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語見冰心

第18章 夜語見冰心

細雨下了一夜,破曉方停,第二天的天氣仍然是清爽溫暖。過午,李奉英拿了驚鴻劍在這縣衙門前徘徊,他左思右想,不知是否該走進這衙門。

“只怕我這一步踏進,就別想再走出來了。”李奉英撓撓頭髮,跺了跺腳咬牙道:“死便死吧。”說著便硬着頭皮,走近那登聞鼓,抄起鼓槌便使勁敲了起來。一旁的兵丁正在一旁依靠着牆發困,猛地被李奉英這麼一驚,整個人險些摔倒,見李奉英仍在敲鼓,忙一把攔下來罵道:“你小子大白天發什麼瘋?想死是不是?”

“我要告官!”奉英被他攔着,便丟了鼓槌,對那差役道:“帶我去見你們老爺。”

“你口氣不小,我們老爺是你說見就見的嗎?”那兵丁看了他一眼罵道:“你告官想說啥事啊?”

“我殺了人!”李奉英舉起驚鴻劍對那差役道。

再次走進這間牢房,奉英倒覺得頗為懷念。想起方才差役小哥震驚的神情,奉英不由得笑了出來,依靠着牆壁坐下,柴草的味道讓他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阡陌現在又在哪裏闖禍了。”李奉英這麼想着,卻又忽然想起幽並客讓他去殺的那個叫竇娘的女子。

“為什麼要讓我殺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女子呢?”李奉英這般想着。

與此同時的城東,竇府。

“哎哎,小心一點。”美貌的女子正在院中來回指揮着人群,這院中人來人往,座椅花瓶堆了一地,似乎是要準備大型的慶典。傭人們在女子的指揮下,或搭梯扯掛橫幅,或結夥合抱桌椅。“小心點小心點。那些花瓶可是很貴重的,千萬別打碎了。”女子看那兩個大漢拖着一人大的高頸花瓶搖搖欲墜,忙上前幫忙搭手。

“我說竇娘。”一個傭人一面抬一面抱怨道:“這個花瓶怎麼這麼重啊,你不會藏了金子在裏面吧。”

“你自己沒力氣就說花瓶重,我告訴你,這二十幾個大花瓶可真的比金子還貴重,你可千萬給我拿好了,萬一一個不小心給我打碎了一個,只怕你可要一輩子在我這裏當下人了。到時候天天給我搬東西。”說話之人正是竇娘,他如今年近三十,正是芳姿濃艷之時。只見她穿了一身齊胸粉色長裙,披了一段靛青色畫帛,梳着盤雲髻,人堆里一轉,宛若仙女一般,讓人流連忘返。

“哈哈,能在竇娘手下做一輩子傭人我求之不得呢。”那大漢哈哈一笑。“只不過咱們今天準備這麼多東西是準備做什麼用呢?”

“這不是在外面接了生意嘛。”竇娘一邊扶着花瓶一邊道:“人家要帶着下人來咱們這兒看看。可別給我丟臉啊,好好弄,等完事兒了我請大家吃酒。”

眾人聽竇娘這般承諾,自是各個歡呼雀躍,一個個賣力起勁。誰也沒注意竇娘微微一皺的眼神。

眾人忙活了一下午,直搬到月上高樓,這才歇了。竇娘見夜色深了,便吩咐下人安排了酒宴,眾人吃罷,也就陸續散了,暫且不提。

人去院空,諾大的房屋此時顯得格外幽靜。竹樓之上,竇娘一個人臨窗而坐,手撫一張幽琴,對了那如水月色,獨自彈奏起來。琴聲細軟,如酒沁心,竹影微被風動,在窗前幾度搖曳,不只是心有所想,還是這琴音入魄,那竇娘彈了一會兒,竟然不由得流出淚來,幾滴清淚順着那白玉似的面頰滑落,落在琴弦上碎成一片,亂了琴聲,擾了心境。

“你又哭了。”身後忽然有人說道。竇娘聽到這話,卻未曾回答,仍然是繼續撫琴。似乎是早已熟悉這不期而至的拜訪,又似乎是在逃避着這個問題。

“這麼多年了。”陰影之中的聲音見她未回答,也不曾在意,似乎是早已習慣。“還是忘不了嗎?”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什麼都可以忘記的。”竇娘微微一笑,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我和你不同,我不是沒有靈魂的布偶,我忘不了。”

“我從未見過你去他的墳上祭拜。”那聲音頓了片刻,說道。似乎是對她剛才的言語不滿。

“我無意冒犯。”竇娘搖了搖頭,指尖卻未曾停止。“一副空的棺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真是可笑啊,生前那樣偉大的人,死後卻連屍體都不能保全。”講到這裏,她指尖微微顫抖,那琴音也跟着起了變化。

“你要知道,換成是如今的我,我也會這麼做。”陰影處的聲音平靜地說道:“我不會對自己的敵人仁慈。”

“可處死他的不是你!”琴聲猛地一變,似是一個壓着怒火的怨人。竇娘這猛地一喊,接下來的是長長的寂靜,過了許久,那停止的琴音才又斷斷續續地重新彈起。“這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我也不願再去想。如今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只求今早完成這件事,然後我就能去陪他了。”

許久的沉默。

“過幾天會有一個人來你家。”那黑影忽然說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顧他一陣子。”

“是他?”竇娘微微一怔。

“不。”那黑影搖了搖頭。

“是他的孩子。”

“呵。”竇娘搖頭笑道:“他竟然還有骨肉留在人間。”

“當年近衛拚死從亂軍之中救下的,一直養在他鄉。”黑衣人平靜地說著,彷彿這事情和自己無關。

“原來如此。”竇娘恢復了平靜,仍是繼續彈琴。“你想讓我做什麼?傳他武藝嗎?只怕我這琴血劍歌,他也不樂意學呢。”

“不必。收留他一段時間便可。”黑影頓了一頓。

“知道了。”竇娘一曲撫畢,收了那古琴道:“他愛來便來吧。正好最近家裏缺人手,混在下人之中也不會暴露,省的那些見不得他活着的人看到心痒痒。”

“有勞了。”

“人何時到?”

“就在這幾日。”

“我知道了。”

“物資銀錢,兵器鎧甲準備的如何了?”那聲音忽然問道。

“你以為我這幾天在忙些什麼?”

“既然如此,那我便去了。”

竹樓重歸於靜,連窗外的竹影也靜默不動了。

“千山明月總相似,萬般別離,似夢如煙。”

“哎呀我的小爺爺唉,您怎麼被關在這裏啊?”牢房裏,穿着官袍的老爺一改平日裏的態度,誠惶誠恐地來到牢前,從獄卒手裏取了鑰匙親自為李奉英開門。

“我的小祖宗哎,您早些說您是這驚鴻劍的主人啊。”那官老爺一把將睡意朦朧的李奉英扶起來道:“也是我這手下糊塗,他們沒給您動刑吧?”

李奉英正睡得迷糊,忽然被這官老爺叫起來,聽他幾里哇啦,也不知道說的些什麼。只是見了這身官服,便忽然想起幽並客的那番話,因而對那官老爺說:“我來這裏銷案,可以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那官老爺忙扶着他從牢中出來道:“銷什麼案都行,銷誰的案都行,只要您不繼續在這牢裏帶着就行,不然小人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您的啊。”說著又忽然轉身大喊道:“還不趕緊帶這位爺去找卷宗。”說著便又三次個快手過來,擁了奉英向後衙走去。不多時,眾人便來到了存放卷宗的房間。夜色已深,燭台光弱,卷宗不能看清,手下門咯咯手忙腳亂,卻無甚進度。那官老爺心下着急,便一把推開眾人,親自在那一堆卷宗里來回翻找。也不知翻了多久,只聽那人歡呼一聲:“找到了!”眾人忙圍了燭火過來,官老爺將那捲宗展開,順着字跡緩緩念道:“李奉英,弒父殺妻,謀財害命,罪無可赦,按律當斬。”奉英聽的難受,想起木丹陽辛千徹當時慘象,不由得眉頭微皺。那官老爺看在眼裏,忙取了燭火在手,將那捲宗燒了,諂笑道:“小祖宗,您不用再想這個了,您現在是清白之身了。您要沒別的事,我這就派人送您回去?”

“有勞大人了。”李奉英本也不想在此多做逗留,因而便要離去。誰知剛轉身卻忽然想起什麼,又轉過來問道:“還有一事想請大人幫忙。”

“好說好說。小祖宗您儘管吩咐。”那大人見他忽又轉身,不由得嚇了一跳,以為還要生事。

“我想再請大人幫我銷個案。”李奉英微笑道。

“這個人到底殺了多少人啊?”那大人在心裏暗自想,嘴上卻仍然是賠笑道:“這個自然,只是不知,您還想銷什麼案子?”

“是個姑娘。”李奉英微微一笑。

“阡陌,當街偷盜,拘捕,驚擾官馬。原判為三年。”那大人拿了一個小冊念道:“您要找的可是這個?”

“正是。”李奉英拜謝道:“燒了它吧。”方說完,卻又忽然道:“等一下,還是給我吧。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那大人聽他這樣問,忙將冊子遞了上去道:“這便是案底,只此一份。”

“多謝大人了。既然這樣,晚輩就不便再打擾了。”李奉英又拜謝,方才在眾人護送下出了門去。

“呼,終於給送走了。”聽到手下回來稟告。那大人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總算是保住腦袋了。”

“接下來該去哪兒呢?”走在大街上,李奉英看着空空蕩蕩的青石長街出神。“家裏現在是一片焦土,回不回並沒有多大關係。”頓了一會兒又自言自語道:“此地離幽並客所說竇府不遠,索性趁夜去一探虛實。”如此想着,便將那捲宗往懷裏一塞,徑直往竇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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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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