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秦忠升為尚書後,杭州的絲綢生意就讓給秦朗來打理了。秦尚書有兩個兒子,老大是秦嶺、如今在翰林院任職,老三秦朗主要負責家族事務。當時,李榮以上供給宮裏的杭稠要挾了秦朗,讓他幫忙陷害老太爺,說其長年不交商稅……還說都私藏了自己的腰包,然後把店鋪里的東西一搶而空,嘉興的店面也給封了。老太爺不甘欺辱,去找李榮理論……被攆了出來……再後來老太爺就出事了。」
江慎不敢抬頭,繼續說道:「這件事情和秦尚書沒有關係,秦朗他是一直瞞着家裏人的……」
他揣測不到二爺的心情,心裏也緊張,頭都低到胸口了。
二爺娶了夫人,相當於和仇人……在江慎看來,幫凶和主謀並沒有什麼區別,或者更惡劣些。
顧望舒閉了閉眼,氣場凜冽,過了一會,開口道:「去幫我約一下秦朗吧,我想先和他見上一面。」
江慎拱手應是。
虎子在門外守着,見江慎滿頭大汗的出來,笑道:「江先生,你怎麼這樣熱?」
江慎用袖子擦擦汗,他這哪裏是熱啊,都是嚇的。他不好和虎子說什麼,只笑笑道:「天氣太熱了。」
「……是啊,太陽太大了。」不說還好,一說虎子也覺得熱了。
「對了,二爺可能脾氣不大好,你待會進去時注意些。」江慎提醒他。
虎子答應一聲,探頭探腦地往廳里瞧了一會,回頭和江慎說話時,發現人已經走遠了。
「……沒看出來,江先生一個文人,走路的速度還挺快。」他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
秦朗被江慎請去同福酒樓的時候,正在自家的別莊裏和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坐着閑聊。都是許久未見的,話就多了些。
「哎,我說秦老三,李榮前幾日讓人請你去浙江喝茶,你怎麼不去?」身穿青灰色直綴的青年開口問他。
秦朗起身走到隔窗前,看着遠處的風景,沒說話。他身姿挺拔,穿着玉白襴衫,和秦氏有些相像的容貌更偏硬朗些。
「我們都知道你心裏煩李榮煩的厲害,可是也不能太不給面子了……」那青年見他長久不語,低嘆一聲。
秦朗冷淡開口:「他這人貪得無厭、不知收斂,遲早會出事的。我不想和他走的太近。」
長相娃娃臉的,年紀看着更小些的青年剛要接話,外面的小廝走了進來,拱手行禮:「三爺,外面有人找您,說是表姑爺讓過來的。」
「表姑爺?」秦朗劍眉微揚,家裏還有這號人物,他怎麼沒注意到……他愣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和幾個朋友說了一聲,跟隨小廝往別莊的入口走去。
江慎看到秦朗出來,笑着拱手:「見過秦三爺。在下是顧首輔派來的,想請您去喝酒。」
這天下還有幾個顧首輔?
秦朗驀然明白過來,原來是荷姐兒的夫君,可不是表姑爺怎麼的?不過顧首輔對秦家自稱表姑爺,雖是實際但也着實自歉了。
秦朗奇怪的是,顧望舒如何會想到見他?要單純敘敘交情,和父親不是更好嗎?他一個最不入流的商賈人士,見他又有什麼事情?
「……客氣了。」秦朗拱拱手,「你高姓?」
江慎笑道:「您抬舉了。免高姓江。」
「江先生,你可知顧首輔喚在下是做什麼事情?」
江慎搖搖頭,「在下不知。」說著話,帶頭往馬車的方向走去。
秦朗看問不出什麼,只得笑着跟上。
兩人走進酒樓,顧望舒已經到了。虎子在樓下等着,見他們一過來,便領着去了二樓單間。
秦朗進門后,滿桌的酒菜已經擺好了。顧望舒端坐在圈椅上,自斟自飲。
江慎看人已經帶到了,便拱手退下,出來的時候把房門也掩上了。
「顧首輔讓在下過來,可是有事?」秦朗在一旁站了,按理說顧望舒在他面前是晚輩,他沒必要恭恭敬敬的。但心裏奇怪的發憷感,讓他絲毫也不敢造次。
顧望舒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他。眼前的男人三十多歲,很意氣風發,是俊朗的長相。
許久,他右手一伸,作了請坐的姿勢:「怎麼,沒有事情就不能請舅舅過來吃飯了?」
秦朗坐下,笑着給顧望舒把酒滿上,開口道:「自然是可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顧望舒說道:「舅舅是不是還在好奇,我為何會叫你過來?」
秦朗抬眼看他,微笑點頭。
顧望舒卻眸中泛寒,拍了拍手。
守在門口的江慎聽到響聲,推門走了進來,從懷裏拿出兩本帳本遞給了秦朗,「秦三爺,您請過目。」
秦朗不解地接過來,一頁頁翻開。越看心裏越震驚,賬本上記錄的都是秦家和李榮、甚至李隆之間的私帳……怎麼會落到旁人的手裏?
「舅舅,你能看明白這些是什麼東西嗎?」顧望舒淡漠地開口。
秦朗拿着賬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舅舅難道沒有看明白?需不需要我再解釋一下?」他聲音很輕。
秦朗臉色白了白,表情卻也鎮靜:「都是我的賬本,怎麼會看不明白?只是不知道顧首輔是什麼意思?應該不會單純地讓我看看賬單這麼簡單吧?不妨直說,咱們也不是外人。」
這個舅舅,看起來倒不像個草包。
顧望舒笑了笑:「舅舅這些年沒少給秦家撈錢吧,要說盆滿缽盈是少了點……」
「只不過,賺的錢裏面有沒有巧取豪奪?有沒有別人的血汗錢?或者說昧着良心去搶奪本不該屬於你的財產?」
秦朗的眉頭皺起來,看向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舅舅不要裝傻了,很多事情你一旦做過,就無法再回頭了。李隆這個靠山基本上是廢了,接下來就是清算李榮、還有整個李家的所有家產……你覺得我會不會牽扯到秦家?」顧望舒勾唇一笑,「依我現在的實力,要把秦家弄到永無翻身之力也不是難事,最多也就費些功夫而已。」
「我這個人呢,天生就不怕麻煩事,越費功夫的反而越有成就感。」
秦朗面色沉鬱。
其實他知道和李榮的勾當,早晚會被人發覺。但心裏一直藏着僥倖,又覺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情有可原。誰能想到顧首輔會突然發難,他冷眼看着顧望舒,一聲不響。
「你不相信?」顧望舒起身,走到窗扇旁,往外面看。
同福酒樓地處於京都最繁華的街道,樓下是個小型的集市,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夜幕低垂,店小二進來點亮了燭火。
秦朗如何不信。顧望舒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聽父親和大哥說了無數次。殘酷無情、心智如妖。
他以前沒有和顧望舒正面接觸過,唯一的一次還是荷姐兒出嫁,他去觀禮、遠遠地看到過。這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竟然能收集到這麼多的信息……果然是心智超常人無數。
「信。」秦朗開口:「只是,我總要問一句,你為什麼這麼做?荷姐兒嫁給你了,不管怎樣,咱們也是沾親帶故的……」
「就真的不能放秦家一條生路嗎?」他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