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此心安處是吾鄉

番外(五)此心安處是吾鄉

嘉和五年仲春,年滿二十的楚恆及冠娶后,撤簾親政,楚霖肩上的擔子雖看着鬆快,可暗地裏還得時時警醒,免不了再護送一程。

梅記的生意經過五年的穩紮穩打,已經從原來的糧油菜品,快遞衣飾,逐步發展衍生出更多的產業,比如旅店、酒庄、茶園、絲綢,各家分店更是遍佈各處。

五年的時間,足以將一些傷痛掩埋,唯留下讓人念念不忘的美味,為了慶祝新帝親政,梅記重新推出鹽水鴨,很快就進入百姓的餐桌,而掛爐烤鴨,因刀工精湛,擺盤講究,口味獨特,更是宮中以及高門大戶最愛的一道菜。

時年八歲的杜松聰慧過人,年前杜梅回鄉,廢稿已經坦言教不了他,春上,經過幾輪考核,他正式入了國子學,師承顧淳。

好男兒當文武兼備,杜梅和楚霖夫妻兩人,親自去請輔國大將軍鐵戰教導杜松騎射弓馬,鐵戰自然滿口答應,鐵黎遠在燕地,老兩口膝下寂寥,正想要個孩子熱鬧,再說,杜松是忠義侯的外孫,交給旁人,他也不放心。

許氏原不想到江陵城來,可杜松要上學,梅記的生意又鋪得大,杜櫻姐妹捨不得姐姐一個人操持偌大的家業,只得舉家搬入了忠義侯府。

杜櫻三姐妹早已出落得標緻可人,京城中達官貴人誰不想與忠義侯府、燕王府聯姻呢,一時間,絡繹不絕的媒婆差點把忠義侯府的門檻都踏平了。

杜梅將杜家溝的田地房屋悉數託付給杜樹照料,他前年已經成家了,娶的是陳錢村的秋果,杜鍾將山莊上攢下的工錢悉數交給杜樹,讓他在杜家溝買了三畝上好的水田,小夫妻兩個勤勞節儉,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二愣子雖有心於大丫,但大丫已經到江陵城做了大糧行掌柜,一日日的,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幾乎是癩蛤蟆和天鵝一般,再說,他娘名聲不好,黃一平斷不會把這麼能幹的女兒嫁給他的。

想到這些,他也就死了那份心,後來族長杜懷炳的老婆尹氏把自個娘家一個被夫家逼得無處安身的寡婦張氏介紹給他,他為了給爹娘留後,也就應允了。

這張氏在前一家本是被娶去沖喜的,結果拜堂沒兩日,名義上的男人就死了。這回與二愣子成親,說起來也還是個大姑娘,她本是窮人家的女孩,又吃了很多苦,自是把二愣子和他娘當親人照顧,更將家裏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條。

二愣子什麼時候享過這種福,就連曹氏對這麼能幹的媳婦也無可挑剔,沒過幾個月張氏就懷上了,二愣子喜得將家裏銀錢都交給她保管,一家子盤算着今年要起新房子。

鍾毓把射山鎮的余濟堂全權交給了關遠打理,他央葉丹將原來的忠義侯府的濟世堂重新盤了下來,時隔小二十年,徐家醫館重新開張,不論是濟世堂原有的威名,還是鍾毓高超的醫術,都讓醫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賀聯更是常來坐談,與鍾毓切磋醫藥典籍。

許氏直到這時才幡然醒悟,鍾毓原是“終於”的諧音,他一直都在為徐家找她,難怪余濟堂的阿膠糕是濟世堂本真的味道。

鍾毓原叫鍾元,他本是葯堂一個學徒小夥計,他第一次熬糊了阿膠,被管事的責罰並且要被攆走,剛好被幼年的許氏撞見,為他求了情,還送了他一本葯書,後來鍾元憑着那本書,考到白夫人身邊學習醫術。

忠義侯府滅門之後,鍾元為報當年許氏的滴水之恩以及白夫人的師恩,改了名字到處尋找許氏,就是他的醫館余濟堂,也暗含了徐家濟世堂之名。

鍾毓孑然一生,早把杜梅姐弟當自己的孩子,他雖是濟世堂的掌柜,但產業還算忠義侯府的,他與許氏仍以姐弟相稱,時有來往,逢着年節,總要聚一聚,和尋常人家一般無二。

因着杜梅一家身份今非昔比,更兼全村人都感念他們的好,周氏日漸沒了聲音,加之杜柱杜樁娶的都是厲害媳婦,大房院子裏整日吵得雞飛狗跳,她的日子不好過。

杜傑於嘉和三年考上了舉人,在徽州一個小縣衙里做個名不經傳的主薄,他倒是有骨氣,從來不說他的堂妹是鼎鼎有名的女侯爺。

杜梅不知道他是否知悉杜杏的事,雖然這是皇家醜聞,被瞞得滴水不漏,但自打馬榮抱走了杜棗,謝氏為此發瘋而死,杜傑的性子就變得陰鬱內斂,他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將來也是不小的隱患,但杜梅除了拜託徽州的宋玖多多關注,也不好多做什麼。

宋玖年前娶了親,是個細腰寬臀的本分姑娘,照他阿爺原來的意思,是要給他娶兩個,算是一肩挑兩房,但他死活不肯,還打定主意不肯納妾,為此,他阿爺氣病了一場,但到底拗不過他,只催着他趕快多生幾個孩子。

兩年前,杜梅本想把杜棗帶回去交給杜二金,起碼讓他們父女團圓,但族長杜懷炳說,杜傑考上了舉人,她三叔一洗之前的恥辱,剛剛有些生氣,她阿奶魏氏更是揚眉吐氣,若這會兒把杜棗帶回來,每日看着那孩子,想起謝氏種種不堪,不知又要鬧出什麼事來,恐怕真會把他逼瘋,況且,人言可畏,對小小年紀的杜棗也不好。

如此一來,杜梅無法,只得將杜棗放在白雲山莊上,讓林平一家照顧,杜棗還在襁褓中就是苗氏餵養的,兩人又經過牢獄之災,雖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苗氏索性認了她做女兒,如今一晃她已經六歲了,白雲山莊進出不便,杜梅便專請了一位西席為她開蒙,兼教林家其他幾個小孩子。

林崢娶了大丫,是杜梅幫着操辦的,林家另幾個年長的青年也陸續成了家,他們尋摸的媳婦,個個都想要先得了杜梅認可,才肯同意,因着他們大多在江陵城中幫襯梅記生意,杜梅索性出錢買了處大宅院,兄弟幾個一處住着,兄友弟恭,妯娌和氣,日子過得極好。

葉丹無論多忙,一個月裏總要到春香館去見幾次文瀾,五年了,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賽依舊如火如荼,男人們總是健忘的,只想朝露摘花,哪管夕陽垂暮,當年的花魁胭脂易老,所幸還有心上人惦記,也不全是凄慘。

杜梅沒少想轍幫忙撮合,可他們兩個都不想打破如今的現狀,杜梅早將葉丹兄弟的賣身契還了他們,可葉丹認定自個是燕王府的人,他做不出紈絝大少宋少淮驚世駭俗的事,文瀾也沒有鳳仙不顧一切的勇氣,更怕世俗的眼光玷污了葉丹,兩人就這樣隔着心海,不轉身,不離開,彼此觀望,這何嘗不是一種深情。

五年時間,不長不短,是好鋼自當鍛出利刃,沈章華因做事公正,直言不諱,被舉薦做了御史,是皇上倚重的大臣,也是朝中官員十分忌憚的狠角色。他至今未娶,卻獨愛梅花,到哪裏任職都要帶着他那叢臘梅,更為梅花吟詩作賦不下百首,人稱梅痴。

慕容熙自打婚禮那天來過後,五年都沒再入江陵城,只是常借梅記外賣隊給杜梅寄東西,也不是啥稀罕物,有時是一個木雕的娃娃,有時就一筐水果,若是夏天,常會壞掉一半,隨東西來的,偶爾會附上隻言片語,大多時啥也沒有,只是由着他那洒脫的性子罷了。

杜梅最近剛得了消息說,蒙古察部的阿兒台郡主這些年追他追得緊,已經打算在滇州慕容家常住,這害得慕容熙不得不四處漂泊,還美其名曰是視察密宗各處情報網。

乍聽到這個消息,杜梅很不厚道地大笑,像慕容熙這種桀驁不馴的傢伙也有怕的時候,簡直是大快人心。

她隔了幾日,親自給吳家小院送了封信,既然慕容熙正在外面到處走動,不如讓他藉機查訪下杜栓和杜眉的下落,他們兩個到底成了她的心病,她時常想,若是當初一切順遂,楚霑那個遺腹子也該五歲了,若一直以仇恨餵養,將來定是要出大亂子的。

宋少淮無意另娶門當戶對的高門女子為妻,宋平現在再也不能用命令的口氣,對巡京營游騎將軍大呼小叫,他在生過幾次氣之後,也就頹然認命了。

六歲的軒兒十分乖巧懂事,現下已經正經上學了,常得先生誇獎,倒是比他爹聰明許多。宋府上下,打老祖宗起到服侍的婆子,一家子女人都跟撿了寶似的,誰還在意鳳仙是個什麼出身。

況且,她與女侯爺是結拜的姐妹,宋家很有默契地認可了這種說辭,先帝故去,宋家長女太貴妃宋少淑沒有子嗣,二公子宋少湘又是個悶葫蘆,只有一個無疾陪着,整日窩在自個院裏搗鼓醫藥,對男女之事極不耐煩,如此一來,鳳仙徹底成了少夫人,闔府都指着她再多生幾個才好。

蘇默天年紀輕輕,就已經做了大理寺卿,位高權重,自個又生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更兼着父親是尚書令,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可偏沒有一枝一葉能入得了他的眼,至今仍是江陵城人人看好的最佳夫婿人選。

倒是袁瑾年和蘇慕雲成親不久就有了孩子,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早就被宋少淮預訂做了兒媳婦,這會兒又懷上了第二個,據說是個男胎。

五年來,杜梅和楚霖恩愛如初,是江陵城人人艷慕的一對璧人,然而,事不盡如人願,他倆一直沒有孩子,令多少人扼腕嘆息。

杜梅經過這些年的調養,吃過的藥渣幾乎可以堆出一座小山,如今她面色紅潤,身姿婀娜,鍾毓和賀聯隔三差五就來給她診脈,寒疾竟然日漸痊癒,也不知是吃了朱雀卵還是楚霖日日為她運功驅寒起了作用。

至於他們為啥沒有孩子,鍾毓與賀聯暗地裏不知琢磨過多少回,他們並沒有發現他倆身上有其他病症,可遲遲不見子嗣,這恐怕只能一半怪天意,一半怪他們太忙了。

這年寒冬時節,下了一場大雪,太皇太后終究熬不過,薨了,銀裝素裹襯着白幡輓聯,萬木凋敝舉國哀悼。

“梅兒,你願意和我到燕地去嗎?”除夕守歲,楚霖擁着杜梅,隔窗看小七在院中燃放焰火,低聲問道。

“如今,現世太平,家中松弟也大了,你是我的夫,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杜梅自他懷裏回頭,笑意盈盈地說。

“梅兒!”楚霖低頭吻她,最懂他的,依舊是懷裏的人。

“三哥……”杜梅櫻唇輕啟,軟軟地回應他。

過了年節,楚霖連上了三道摺子,想要離京回燕地去,燕地原是他的封地,功成身退,他拿捏得剛剛好。

楚恆連駁了三次,太后寧婉也誠意挽留,可楚霖去意已決,斷不肯答應,寧婉無法,只得召杜梅入宮說話。

他們夫妻本是一體,心有靈犀自不用說,杜梅入宮只講了一個理由,寧婉便放棄了,江山社稷固然重要,可誰能耽誤攝政王和女侯爺要孩子呀。

這可是頂頂重要的事,太皇太后臨終時最不放心的也就這一件了,如今,杜梅親自說了,事關子嗣,便再不可駁了。

皇帝在楚霖遞交第四份摺子的時候,終於答應放他回燕地去,但遇召必須火速趕回,這話說的留有很大的餘地,楚霖卻並不在意,他只想和杜梅去過神仙日子。

趙吉安和如意得知要回燕地去,一下子忙碌起來,開始打點各種繁簡事物,倒也不亂,井然有序進行着,杜梅也將梅記的事物一一安排妥當。

楚霖早存了退隱之心,故而,燕地的燕王府在這幾年陸陸續續進行修繕,如今已然竣工,只等着主子歸來。

作為母親,許氏自然不願意杜梅離開身邊,可他們夫婦在京城中,政務商務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吃飯睡覺都想着事,更別提安心要孩子了。至於朝堂上的事,她雖是個婦人,但大抵也明白一些道理,楚霖想要功成身退,她心裏是贊成的,如此,她雖不舍,卻並沒有過多流露出來。

舉家搬遷不是容易的事,等諸事停當,已是初夏,這一日離別,皇上攜文武百官親自送出城,全城百姓夾道歡送,人頭攢動與那日大婚也不差了,只心情卻是天差地別,有的人甚至忍不住哭了。

燕王府的護衛舉着招展的旗旌,中間夾雜杜梅的馬車,後面拉着各色箱籠物件,還有幾十名徒步行走的僕婦雜役,一路迤邐出了江陵城,林林總總的隊伍看着蔚為壯觀,卻拖拖拉拉,從早到晚,走得人困馬乏,一日才不過行了二三十里地。

杜梅每日坐馬車,顛得全身筋骨疼,及到晚間,楚霖總要給她泡浴按摩解乏,當然,每當她被按得哼哼唧唧的時候,總能惹得楚霖情意翻湧,她被這個體力超群的男人趁機吃干抹盡也是常事。

這樣一連走了三日,滿打滿算不過百里,杜梅有些着急,照這樣龜行的速度,只怕要走到秋天才能到達燕地。

“不如,讓他們先走,我陪着你遊山玩水,一路慢慢回去可好?”晚間,楚霖饜足地抱着軟軟的杜梅,附在她耳邊道,他的聲音暗啞而魅惑。

“好呀,我可以騎馬的,總比坐馬車舒坦,腳程還快。”杜梅困得睜不開眼,像只粉紅色的貓窩在楚霖懷裏。

“這是個好主意。”楚霖憐惜地吻吻她。

他自打卸了官職,心境大不相同,更願意將更多的時間與杜梅膩歪,只是他們做了五年夫妻,杜梅仍像初婚時那般羞澀,一與他歡好,從耳朵尖到腳趾頭都是粉嘟嘟的,每次都讓他忍不住一要再要,事後又要百倍疼惜。

“我好睏吶。”杜梅在他懷裏拱了拱,尋着平日裏舒坦的位子,鼻息安穩地睡著了。

許是成了親,亦或是杜梅還在長,她這些年漸漸褪去了少女的青澀,該鼓的鼓,該翹的翹,身形婀娜妖嬈,只是她平日裏為談生意方便,總喜歡穿保守寬鬆的襦裙,旁人並不覺得,也只有楚霖晚間將手臂自然搭在杜梅寸腰間,才能感受她前凸后翹,纖腰盈握的美好。

第二日,楚霖當真對趙吉安說,讓他們先走,他與杜梅騎馬慢慢遊玩。

“這怎麼行!”趙吉安急了。

“我們這一路也走了百里地,百姓安居樂業,市井繁華熱鬧,雖不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也沒遇見流寇匪患,我們本是高高興興回家,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你們先行回去安頓,我們遊山玩水散散心。”楚霖揮揮手道。

“那總得讓我和小七跟着,也好打點食宿。”趙吉安自是拗不過主子的,只得退一步說。

“不用,我們一路都吃住在梅記分店,也好趁機考量一下真實的經營狀況。”楚霖只想和杜梅在一塊共度晨昏,多一個人都是多餘。

“這絕對不行!”趙吉安犯起犟來,事關主子安危,他是不會讓步的。

“罷了,你領着人回去,留趙狄在暗處跟着我們就是了。”楚霖頭疼,趙吉安是牛脾氣,平日裏溫順可欺,可若是軸起來,最好還是不要和他杠,畢竟他也是為他好。

“讓趙狄多帶幾個人。”趙吉安打蛇順棍上,趁勢道。

“一個趙狄足夠了!”楚霖聲音低沉,盡顯上位者的威嚴。

這是不耐煩的前兆,趙吉安自然知道見好就收,起碼主子肯帶一個護衛,再說趙狄是燕王府的暗衛統領,他的武功在整個江陵城鮮少有對手,十多人也難近其身,到時他再偷偷派些人在前面候着,定然萬無一失。

想到這兒,趙吉安沉默地點點頭,去院裏找趙狄商量。

等杜梅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揉着腰下樓吃早飯的時候,就見楚霖一個人氣定神閑地坐着喝茶,其他人全都不見了。

“他們人呢?”杜梅挨着他身邊坐下。

“按夫人說的,他們已經自個先走了。”楚霖給杜梅倒了一盞茶,慢悠悠地說。

“我說什麼了,我咋不記得了?”杜梅啜了一口茶,用力想了想,昨晚,除了不可言說的旖旎,好似根本沒說什麼呀。

“梅兒累不累?我們在小鎮盤桓一日再走。”楚霖將夥計端來的熱粥放在杜梅面前,笑盈盈地說,半點不覺得他才是讓杜梅一直睡到現在的罪魁禍首。

店裏人多,他們生得芝蘭玉樹,很是惹眼,聽着他這般厚臉皮的話,杜梅也不好說什麼,只朝他翻了個白眼,低頭吃粥,楚霖只覺她飛來的眼光嫵媚動人,宛如秋水橫波,不禁翹起嘴角。

“我已經問過店小二了,這小鎮上最有趣的,當屬茶館裏的說書,一會兒吃了飯,我們就去瞧瞧。”楚霖殷勤地給杜梅搛小菜,她的口味,他自是瞭然於胸。

百姓日子過得順遂舒坦,茶館的生意自然十分紅火,楚霖牽着杜梅直上了二樓雅間,只見茶廳高台上一個中年漢子,一身鴉青色長衫,手持驚堂木,聲情並茂地說書,底下眾人掌聲雷動,連聲叫好。

“也不知說的什麼,這般熱鬧。”杜梅坐下,饒有興趣地張望。

“夫人一看就是外地來的,柳先生說的是攝政王破蜀賊!”跟着他們後面上茶的夥計,快言快語地說。

“是嗎?”杜梅笑,眉眼狡黠。

“據我所知,攝政王年紀尚輕,柳先生分明把他說成了神仙。”楚霖瞥了眼樓下,細聽了兩句道。

“公子所言,不敢苟同,攝政王本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咱老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可不都是托他老人家的福!”夥計睨了他一眼,彷彿楚霖的話玷污了他心中偉大的神祇。

“小哥說的對。”杜梅遞了一粒碎銀子給夥計,自個的夫君被人這般誇,她十分開心。

“多謝夫人!”杜梅出手闊綽,夥計忙不迭地行禮,他收了銀子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將門掩上了。

“本是帶你出來散心,哪裏知道今兒講的卻是這個。”楚霖有些懊惱,彷彿有自誇之嫌。

“他講得真好,彷彿身臨其境。”杜梅托腮凝聽,眼眶裏漸漸有了淚意,雖然她夢見過那場慘烈的戰爭,但每次想起,都是心驚肉跳。

“好啦,說書的人總是這般誇大其詞,你可千萬別信。”楚霖早料到又要惹杜梅傷心,趕忙換坐到她旁邊,抱着她安慰。

“你會不會有點後悔?”杜梅偎依在他懷裏,低聲問。

“後悔什麼?”楚霖一時不知她問的什麼事,只胡亂吻她哄道,“我一輩子有你就夠了!”

“三哥。”杜梅心裏顫了下,這男人一如既往,情深似海。

“我們走吧,難不成真厚臉皮聽。”楚霖幫杜梅理了理鬢髮,牽着她離開。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小雨,兩人在隔壁的雜貨店裏買了兩把傘,慢慢悠悠閑逛,如今,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小鎮不大,在淅淅瀝瀝的小雨里,轉了兩圈,兩人趴在鎮子的鐘樓圍欄上,那是整個鎮子最高處,可以俯瞰全鎮星羅棋佈的房屋。

下雨的日子似乎更容易消磨,兩人彷彿只說了一會兒話,天色就暗了,楚霖怕杜梅涼着,牽着她的手,兩人便回旅店去了。

因着是自家的旅店,掌柜的給他們安排的是最好的上房,有獨立的浴間,楚霖回去,就讓杜梅泡澡,生怕她沾染了雨意寒氣。

第二日天放了晴,杜梅和楚霖早早起身,並騎離開了小鎮,趙狄是最好的暗衛,他離他們夫婦永遠在兩三個彈指的距離上,既不會因為離得近,聽見夫妻蜜語,也不會因為離得遠,疏於保護。

此時正是初夏梅子熟的時候,時常逢着陰雨天氣,他們便滯留徘徊,觀花賞景,遊覽山水名勝,倒也格外有趣,而等天晴,他們又會放馬奔騰,始終與趙吉安龐雜的隊伍隔着一兩天的路程。

自江陵城出,一直向北,杜梅吃了一路梅子,吃得簡直要酸倒牙了,突然一天,餐桌上的飯食變成了大塊的羊肉和牛肉。

“這是要到燕地了?”杜梅敏銳地問。

“是呀,還有三五日,就要到了,你吃慣了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也不知能不能適應燕地生活。”楚霖摸摸杜梅的臉,他看着桌上大盆里白花花的水煮羊肉,有些擔憂道。

“看着是有點可怕,可聞着還蠻香的。”杜梅深嗅了一下,揀了塊小的帶肉骨頭在碗裏。

“蘸這些調料醬。”楚霖把一個混合好的小碟推到杜梅跟前。

“醬汁、蒜末……還有韭菜?”蘸了調料的羊肉入口即化,味道出乎意料的鮮美,杜梅品了品,歪着頭問。

“是野韭菜花磨的醬。”楚霖自己也吃了一塊,竟然比江陵城的味道還要好。

因着離燕地近了,兩人這日有興緻賽馬,一時放縱跑得歡,竟錯過了村鎮,眼見着夕陽西下,方才走在一座延綿的山腳下,這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前不知還有多遠,若是返回之前路過的小鎮,起碼還有三十多里地,夜黑山路難行,楚霖不敢讓杜梅冒險。

“不如,我們就在山裏住一夜吧。”杜梅仰望天空,漸漸暗沉下來的天幕上,有調皮的星星已經出來眨眼睛。

“王爺,往前少說還有五十里才能見着村莊,若是回到先前的村子,簡陋不說,恐也要折騰到半夜,如今只能夜宿山中,我這裏備着乾糧和油氈。”趙狄現身道。

“既然這樣,咱們先把油氈支起來,至於食物,在這山裡還能餓着嗎?”楚霖豪爽地笑。

三人在半山腰找了處乾爽平坦的地方,楚霖和趙狄支起了油氈,杜梅則在旁邊撿拾枯枝柴禾,現下是初夏,夜裏微涼,況且有了火堆,野獸也不太敢靠近。

三匹馬散着韁繩,自由吃草,楚霖帶着杜梅在小溪邊捕魚,趙狄則到林子深處打獵。

不大會兒工夫,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生起的篝火旁已經開始烤魚和野兔,樹杈上的食物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氣四溢,趙狄居然還帶了鹽和干辣椒,讓這頓野餐格外美味。

三人吃飽,又說了會兒話,當月亮爬上樹梢,趙狄便躍到附近一棵大松樹上假寐警戒,三匹馬散在周圍,若是有異動,它們自會嘶叫,楚霖去林子裏捉了很多流螢用絲帕包着,讓狹小的氈房一下子明亮起來。

“好美。”瑩瑩的光映着杜梅瓷白的臉。

“我的媳婦兒才最美!”楚霖笑,伸手攬住杜梅,他散着滿頭烏髮,俊美而高貴。

“趙狄還在外面。”杜梅嬌嗔。

“我什麼也沒做。”楚霖喊冤。

“你……”杜梅臉紅了。

楚霖纏綿的吻如密密的雨點落下。

夏日的山野十分熱鬧,似乎有一百種小蟲在各自鳴唱,卻又交織在一起,混合成一首好聽的催眠曲。

翌日,晨曦微露,杜梅在楚霖的懷裏醒來,她剛一動,就被楚霖抱住了腰,語意慵懶呢喃:“再睡會兒,還早呢。”

“趙狄還在外面。”杜梅沒來由的羞了。

“好,我和你一起。”楚霖睜開眼,因着杜梅太害羞,他昨晚當真只是抱着她睡,其實他早就醒了,可不敢動,只怕擾了杜梅的覺。

兩人在溪水邊洗漱乾淨,趙狄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了,已經燒了熱水,三人囫圇吃了些乾糧便騎馬趕路。

等趕到下個鎮子上,已經過了晌午,楚霖擔心杜梅昨兒沒睡好,身子吃不消,便決定先住下,明天再走。

三人在飯館裏吃了午飯,尋了家乾淨的旅店,開了兩間房各自休息,杜梅洗浴的時候,累得差點睡著了,是楚霖將她抱到床上,又細細給她全身擦了藥膏,縱使他們昨兒燃了熏蚊子的藥草,可山裏的蚊子無處不鑽,沒少喝他們的血。

杜梅肌膚白嫩,欺霜賽雪,此時遍佈一個個小紅點,看着十分礙眼,這讓楚霖心疼不已,他草草洗了,摟着杜梅睡,雖忍着辛苦,卻半點沒有折騰她。

剩下的路程,楚霖放緩了腳步,早上出發,下午遇見村鎮趕忙就歇下了,杜梅過了幾日,身上就恢復如初,依然是無暇白璧一般。

路上又走了幾日,這日午後,一行三人終於看見了燕城的城郭,馬上就要到家了,一時十分興奮。

趙吉安帶着人馬比他們提前三日到,早就將一切安排妥當,城門守衛日日伸長了脖子看進城的人,遠遠看看氣度不凡的他們,興奮地趕忙去報信。

燕城大小官員都出城迎接,楚霖與他們客套寒暄,目光仍不時停留在杜梅身上,關注着她,生怕她不適應這裏的語言和習俗,等楚霖被簇擁着去宴飲,小七便將杜梅接回了燕地的燕王府。

這裏較之江陵城的燕王府自是不能比的,但經過趙吉安和如意三天的佈置,他們的主院幾乎和原來的一模一樣,各處都順手的很。

杜梅到了燕地,最重要的身份就是燕王妃,男人們有男人們的應酬,後院女人們也不能閑着,不是這家接風,就是那家洗塵,杜梅每次回來,都要呲牙咧嘴半天,保持笑容一整天,真的比做一天活還累。

隔三差五被宴請,一晃就過去了大半個月,加上路上的時間,他們離開江陵城已經快兩個月了。總是在外面吃喝也怪不好意思的,杜梅決定在府里辦一次宴請,當是回禮。

各家夫人能被燕王妃邀請,個個都覺得面上有光,更有帶着自家女兒媳婦來的,不過是混個臉熟攀個交情罷了。

外頭大管家有福伯,他們院裏的事多交代小七,至於宴請交際,如意最是擅長操辦這些事宜,自然是委於她的。

宴請辦得很順利,可有一件事讓杜梅很糟心,彷彿吃了只蒼蠅,噁心得很,卻又吐不出。

隔了三五日,楚霖從官署回來,就見燕王府到處披紅掛綠,張燈結綵,心裏左思右想,他和杜梅最近並沒有什麼喜事,剛巧遇見福伯,楚霖抓住他問,福伯竟然也不知道,只說是王妃吩咐的。

“梅兒,府里這是要做什麼呢?”楚霖回到主院,正看見杜梅凝神看手邊的畫。

“你來的剛好,快來選選,你是喜歡羊脂白玉豐腴些的,還是嬌俏可人柔美些的?”杜梅將一摞燕瘦環肥的畫像推到楚霖身邊。

“你這又是鬧哪樣?”楚霖哭笑不得。

“前幾日宴請,幾位夫人知道我五年都沒有給你誕下一男半女,就熱情地送了這些畫像來,讓我給你擇個妾,還說我不能讓大順朝的攝政王斷了后!”杜梅說到那個妾字時,簡直是咬牙切齒。

“你聽他們胡唚,咱們不是說好的,有孩子,是咱們的福氣,若是沒有,我寵你一輩子,當女兒寵。”楚霖一把將那些畫像揮到地上,有些心疼地上前抱住杜梅。

孩子是他們心裏最大的痛,是誰敢拿這個說事,等他查出來,可得好好修理整治。

“慢不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我也不能這般自私,讓你一輩子沒孩子。”杜梅用頭抵着楚霖的胸膛,悶悶地說。

“我若當真為了要一個孩子納了妾,不僅對人家姑娘不負責,更辜負了你的深情,再說,若不是你生的孩子,我寧願不要!”楚霖用下巴摩挲杜梅的發頂,他的媳婦兒心裏藏着這些苦楚,他得一次斷個乾淨。

“三哥……”杜梅本還想說什麼,突然胃裏一陣難受,不禁讓她嘔了一口,緊接着又嘔了一口,話一時都說不出來了。

“怎麼了?早上吃壞東西了?”楚霖見狀,一下慌了,他最怕杜梅到燕地水土不服。

“沒……沒有……”杜梅嘔起酸水來沒完,已經忍不住跑去嘔吐,直把早上吃的都吐了出來。

“快去請府醫!”楚霖扶着杜梅,沖外面走來的小七大喊。

“啊?”小七啥都不知道,但她已經被這一聲吼地飛跑出去了。

因着杜梅身子弱,楚霖平日裏最關心的事就是醫和葯,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很快,踉踉蹌蹌的府醫楊蘆就被小七拽來了。

楊蘆是個和氣的老頭兒,他細細把了脈,滿臉堆笑地說:“恭喜王爺,王妃有喜了,約莫一月有餘!”

“什麼?”

“真的!”

“姐姐!”

杜梅一下子愣住了,雙手不知覺地覆在依舊平坦的肚子上,她有些恍惚,老天垂憐,她真有孩子了?

“梅兒,我們有孩子了!”楚霖顧不得府醫和小七在跟前,激動地一把摟住杜梅。

楊蘆背起藥箱,笑眯眯地走了,小七則飛跑出去,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府里所有人。

“快到床上躺着,你感覺怎麼樣啊?”楚霖慌手慌腳地打橫抱起杜梅。

“我沒事,之前我們不是還騎馬趕路來着的。”杜梅摟着他的脖子,笑他過於大驚小怪。

“這孩子定是來的路上有的,這會子想來,我們又是騎馬,又是露宿,簡直太驚險了。”楚霖將杜梅小心放在床上,心有餘悸地說。

“他是老天賜給我們的孩子,如論怎樣都會是我們的。”杜梅拉下楚霖的脖子,安慰似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這個男人心裏多想要孩子呀,竟比她還怕。

“對了,剛才忘記叫老楊頭開安胎藥,還有,還有,我得趕忙叫福伯找兩個婆子來照顧你。”楚霖急急地說,他此刻也是頭回做爹,滿心滿眼都是杜梅和孩子。

“我好好的,喝什麼安胎藥,再說,現在月份還小,也用不着婆子。”杜梅拉着楚霖溫潤大手,柔聲笑道。

“那我多陪陪你。”楚霖眼中深情款款,他坐在床邊與杜梅十指交握。

“嗯。”杜梅瞥了地上那些畫像,心裏嘀咕,這肚裏的小孩可真是個人精,早不反應,晚不反應,說要給他找姨娘,就開始折騰她,果然跟他爹一個德性。

“小七,把地上那些都清出去,還有,外面的燈籠紅綢也別掛了。”楚霖擰眉吩咐。

“噯。”小七爽快地應了一聲,將地上的畫像一團,關門出去了。

“晚上想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楚霖在杜梅額頭上吻了吻。

“我聞不得膻味。”杜梅說著,又作嘔,看這架勢,不但不能聞,甚至連說一句,想一下都不行,她剛才都吐空了,只是張嘴乾嘔。

“那你睡會兒。”楚霖心疼地擰了熱帕子給杜梅擦臉,直等她睡了,才起身出去。

燕地的食物大多以牛羊肉為主,蔬菜水果極少,眼瞅着杜梅這樣的情形,除了喝粥,也沒有別的法子,可這不是長久之計。

楚霖想了想,在書房裏寫了兩封書信,讓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了。

杜梅反應大,一點異味聞不得,此時又逢着盛夏,胃口更差了,眼見着杜梅吃的少,吐的多,楚霖每日焦心,只陪着杜梅吃些清粥小菜。

兩位主子這樣素食,府里更不敢煮牛羊肉,所幸,很快從江陵城和滇州來了兩路外賣車馬,京中押隊的正是王鏢頭,他們送來了新鮮的水果和蔬菜,還有幾封信。

杜梅倚在軟塌上拆信,第一封是慕容熙的,一張緋色暗紋的桃花箋上,龍飛鳳舞幾行字,除了表達即將榮升舅舅的歡喜,還打了一個包票,只要杜梅想吃的,他都能給她弄到。

杜梅捏着信,想起過往種種,他的承諾似乎從來沒有落空過,這樣的朋友,值得一生珍惜。

楚霖將剝了皮的葡萄送到杜梅嘴裏,她這些日子不能吃,還一個勁兒吐,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又瘦沒了,她似乎只對水果沒有反應,他自然願意她多吃一點。

“信上說什麼了?”楚霖見杜梅若有所思,不禁問道。

“是你給慕容大哥寫的信?”杜梅轉眸問。

“這個季節,要想吃水果,京城也不及滇州,再說,他是舅舅,還是富可敵國的舅舅,怎麼也得為外甥尋摸一點吧。”楚霖笑着說。

經過太多的事,他們早已因杜梅放下敵對,雖不一定做得了兄弟,做彼此欣賞的朋友還是可以的。

“嗯,他倒是如你所願。”杜梅笑。

隨手又拆開另一封信,上面竟然蓋着皇帝御印,杜梅趕忙遞給楚霖看,不過是尋常問候,以及恭賀。

下面一封是許氏寫的,厚厚的幾張紙,除了高興,就是各種叮囑,從飲食注意到床幃忌諱,把杜梅看紅了臉。

“是娘寫的信?”楚霖抬頭問,他隨杜梅這樣稱呼許氏,叫得異常順口。

“是娘給我的。”杜梅將信收到身後,說什麼也不給楚霖看。

“那看看還有誰的?”楚霖只覺她這會兒小女兒嬌羞十分好看,也不與她爭,指指其他的書信說。

“這封是宋公子的,專門寫給你的。”杜梅將手中的信揀了一封給他。

“嗯?”楚霖有些意外,洗了手,坐在椅子上拆信。

裏面除了幾個兄弟對他的恭喜,就是宋少淮給他寫的各種床第“秘”招,宋少淮雖是紈絝,臉皮於他根本不值錢,但他到底怕被杜梅先看到這封信,遂絞盡腦汁,寫得十分隱晦,楚霖何其聰明,一眼便知了,他不待看完,就將信揣到袖中。

“你要給宋公子回信嗎?”杜梅鋪紙研墨。

“你給娘回封信,讓外賣小隊先帶回去,其他的不急,慢慢寫。”楚霖負手站在杜梅身旁,看着她提筆寫信。

有了蔬菜水果,杜梅的嘔吐的反應慢慢減少了,又過了兩個月,夏末秋初,杜梅小腹有些隆起,胃口也恢復了,只是口味變得太多,不要說燕王府的廚子,就是楚霖也一時跟不上她的變化。

“我們晚上吃酸湯魚吧。”午後,睡了一覺的杜梅挨着楚霖懷裏道。雙身子的人總是特別容易餓,而且還挑口味。

“好,你餓嗎?要不要吃糕點?今兒有酸梅糕。”楚霖攬着她,低聲問。

“太油了,不想吃。”杜梅望了一眼點心碟子,搖頭。

昨兒她還饞得跟什麼似的,今兒就不想吃了,楚霖什麼也不說,只寵溺地順着她的頭髮。

晚間,餐桌上擺着一盆酸湯魚,還有酸豆角,酸梅汁,為了杜梅的胃口,梅記可是派了最好的廚子來的。

“我不要吃了這個,我想吃辣子雞,越辣越好的那種。”杜梅突然對酸湯魚沒了胃口,想着辣椒的鮮美,只覺口水漫溢,恨不能立時就要吃到。

“我這就叫廚房去做!”天大地大,小主子最重要,福伯忙不迭的去了。

“先吃點別的。”楚霖挑了些其他的菜給杜梅。

奈何杜梅這會兒只想吃辣子雞,什麼菜也不合她的口味,待廚房現殺了雞烹飪,又等了小半個時辰,杜梅已經完全沒胃口,只泡了點湯,囫圇吃了一點便作罷了。

福伯急得不行,直怨自個做錯了事,楚霖好言安撫,吩咐他,以後每餐酸辣兩味都做一點,隨她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我是不是太挑剔了?可我那會兒真的很想吃辣子雞。”夜裏,杜梅睡在楚霖懷裏嘀咕,有些委屈道。

“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只管由着自個心意便是了,你若是這樣講,廚房裏的人該嚇得跪一地了!”楚霖摟着杜梅,輕輕撫摸她的肚子。

自此以後,廚房每日裏變着花樣做菜,酸辣兩味再沒有斷過,就是杜梅夜裏餓了,想吃麵條,值守的廚子也是做兩碗,一碗辣的,一碗酸的。若是杜梅吃辣的,楚霖就吃酸的,反之亦然。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冬天,杜梅穿着狐皮襖裙,圍着貂裘,將日漸長大的肚子藏在寬鬆的衣物下,楚霖和杜梅都是初為父母,杜梅雖覺自個肚子比鳳仙那時還要大,卻只當自己吃得太好,並不以為意,只時常堅持走動。

楚霖騰出更多的時間陪着杜梅,晚間常要幫杜梅按摩有些腫脹的腿腳,夜裏更是要環着杜梅睡,時常也有情動的時候,想起宋少淮給他支的招,卻又不敢,只怕傷着杜梅和肚裏的孩子。

杜梅自是知道他往日的勇猛,這會兒定是忍得難受,有次見他寒冷的天氣還要去沖冷水,終究不忍,遂羞澀地拉住他,低低說了幾句。

雖杜梅允了他,楚霖還是十分克制,並不敢大動,只略略瀉~了火氣,便抱着杜梅睡了,以後幾次也是草草結束。

挨到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的四月,杜梅的產期就要到了,當她脫下狐皮貂裘,那滾圓的肚子把楊蘆着實嚇了一跳。

要知道婦人生產,猶如到鬼門關走一遭,胎兒若是過大,做母親的吃的苦無疑也更大。所幸楚霖每日陪着杜梅堅持在園子裏散步,她看着肚子大,但沒到臃腫不堪的地步。

一日早上,鍾毓突然帶着幾包行李,跟着送蔬菜水果的外賣小隊來了,原來,許氏每日扳着手指算日子,到底不放心,再說,鍾毓心裏也十分惦記,一則擔心她是頭胎,害怕不好生養,再則她曾中過很深的毒,又恐生產時身子吃不消,他不親自來看着,終究沒底。

他的到來讓杜梅十分高興,忙着張羅吃住,又問母親和弟妹們的近況,而鍾毓始終盯着杜梅的大肚子看。

“梅子,快坐下,我給你把把脈。”鍾毓低聲說道。

“我好着呢。”杜梅笑着坐下,伸出胳膊。

“你可知,你懷的是雙生子?”鍾毓把脈良久,抬眼問道。

“雙……雙生子?”杜梅愕然。

楊蘆隔幾日來把脈,只擔心杜梅肚子太大,一直都不知她懷的是雙胎。

“鍾毓舅舅,梅兒懷了兩個孩兒嗎?”楚霖這會兒剛從官署回來,聽門房說鍾毓來了,正高興,聽見這話,更高興了。

“一胎兩兒固然好,可梅子生產的風險也更大!”鍾毓半點也不高興,擰眉道。

“這……”楚霖的心沉了沉,經過近九個月的孕育,杜梅的辛苦,他全都知道,若是再有點不好的事,他簡直要發瘋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老天的恩賜,還一次兩個孩子,我一定能平安生下他們的。”杜梅挨着楚霖,並肩站着,她的手偷偷伸到楚霖的手掌里,將他汗浸浸的手指攥着。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還是先準備起來,所幸,我適才查你身子還不錯。”鍾毓緩了緩面色道,他這次真來對了。

燕王府里為了迎接小生命的到來,早早準備了各種物品,乳母也找好了,可現今說是雙生子,又急急地去準備另一套,只乳母要慢慢找,杜梅早先做下的衣服鞋帽也是單一份的,多虧許氏和杜櫻姐妹都給小孩子做了衣裳帶來,雖也是一份份的,但貴在多,到時也能用上。

因着杜梅即將臨盆,又是雙生,楚霖早推了公務在家裏日夜陪着,整個燕王府都是外松內緊的狀態,這日早上剛吃了早飯,杜梅突然腹痛,楚霖趕忙打發小七去請鍾毓和接生婆過來。

饒是杜梅身子強健,又是順產,這兩個孩子還是足足折騰了一整日,楚霖被攔在門外,他在廊下蹙眉負手踱來踱去,耳朵仔細捕捉着內室杜梅隱忍的痛呼,婆子們穿梭着,將一桶桶熱水抬進去,卻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他怕的,非常怕,只覺這一日漫長地如同千百年。

福伯、如意、趙吉安、石頭、小七等等,燕王府里所有人,甚至連輕易不現身的趙狄都一臉肅穆地守在院子裏,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楚霖這般惶恐慌亂過,哪怕是冬狩之戰,亦或蜀地攻城,他們的主子都是指揮若定,泰然處之。

夕陽慢慢沉墜西山,淡淡的暮色籠罩上來,燕王府里的僕人們輕手輕腳,給各處早早上了燈,連一點聲都不敢出。

倏忽間,晚風搖曳,院中花落如雨,各色花香撲面而來,交雜瀰漫,就在這時,裏間一前一後傳來兩聲嬌嬌的小兒啼哭聲。

“生了!”楚霖心中巨石聞聲落下,他猛地一把抓住門環,福伯和趙吉安則死死拉住他,生怕他會直接衝進去。

只聽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接生婆隔着門帘喜滋滋報喜:“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生了一對龍鳳胎!”

“王妃怎樣?”可憐的楚霖扒着門,急急地問。

“王妃一切都好,母子平安!”接生婆心裏喟嘆,她接生過多少孩子,這個時候,男人開口不問孩子,只問媳婦兒的還真少見,更何況還是一位地位尊崇的王爺!

“太好了!”聽着這個消息,院裏的人一下子沸騰了,互相擊掌慶賀,一個個臉上洋溢着歡喜的笑容。

隔了會兒鍾毓出來了,他的緊張和擔心不比楚霖少,他自打知道杜梅懷的是雙胎,一直焦慮,生怕有一丁點閃失,這會兒一切順遂,臉上才有了些許笑容。

“鍾毓舅舅,我能進去看梅兒了吧。”楚霖抓住鍾毓,滿臉懇切。

“去陪陪她吧,不過她累壞了,不要說太多話。”鍾毓點點頭。

楚霖聞言疾步推門進去,屋裏雖收拾過了,卻依然瀰漫著些許血腥氣味。

“梅兒!”楚霖的目光鎖定床上虛弱的人。

“三哥!”杜梅努力展顏一笑,她面色蒼白,燈光下,宛如一朵沒了顏色的花。

“你……你太了不起了!”楚霖跪在踏板上,低頭吻她的額頭,聲音哽咽。

“你看看他們,多漂亮呀。”杜梅抱着楚霖的手,低聲呢喃。

楚霖轉頭,旁邊的小床上,並排睡着兩個小包裹,裏面露出粉粉嫩嫩兩個小臉蛋,他們都閉眼睡着,滿頭烏髮,眉眼相仿,一時分不清男女。

“你給他們起個名吧。”杜梅搖搖他的手道。

“這個不急,你睡會兒,等你養好了,咱們慢慢想。”楚霖給杜梅掖掖被角道。

“我也真累了。”生這兩孩子,杜梅幾乎用盡了力氣,這會兒只覺眼皮沉重,輕眨了兩下,便闔眼睡著了。

因着一直不知道杜梅懷的是雙胎,故而,燕王府里只請了一位乳母,福伯雖四下託人尋覓,但這一時半會也難找到合適的人選,所幸杜梅捨不得孩子,經鍾毓調理,奶~水也充足,如此,她和乳母一起餵養,才夠兩個小的吃的。

這兩個雙生子,大的是男孩,吃起來狼吞虎咽,霸道得很,小的是個女娃娃,雖出生時與哥哥不過差三五息的工夫,可吃的少,杜梅心疼她,每次都先喂她,再喂男孩兒,若是還不夠,就交給乳母喂。

一轉眼就是五月,眼見着就要滿月了,兩個孩子還沒名字,總是哥哥妹妹的叫也不是事,這日晚間,兩個孩子睡下了,杜梅倚在楚霖懷裏與他說起這事。

“不如叫楚忱和楚汐吧,忱汐也是晨夕,既是讓他們記得你生他們不容易,也代表我們朝朝暮暮不分離。”楚霖攬着杜梅,將腦袋擱在她的肩窩裏,她身上有好聞的奶香味。

“嗯,好聽。”杜梅笑,轉頭在他嘴角吻了吻。

“梅兒!”楚霖低哼,含住她的唇瓣,將這個吻纏纏綿綿繼續下去。

過了幾日,燕王府打算給兩個孩子辦滿月酒,杜梅本想着,小孩子太小,不宜大操大辦,自個府里熱鬧下也就罷了,為此還拒絕了不少人。

哪成想,皇帝的敕封詔書八百里加急提前五日送來了,這兩個尚在襁褓的孩子立時便是大順朝的小世子和小郡主,各種賞賜更是裝了幾個大箱子。燕城大小官員以及富紳商賈有了這個由頭,個個都要來恭賀。

自打楚霑的陰謀破滅后,蒙古察部也安穩了許多,加之邊境通商,草原上的牛羊能賣入大順朝,除了鐵仍然禁止大宗買賣外,茶、絲、棉、鹽不再短缺,邊民的日子好過了,自然不想打打殺殺。

燕王妃生了孩子,寧丹可汗自然要示好,特意派了與杜梅有些交情的烏答王子和阿兒台郡主前來恭賀。

這樣一來,楚霖和杜梅不得不辦隆重的宴請,可福伯將燕城各家酒館飯莊的菜單拿回來給杜梅看,卻沒有一樣能讓她滿意的。

“這裏不比京中,燕地牛羊肉居多,禽類少,水果蔬菜更是稀罕物,價格甚至比肉食還要高,所幸這次赴宴的都是燕地本地人,他們不會挑剔的。”楚霖見杜梅糾結了一整天,遂安撫道。

“我想將梅記酒樓開到燕地來。”杜梅盯着桌上琉璃碟中金黃的枇杷說,這是滇州送來的。

“好,你身子養好了,想做什麼都行,這次就讓福伯安排吧。”楚霖寵溺地摸摸她的臉,將菜單遞給外面候着的趙福。

“姐姐,你看!”小七一臉不可思議的闖進來,她的手裏拎着小小一隻雪白的軟萌奶貓。

“這……”杜梅訝然,這分明是小小雪梨,連琥珀色的琉璃眼珠都是一樣的。

“你從哪裏得來的?”楚霖接過可憐的小奶貓抱着。

“就在院牆上呀,它一直叫。”小七揚手指指外面。

“這裏好似有東西。”楚霖摸摸小貓肚子上絨毛,有了意外的發現。

“恭喜侯爺添丁!神女族。”杜梅撫摸那張小小的紙條,眼中一下子湧上淚來。

她終於明白,雪狸並沒有二十多年的壽命,只是神女族一直惦記散在外面的這一支血脈,當一隻雪狸將要壽終正寢的時候,就會換另一隻來守護,在青鸞行宮,是雪梨跑出去報信,而今,又有這麼小一隻來陪她的兒女一起長大。

“乖。”楚霖走過去抱住杜梅,揉揉她的發頂。哪怕她已經做了母親,在他眼裏仍是最讓他心疼的人。

鍾毓吃了滿月酒,隔了兩日,外賣小隊的人來送菜,他便和他們一起回去了,杜梅讓福伯準備了好些燕地的牛肉乾羊羔皮之類,給他回去分送。

三年後的暮春,燕地梅記酒樓熱熱鬧鬧開張。

申時正刻,酒樓門前,滿地散着鞭炮的紅紙屑,仿若鋪着一層紅毯,楚霖陪着杜梅站在門前微笑迎客,身後是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女娃娃手裏還抱着一個絨絨的雪糰子,三年了,彈指一揮間,男人英俊挺拔依舊,女人更添嬌俏嫵媚,婦唱夫隨,是人人羨慕的伉儷情深。

燕地梅記的掌柜是林岱,杜梅原本想在燕地找一個,可他偏要跋涉千里趕來幫襯,只說他用着順手,若是找了旁人還要調教和磨合。

經過這些年,他早已成長為一個像他師父一般沉穩內斂的男人,從酒樓建造到裝飾,再到牙行里招夥計,從食材採買到保管,再到兼顧兩地口味差異,他無不做的井井有條,細緻入微,就連杜梅也誇讚過他很多次。

燕地梅記從江陵城中抽調了幾個廚藝精湛的廚子,又在燕地招了一些本地人,杜梅與他們對菜單反覆研究探討,試菜都試了不知道多少回,耗費了大量的食材和時間。

如今,有楚忱和楚汐兩個娃娃牽着杜梅的心,她總是出門晚,歸來早,只是楚霖仍然習慣在看得見她的地方等她,然後和她一起騎馬或牽手回府,那是燕城晚間最美的一道風景,不知被多少人艷慕。

梅記開張第一天,生意十分火爆,不僅是因為東家是燕王府的王妃,而更因為這家酒樓所用的菜品在燕地都是稀缺之物,撇開菜肴色香味俱全不說,就只瓜果蔬菜、禽蛋魚蝦等等新鮮食材,俱是梅記外賣隊從外頭源源不斷送來的,只這一樣,試想除了有強大商業帝國的梅記,誰又能做到呢!

很快,酒樓中座無虛席,觥籌交錯,酒菜飄香。慕容熙早幾日就送了信來,預訂下二樓的一個雅間,可人到這會兒也沒來。

他近年常有信來,為著聯絡方便,還在燕地設了一個情報網的點,可人卻好些年沒見過,杜梅屈指算算,約莫快十年未見了。

“你這哥哥向來不按常理行事,他既然說來,自然會來的,他幾時爽過你的約?”楚霖見杜梅若有所思,一直盯着大路張望,遂安慰道。

“好些年不見,性子總會變一些的。”杜梅握着楚霖的手,仰頭笑道。

“我們只管上了菜,在雅間裏等他吧。”楚霖牽她的手迴轉。

兩人帶着兩個孩子在雅間閑話,菜流水似的上來,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就見一身緋衣的慕容熙跨了進來,他依舊是風流倜儻的模樣,只是因着奔波,原本白皙的肌膚被陽光染成了小麥色,身形也健壯了些,下頜處有了些許美髯,於俊美中暈染風塵滄桑。

“慕容大哥。”杜梅驚喜地喚。

“阿梅愈發俏麗了。”慕容熙笑,飛揚的桃花眼還是一樣的美艷動人。

“慕容熙,別來無恙!”楚霖走到他的面前,拱手行禮。

“想當年還是你聰明呀,燕地天高皇帝遠,做這一城之主,何等逍遙快活!”慕容熙爽朗地笑,他可不會中規中矩行禮,而是作勢捶了楚霖胸口一下。

“瞧你胡說些什麼,我就知道你正經不了一盞茶的工夫。”杜梅睨了他一眼,抬手招呼兩個小的過來,“楚忱楚汐,快叫慕容舅舅。”

“叫什麼舅舅,快叫乾爹!”慕容熙看見兩個孩子,雙眼冒光。

“噯,為啥所有人都要做我們的乾爹?”楚忱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

“嗯?還有誰和我搶?”慕容熙將眉眼十分酷似杜梅的楚汐抱在膝上,低頭問道。

“我們有蘇爹爹、宋爹爹、還有袁爹爹。”楚汐奶聲奶氣地說。

“除了蘇默天,他倆都有自個孩子,不算不算!”慕容熙嘟囔道。

“噯,你反對有什麼用!袁爹爹已經求了汐汐做兒媳婦。”楚忱耷拉着眉毛,這麼小的人,操心的事卻不少,他的樣貌像楚霖,性子更像。

“哥哥,什麼是兒媳婦?”楚汐從慕容熙的身上滑下來,拉着楚忱的手問。

“你這小孩兒,都哪裏聽來的這些,咱們該去找嬤嬤吃飯睡覺了。”杜梅哭笑不得,將他們一手一個牽了送去後院。

酒樓里的飯菜味重油大,不適合小孩子,杜梅在後院專門辟了小廚房,有婆子按她列的菜單給兩個小的做吃食。

慕容熙和楚霖坐下喝酒,起先還很有禮節,你來我往,喝得斯文,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漸漸隨意起來。

“我瞧着,阿梅這些年過得不錯,我也放心了。”慕容熙揚頭喝下一杯酒,眼角眉梢染了點點紅暈。

“梅兒是我一生摯愛,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楚霖陪着喝了一杯,笑道。

“這麼說,我只能等來生了。”慕容熙給自己又斟一杯,戲謔道。

“恐怕要等千年了。”楚霖突然想起杜梅曾說過,她穿越的夢裏有一個神似慕容熙的人,彷彿和現在的他更像。

“好呀,千年之後,我若先遇見阿梅,定然不會放手的!”慕容熙燦然一笑,飲盡杯中酒。

“到時,咱還各憑本事!”楚霖淡然微笑。

“你們說什麼呢?”杜梅推門進來。

“小十年了,難得我來,阿梅陪我喝一杯吧。”慕容熙笑着岔開話題。

“好呀,不過這種烈酒,我喝不得,陪你喝點葡萄釀吧。”燕地冬日寒冷,杜梅晚間偶爾會喝一點點酒暖暖,日子久了,也能勉強喝一兩杯。

深紅色的酒液像上好的琥珀,純凈晶瑩,慕容熙喝一杯,杜梅抿一口,三人說了別後的事,快十年了,好些事彷彿忘記,這會兒又突然想起,絮絮地說個沒完。

正當他們說的熱鬧的時候,林岱突然上來傳話,說阿兒台郡主來了,杜梅忙笑着去迎接。

“我的天!這個瘋女人又來了,我得的消息,她今兒不是在選駙馬,沒空過來嗎?”慕容熙的酒意都被阿兒台三個字嚇醒了。

“她該不會聽說你來了,放棄選駙馬了?”楚霖忍不住笑。

有句話說,痴女怕纏郎,在他們這兒倒是反過來了,不過,慕容熙的怕可真是怕,半點沒有動心的意思。

“不行,我得趕快走!我一點也不想見她!”慕容熙推開窗,飛身躍了出去,一身緋色錦袍在夜色里明亮如火燭,只見他的足尖在樹杈微點,一下子便盪到對面的屋脊上去了。

“郡主,慕容公子在那裏!”守在外面的侍女發現了一閃即逝的慕容熙,高聲叫道。

“哪裏?哪裏?”阿兒台聞聲跑了出來。

慕容熙輕功了得,又藉著夜色掩護,那一抹緋紅猶如龍潛深海,無處可尋。

“快追!”阿兒台翻身上馬,甚至來不及和杜梅打招呼,直接打馬竄了出去。

“慕容大哥當真走了?”杜梅回到雅間,笑問。

“嗯,我們也該回去了。”楚霖微醺,親昵地攬住杜梅。

“好啊,楚忱楚汐已經被乳母帶回去睡了。”杜梅與他十指相扣,低低地應他,今兒高興,又喝了葡萄釀,杜梅面如桃花。

他們感情一直好,攜手來來去去也是常事,有林岱照顧生意,杜梅便放心和楚霖回了燕王府。

“梅兒!”進了內室,楚霖倚在門上,急切地吻住杜梅的唇。

“怎麼了?”杜梅仰頭回應他,眼中俱是不解,他今日為何如此。

“我們好久……今兒開始,忱兒汐兒與我們分房睡了,咱們……”楚霖手上熟練地解杜梅的衣物,嘴裏含着嬌嫩的唇瓣,含混地說。

“夫君。”杜梅軟軟糯糯地回吻他。

這幾年,兩個孩子小,夜裏常要照顧,楚霖心疼她,加之,怕她再次懷上孩子受苦,又擔心她喝避子湯傷害身子,自然在房事上多有忍耐,可他是個特彆強健的男人,又深愛杜梅,這會兒酒意微醺,只想好好疼她。

許是喝了酒,又或是情到濃時,這一夜的杜梅異常溫柔繾綣,甚至還主動纏上他,獻上纏綿的吻,雖還生澀的要楚霖慢慢引導,可夜很長,她又是個特別聰明的,一會兒就能照樣學樣,她柔嫩的唇舌遊走在他的肌膚之上,吻過他堅毅的臉龐,也吻過他胸前背後那些交疊的傷痕,每一處都似被她點燃,每一處都緊繃的要爆炸。

這在平日裏,多是楚霖各種花式吻她,杜梅常羞得全身泛紅,更別提要她主動了,今夜這般魅惑綻放,直吻的楚霖心尖亂顫,驚喜連連,這叫他如何捨得放下,自然百般疼愛。楚霖甚至狡黠地以為,往後偶爾讓杜梅喝點酒,也不是壞事。

此時是最好的春夜,朗月疏星,清風裹香,他與她的時光還很漫長,今晚是全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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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緣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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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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