位平時在女帝身邊略顯嬌柔的女子,居然有如此麻利的身手!
蕭千琴把刀架在那個軍兵的脖子上,軍兵頓時冷汗就冒下來了。刀鋒處已經在脖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疼痛傳來,他毫不懷疑,這女子只需要抬手就能夠殺了自己。
他剛要說話,眼睛無意間瞥見了蕭千琴的魚袋,忽然瞳孔一縮。案牘庫燈火昏暗,他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女子,穿着紫色文官袍。
“大人恕罪!”左武衛連忙跪倒在地上。
“回去告訴你們大將軍,案牘庫明日歸右武衛職守。”蕭千琴留下一句話,就刀隨手扔掉。邁進甲字樓中,不再理會身後跪倒求饒的左武衛軍兵——不出意外,他會被暴怒的左武衛大將軍陸康打成殘廢。
吱嘎——
蕭千琴推開甲字樓的大門,邁步走入其中。
裏面佈滿了一排排書架,不少捲軸陳列期間。陳年往事就記載在上面,彷彿被塵封了一般。一些捲軸,可是很久沒有再動過了。
空氣帶着一股書墨混雜在一起的氣味,這裏時常有人打掃,並不顯得太過陳舊。蕭千琴邁步走上樓,古老的木板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在這寂靜的樓里尤為清晰。
“垂拱元年九月,江南道臨州……”
蕭千琴的目光從案牘上一個個劃過,從浩如煙海的捲軸當中找出一個人,單單憑藉她一個人,還是有些困難的。
她將周圍的燈台點燃,光亮散開,蕭千琴的目光從一幅幅厚重的捲軸上劃過。
地官記錄天下萬民籍貫,對每一個人都會有詳細記錄,一個人生老病死都會記錄其中。這些是由各地的地官匯聚之後,再保存於案牘庫當中。
她的眼神在一副案牘上停留了少許,上面寫着“垂拱元年九月,有青龍降於皇宮,是為祥瑞。”。
黑夜之中平靜的甲字樓,案牘塵封在架子上。
蕭千琴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有人從背後一點點靠近她,雖然步伐很輕,但還是沒有逃過她的耳朵。
蕭千琴的手放入袖中,從裏面摸出一把短刃,攥在手裏。
那人靠近過來了!
距離不足半步的時候,蕭千琴忽然轉過身,短刃衝著來人刺了過去!
“小丫頭挺謹慎啊。”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
“原來是夏老。”蕭千琴趕緊將短刃收回來。
燈火下,老者的面容浮現出來,原來是百騎都統,夏振楊。
夏振楊的手裏持着一本案牘,踏步走到蕭千琴的身邊,將案牘放入到架子上。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息?”夏振楊不經意的問道。
“清晨還有些事情尚未查明,因此來這裏找尋答案。”
夏振楊似笑非笑,將案牘放了就走,不過走之前,卻又轉過身補充了一句:“最近神都不太平,小丫頭,要注意安全啊。”
“多謝夏老提醒。”蕭千琴施了一禮。
等夏振楊的腳步聲走遠,蕭千琴的柳眉微蹙。
夏振楊身為百騎長官,消息靈通,他說神都最近不太平,那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不過她身處宮牆之內,難道還會有什麼危險,會波及到皇城?
蕭千琴的思緒有些亂了,她的視線忽然落在方才夏振楊放着的案牘上,隨手取過來打開。
她的呼吸忽然變得沉重,視線緊盯着案牘上的文字。
“百騎玄辛字案,查漠北都護府宣節校尉唐雲。”
她的視線漸漸向下落去。
“唐雲生年不詳,祖籍臨州府,因戰亂而逃亡流離。被北荒賊寇擒獲,為戰奴趕至漠北荒野,后趁機逃出,拜入漠北都護府大都護羅景耀帳下。初身着奇裝異服,但異常驍勇,羅景耀收為親兵,后入獵狼衛,屠戮無數,北荒鐵騎聞風喪膽。”
每一個字,都好像落在蕭千琴的心上一樣。
蕭千琴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若是讓別人看見一直端莊威嚴的待詔如此失態,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她把這本案牘揣在懷裏,逃也似的離開地官衙門,心中再難平靜。
她要親口問問唐雲,他,到底是不是她心底埋藏已久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