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浴桶里的水已經微涼,楚霖沉進去泡了會兒,方才穿上天青色外衫,他想了想,端了藥膏,一臉笑意地去尋杜梅。
杜梅低頭猛跑,竄回自個的屋子,因着楚霖回來了,趙吉安早早將小七拎走了,這會兒,入了夜,婆子丫鬟都到外院去了,故而,誰也沒有看見她的窘樣。
“梅兒。”此時已是仲夏,今夜又逢滿月,皎潔如水的月光蕩漾在風中,溫柔而妥帖,像極了楚霖的心情。
“睡著了。”杜梅太羞了,剛在窗前站了半天才緩過來,懊惱自個實在太膽大了,不過,若再來一次,她大概還是會第一時間闖進去看他的傷。
“你若不開門,我可就跳窗進來了。”楚霖淺笑,戲謔道。
“別鬧,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不可共處一室,你趕快歇着去吧。”杜梅憋了半天,想起一句市井話,搪塞道。
剛才是誰一頭撞見他洗澡也不避諱的,這會兒倒拿這些個迂腐的道理打發他,楚霖可以這麼腹誹,但他不能直說,要不然,這丫頭可真不會給他開門。
“我肩上的傷還沒擦藥膏呢,你是醫者,總不能見傷不救吧。”楚霖壓着嗓子,露出疲憊的聲音。
“我適才也沒見你傷上有藥膏呀。”杜梅可不上當。
“你知道藥膏的味道大,今兒是凱旋慶功,我總不能讓皇上和太皇太後娘娘擔心,故而今日沒擦,這會兒愈發疼了。”說罷,楚霖故意嘶了一聲,彷彿已經疼得沒法忍耐。
杜梅滿心滿眼都是他,那裏受得了他有半點傷痛,她顧不得羞,一下子打開了門:“你為什麼不早說!你……”
不待她說完,楚霖的唇已經霸道地侵上來,杜梅剩下的話全變成了含混不清的嗚嗚咽咽。
近兩個月的刻骨相思,全融在這溫柔繾綣的親吻里,連窗外的明月疏星都躲了起來,不願來打擾他們。
隔了半晌,楚霖將杜梅抱在懷裏,附在她耳邊說:“梅兒,我好想你,每時每刻都不能停歇。”
“我也想你。”杜梅攀着他的後背,在他寬大的懷裏找個舒服的位置靠着。
一直以來,因為杜梅十分害羞,楚霖得到回應的時候很少,這會兒杜梅的話,讓他意外地高興。
“今兒怎麼這麼乖?嗯?”他讓開點,想看看杜梅到底哪裏變了。
“你以後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你親我,我就親你!”杜梅使勁埋下頭,抵着他的胸膛,像只小老虎似的叫囂,卻是意外可愛。
“哈哈哈。”這話聽着兇悍,卻甜得讓人發齁,楚霖顯然被取悅到了,朗聲輕笑。
“還要不要敷藥!”杜梅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低哼道。
她心中暗忖,最近大概是太想他了,這一回來,說話做事都隨了本心,簡直太丟人了,不過這樣的感覺卻意外得好。
楚霖褪下外衫,坐在椅子上,杜梅站在他懷裏,低頭給他敷藥。
“寧小將軍沒事吧?”他們這個樣子太親密,杜梅靈機一動,找了個話題。
“無事,他腿受了點傷,被幾個山民救了,仗打贏了,直接送回燕地去了。”楚霖伸出右臂抱住杜梅纖細的腰。
“蜀地殘餘都抓住了,可我還是覺得江陵城中藏着他們的人。”杜梅扭了扭腰,卻半點擺脫不了,所幸他的手一直老老實實的,她也只好由他。
“今夜,瑾年和少淮會將他們一網打盡!”楚霖眼中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嗯?”這個回答讓杜梅十分意外,今兒大家都在歡慶呢,什麼時候出動抓捕的。
“我們攻入蜀城,在書房暗格里發現了一個名單,全是楚霑分佈在各處潛伏的內應和暗樁。這次之所以回來遲,也是為了和其他州縣統一行動,切斷他們的聯繫,以防漏網。”楚霖仰頭看杜梅,她鬢邊落下一縷碎發,在燈火下閃着燁燁的光。
“宮裏也有嗎?”杜梅特意問一句。
她雖不知道是誰,但總能感覺到一種濕膩的探究目光,像被一條蛇盯着,讓她感覺莫名的寒慄。
“是樊公公,還有他手下幾個小內侍,九轉還魂丹就是他和杜杏一起搞的鬼。”楚霖嘆了口氣。
楚霈身邊已經被楚霑安插了這樣的毒牙,出事是遲早的事,不過作為一個懷疑一切的帝王,他能做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定也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原來是他!”杜梅咂舌,這人當初陪着楚霖到杜家溝去,她可半點沒看出他的壞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兩人又說了會兒彼此別後的話,原來杜梅夢見的都未曾改變,只是當楚霖受傷的同時,蜀城中突然濃煙滾滾,隨之傳齣劇烈的爆炸聲,寧征擔心楚霖的傷勢,本想鳴金收兵,但楚霖見此有利情形,堅持帶傷指揮,一舉攻破城池,抓獲了蜀城多名守將。
慕容熙帶着密宗十多名高手助陣,來,不曾通知,走,也只和他打了個招呼,說是為杜梅來的,這樣桀驁不馴瀟洒自由的人,也只有杜梅請得動了。
杜梅沒有夢見後面戰局扭轉,自然也不知道自個到底有沒有改寫,但這樣的結果,是她所期待的,雖然楚霖無可避免的受了傷,但終於平安回到她身邊,這就很好。
當楚霖聽杜梅說,她每日去上朝,還向慕容熙求救,讓他火燒軍械糧草,又出主意找到了寒凍山的火藥倉庫,並讓大家吃辣椒花椒防濕毒,他激動地一下子將她抱舉了起來。
“當心抻着傷口!”杜梅嚇壞了,連連拍打他的臂膀。
“媳婦兒,你太能幹了!”楚霖將她放了下來,趁勢親了她一下。
“還好,還好。”杜梅不睬他,只顧扒他的衣服看。
“你再這樣,我就……”楚霖一時心旌蕩漾,壞笑道。
“快去休息!”杜梅鬧了個大紅臉,將楚霖攆了出去。
次日一早,神清氣爽的楚霖來找杜梅,小七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正守在外面,楚霖推門進去,卻見她還像只貓似的蜷在床上酣睡。
“梅兒,該上朝了。”楚霖摸摸她的臉。
“好睏呢,我能不去嘛?”杜梅抱着他的手撒嬌,她還沒有完全醒,聲音慵懶而嫵媚。
“好,你今兒準備到哪裏去?”楚霖問道,他到時好知道到哪裏找她。
“我要睡覺,我要睡覺!”杜梅被擾了覺,似乎有些不高興,嘟嘟囔囔,答非所問。
“乖了,好好睡。”楚霖無法,只得哄她。
朝堂上,眾人見只有楚霖一人獨來,都有些詫異。
“王叔,郡主今日怎地沒來?”楚恆笑着問。
“她累着了,起不來,以後也不來了。”楚霖負手而立,淡淡地說。
此言一出,底下朝臣可炸了鍋,他們這些狡猾如狐的傢伙,雖不敢大聲說,卻一個個擠眉弄眼,心領神會。
楚霖和杜梅是先帝御賜的姻緣,雖沒有成親,卻已經同住一府久矣,他們感情篤定,恩愛異常,更是傳遍江陵城的美談,今兒他自個說出這等曖昧的話,誰還能不跟着浮想聯翩?
“咳……”楚恆雖未及冠,后位空懸,但已有了幾宮妃嬪,男女之事,他自然懂的,忍不假咳了一聲,威懾朝臣。
“我臨行前將國家政務交託給你們,可結果卻要一個女孩子操心勞力前方戰事,你們還敢說沒累着她!”楚霖虎目圓瞪,掃視群臣。
“是是是。”大臣們被他一說,頓時有些汗顏。
“王叔,此次收服叛臣餘孽,平定蜀地,還是由您來嘉獎有功之臣。”楚恆開口道。
“此次戰役打得辛苦,折損頗大,撫恤前方傷亡將士的銀兩,今日開始撥付下去,也好早些告慰亡靈,至於其他將領,依舊是論功行賞。”楚霖點點頭道。
參加平叛的武將一個個被嘉獎擢升,很快輪到了袁瑾年。
“這次,你想求什麼?”楚霖見他漲紅了臉,笑着問。
“請皇上賜婚。”袁瑾年跪下磕頭。
“可上次蘇姑姑拒絕你了呀。”楚恆簡直不敢置信,面前這個鍥而不捨的男人,難道每次都要用戰功求娶蘇慕雲嗎?
“我願意!”簾后突然傳來一聲嬌羞而急切的聲音。
“朕准了,擇日成婚!不過,你的戰功還是要記上的。”楚恆笑,這大概是這場戰爭帶來的最好結果。
殿上的眾人全都歡笑起來,宋少淮、鐵黎更是高興,一把將傻的袁瑾年,拉到蘇默天面前,硬逼着他叫大舅哥!
時下這麼多人,袁瑾年自然是叫不出來的,蘇默天當胸捶了他一拳,這小子有福,能娶到自個的妹子,而慕雲終於找到了幸福的歸宿,他更為她高興。
散了朝,楚霖走出宮門,忙不迭問趙吉安:“梅兒在哪裏?”
“郡主一直在府里,今兒突然叫人將以前宮裏賞賜的東西全拿出來,也不知要做什麼用?”趙吉安搖搖頭道。
“回府。”楚霖翻身上馬,他倒要看看杜梅又準備幹什麼。
“你說,我是送紅珊瑚盆景,還是這對三鑲玉如意?”楚霖進來的時候,就見杜梅蹙眉和小七說話。
“這是要給誰送禮?”奇珍異寶散了一屋子,幾乎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袁瑾年和蘇慕雲啊,他們不是很快就要成親了嘛。”杜梅篤定地說。
“是呀,今兒早上,皇上剛剛御賜的,你是怎麼知道的?”楚霖有些驚訝,難道這也能夢到?
“嘿嘿,天機不可泄露!”杜梅故弄玄虛道。
“那你能說下,我們什麼時候成親?”楚霖小心繞過地上的寶貝,走到杜梅面前,摟着她說道。
“又來了!”小七翻了個白眼,直接從窗口飛出去躲清靜。
“好端端說他們,怎麼又扯到這個,你還是先幫我選一樣吧。”杜梅有些心虛地看看外面,這會兒可是白天,若是讓婆子丫鬟看見了,多難為情。
“你送他們哪一個,都是世間少有,價值連城的物件。”楚霖笑着說。
“要不兩個都送得了。”杜梅對這些沒啥感覺,只是單純覺得漂亮喜慶。
時間過得飛快,這個夏天因着緊張、害怕、歡喜、重逢,變得漫長又短暫,夏末秋初的時候,袁瑾年和蘇慕雲成親了。
蘇衍不知是被袁瑾年的誠心感動還是覺得他未來可期,總之這次嫁女兒十分高興,吳氏也歡喜,袁弘是刑部侍郎,算是蘇衍的手下,自然好掌握。
再說,袁瑾年已經開府另住,雖有生母白氏跟着,可她平日裏沒當過家,蘇慕雲嫁過去,那肯定萬事都是她做主,日子定然過得舒心。
袁弘雖不贊成袁瑾年這麼做,但眼見着庶子越來越有出息,日後光耀門楣恐還要指望他,也就不得不讓步,自打白氏跟着離開,他在家裏,便對正妻秦氏和嫡子袁斯年生出各種不滿來,每日裏爭吵不休,日子過得焦頭爛額。
以前杜梅總是找各種理由出去,現在她每天找各種理由不出門,自打平定蜀地后,大順朝終於安定下來,楚恆勤學上進是個好皇帝,楚霖便有了大把的時間,他生怕杜梅悶壞了身子,想着法兒陪她散心。
初秋最該看的還是馬場山坳里的桃花林,他倆去住了幾日,因着杜梅的寒疾,楚霖不敢冒險帶她下去,只自個去折了幾枝桃花,養在她屋裏花瓶中。
剛入夜的馬場,小蟲啾鳴,楚霖帶着杜梅飯後消食,在山中漫步閑逛,倏然,身邊飛來很多流螢,一個個提着小燈籠,圍着他們上下飛舞。
“好美啊!”杜梅伸出纖細的手指,一隻流螢顫巍巍棲息在她的指尖。
“將你的絲帕借我用下。”楚霖笑意盈盈道。
楚霖拿着杜梅的絲帕,踏空飛旋,玄色的衣袂和腰間荷包煙色的流蘇一起飄逸翻飛,杜梅笑着仰頭看他,眼眸中燃着驚喜和愛慕的光。
“喜歡嗎?”楚霖翻手托出一個閃着淺綠色瑩亮光芒的囊。
“喜歡,你怎麼做到的?”杜梅剛才只顧看宛如仙人御風飛行的楚霖,根本沒注意他是為她捉流螢。
“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楚霖看着杜梅歡喜的眉眼,忍不住親了她一下。
這丫頭特別好哄,她平日裏要的不多,一粥一飯而已,然而她要的卻又最難得,那是一顆真心,一顆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真心,楚霖慶幸自己能夠和杜梅傾心相愛,他願這愛如磐石堅韌,若日月永恆。
“三哥!”杜梅托着那個閃光的囊,伸手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吻他。
她又笨又莽撞,碰了牙齒,咬到舌頭,卻偏不罷休,像極了她做事的風格,越挫越勇,楚霖在暗色里靜靜地笑,緩緩彎下腰,讓他的小女人省些力氣,他一點點帶領她,引導她,直到舌生蓮花,口吐芬芳。
天高遼闊,秋月溫存,小蟲低唱,流螢唯美,這樣醉人的夜色最惹人動情。
秋去冬來,太皇太后時常生病,杜梅整日忙得不可開交,萬若錦因着楚霑突然身故,一時接受不了,心情鬱悶,身子自然受不了,她唯一惦念的就是楚霖的婚事,每次見着他倆都要絮叨良久,楚霖便於杜梅商量,等過了年,父孝國孝都滿了,兩人就成親,也讓太皇太后高興高興。
他們一個是攝政王,一個是女侯爺,這樣的婚禮要籌備的事情太多,規矩禮儀一個不能偏廢,故而,宮裏和兩個府上的人,年前就開始忙碌起來了。
年關將近,又要準備各種事宜,楚霖便派石頭將許氏和杜梅姐弟都接了來,村裡人知道杜梅要成親了,都送了賀禮,不過是些地里收的瓜子花生,以及雞蛋等等,雖不值當什麼,卻是一片心意,許氏都帶了來,唯有廢稿將自個寫的那本奇書,用紅布包着作了賀禮,許氏也一併帶上。
照理,他倆的各式服飾都該是宮裏定製的,但許氏想給他們準備親手繡的喜服和被褥,她親手畫了花樣子,給杜梅選。
因着落梅軒有現成的布料和絲線,葉丹日日趕了馬車來接她,杜櫻則在府裏帶着弟妹們,偶爾幫大姐做點小事,偶爾又到梅記酒樓或落梅軒去,總之,幾個小的似乎比大人還要忙。
杜梅忙得腳不沾地,既要跟宮裏來的嬤嬤學禮儀規矩,又要決定府里的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哪裏想到成親竟這般複雜,若不是楚霖每日心疼她,變着花樣哄她,她簡直都有了逃婚的念頭。
“晚間的酒席自然要擺在醉仙樓啦,我這可是百年老店,菜肴品質沒得說,蓬萊春更是應景的好酒!”這日,宋少淮休沐,坐在忠義侯府的會客廳里,極力勸說杜梅和楚霖。
“我自個有酒樓,怎好到你那裏擺酒!”杜梅連連搖頭。
“那我提供酒總行吧,你又沒有自個的酒坊的。”宋少淮只得退而求其次道。
“那也不……”杜梅正想回絕,卻被楚霖打斷:“梅兒,少淮一片好意,咱們就用他的酒吧。”
“那好吧。”杜梅想想,只得作罷。
“還有菜呢?自打你和徽州的宋家,魯州的昌隆,涼州的富祥,滇州慕容家合開梅記分店,他們都想在你喜宴上送上最好的地方代表菜。”董昌面前攤着一個薄子,逐條和杜梅楚霖商定事宜。
“咦,那些個都能送菜,醉仙樓也算是寧州最有特色的酒家,怎麼也得送幾樣才是。”宋少淮不嫌事多的插嘴。
“要不這樣吧,他們都與梅記有合作,梅記也要融合他們菜肴的地方特色,不如讓他們每家派一個廚子來,做兩道最拿手的菜,其他的再安排梅記的菜肴,記得口味、食材不要重樣,菜單定下來后,再給我看一下。”杜梅偏頭想了想道。
“醉仙樓呢?”宋少淮追問道。
“哎呀,宋公子,你自來送菜,會不會被選上,咱再說嘛。”董昌趕忙拉住他。
“還有別的事嗎?”杜梅捏捏額角,疲憊地問道。
“按鄉下成親的規矩,還要請個梳頭開臉的全福太太,不知有沒有人選。”董昌接着看薄子上的另一件事。
“這個親怎麼個成法,我還不知道呢,教規矩的嬤嬤說,宮裏似乎準備這些了。”杜梅托着下巴,耷拉着腦袋說。
“太皇太后想讓我們倆的婚事在宮裏辦,這些事,宮裏都有專門的人。”楚霖接口說道。
“還有,慕容公子有信來說,他過了年節來,但賀禮已經送達,收到庫里了,禮單在這裏。”董昌說著拿出一個緋色暗紋的信函,一看就是慕容熙的物件。
“今日就到這裏吧,有事明天再說。”楚霖接過信函,對董昌說。
“是。”董昌見杜梅實在沒了精神,也就退出去了。
“我也走了,年裏放假,等兄弟們回來,咱們專門喝回酒哈。”宋少淮起身告辭。
“好,只不知還有沒有空閑。”楚霖送他,笑道。
“你這場婚事,較之皇帝大婚也不遜色,是夠你們忙的。”及到門口,宋少淮拱手作別,不讓他送。
說者無心,聽者心驚,宋少淮的話讓楚霖一愣,楚恆是楚霈的親子,他現在尚未及冠,不能親政,而他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又監國總理朝務,但哪個帝王允許卧榻之上有他人鼾睡,更何況是大婚這種事蓋過自個。
至晚間,兩人吃了晚飯,閑坐,楚霖說:“這些日子為著婚事,把你忙得夠嗆,咱們不如從簡些,你也鬆快。”
“好呀,我正頭疼嬤嬤教的規矩,我都記不住。”杜梅忍不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你夢到的現代,那裏人怎麼成親?我們不如學學他們。”楚霖饒有興趣地問。
“我看見的全是關於鴨餚的,沒見過成親,不過他們有一種東西叫手機,什麼都可以查,可惜,我現在都夢不到,不然可以查查。”杜梅有些惋惜地說。
“你咋就只記得吃呢。”楚霖摸摸她的頭,故意逗她。
“對了,我可以查下廢稿叔的奇書,他寫的大鐵鳥,鐵皮車,現代真的有,說不定還寫到成親。”杜梅風風火火去找書。
“……新娘穿白色紗裙,和新郎一起坐鐵皮車,到酒樓迎客……”杜梅坐在厚實的地毯上,指着書上的一行字念道。
“這不就是狀元遊街嘛,鐵皮車沒有,咱有馬呀!”楚霖坐在她旁邊,興緻勃勃地說。
“你是說我們一起騎馬遊街成親?”杜梅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說道。
“嗯,明日我和母后說,早上在宮裏行祖制大禮,下午咱們就按自個的安排,想她不會反對的。”楚霖攬着杜梅的肩膀,與她頭靠頭。
“那怎麼行?新嫁娘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沒想到,萬若錦聽了楚霖的安排,強烈反對。
“母后,梅兒不是尋常女子,她既是機智的忠義侯,也是勇敢的清河郡主,還是精明的梅記老闆,在江陵城,有誰不認得她,豈是能一頂紅轎,一方喜帕簡單抬進府里的人,再說,我深愛着她,想給她一個不一樣的婚禮。”楚霖拍拍萬若錦的手,低聲勸道。
“皇家婚禮還不夠隆重輝煌嗎?”萬若錦不解道。
“母后若當真疼惜兒子,就允了兒臣吧。”楚霖跪下行禮。
伴君如伴虎,萬若錦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免不了心中一顫,她縱使百般不願意,但話已至此,她只得答應。
即便一簡再簡,他們這場婚事還是挨到了暮春時節,這時候,陽光溫潤,花開荼蘼,空氣里都泛着甜味兒。
這日一早,杜梅就和楚霖坐了馬車入宮,許氏帶著兒女另坐了一輛車跟在後面,小七和趙吉安等人俱都在準備其他後續事宜。
宮中禮儀十分繁瑣,從換衣梳頭到開臉上妝,杜梅盡量配合,像個木頭人似的被他們隨意擺佈,幾個小的樂呵呵看着,許氏則在一旁高興地抹眼淚。
另一邊穿上喜服的楚霖喜滋滋等着,當他再一次張望的時候,喜婆已經牽着矇著紅蓋頭的杜梅走來,並將紅綢另一端遞到他手上。
“梅兒!”兩人一路行着,楚霖低喚。
“嗯。”杜梅聲不可聞地應道。
楚霖安心了,滿臉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容。
一切按部就班進行得很順利,祭天地,入族譜,皇帝親自說了賀詞,他倆又給長輩敬了茶,這一套規矩做下來,就到了中午,兩人稍作休息,陪着長輩吃了飯,便坐馬車回到了燕王府,許氏則留下陪着萬若錦多說了會話,至下午方才回去。
“梅兒,你累不累?”杜梅將頭上沉重的花冠取下來,楚霖在旁關切地問。
“不累,賀御醫都說我身子比之前好多了。”杜梅星眸璀璨,笑着說。
“那我們準備遊街慶賀吧。”楚霖探身在她臉上親了下。
“慕容大哥怎麼還沒來?”杜梅有些不解地問。
“憑他不按常理行事的做派,只怕是要給我們驚喜。”楚霖笑着安慰。
兩人換了正紅色的騎裝,男的俊美無儔,女的清嘉妍麗,他們身穿一樣的金絲繡的祥雲海紋服飾,頭上戴着一樣的碧玉發簪,只有他們的馬,一匹通體黑亮,一匹艷如桃花。
石頭帶着六名王府侍衛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面開道,後面則有趙吉安帶人壓陣,楚霖和杜梅走在中間,身後還有一輛運貨的馬車,小七在上面負責撒各色糖果喜餅。
這兩人要遊街慶賀大婚的消息,早通過京城小報傳得人盡皆知,從南街到北市全都擠滿了圍觀的人們,大家一起伸長了脖子焦急等待。
“你這是準備送給郡主的酒?”一個瘦瘦的男人有些嫌棄地看向旁邊的人。
“這可是三生酒,好奇貓,三生三世,你懂不懂!”旁邊的男人將落在胸前的頭髮一挑,翻了白眼道。
“韓大佬,你這什麼三生酒,分明是生紅薯、生山芋、生地瓜釀的!”好奇貓生氣地一扭頭。
“那又怎樣?你賣老婆餅,難道你有婆娘嗎?”韓大佬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咋覺得好奇貓說的,好像是一種東西啊。”站在他倆後面的是個身形健美的男子,他皺眉說道。
“凶凶啊,你每日到他那裏喝酒,就沒喝出來?”好奇貓愁眉苦臉地看着這位傻哥哥。
凶凶本名叫啥無從考證,因他是滇州人,跳舞很兇(凶在方言裏是厲害的意思),故得此花名,他手下有一個舞蹈天團,以賣藝為生。
“好奇貓,你已經不理隔壁菜花三天了。”韓大佬看見洛然胭脂鋪的老闆洛然走過來,故意說道。
“她肯認錯了?”好奇貓眉眼上挑道。
“沒有,我瞧見她跟她隔壁的老王手拉手過去了。”韓大佬努努嘴。
好奇貓轉頭望去,哪裏有人,氣得猛拍大腿:“哎呀,又上了你的當!”
“哈哈哈。”後來的洛然見此,笑得合不攏嘴。
“洛然小姐,攝政王今兒成親了,你趕快在他們中間選一個吧,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凶凶苦着臉說。
“他們一個是“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州佬”湖州人,一個是“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州”的江州人,我選他們哪一個,我的小鋪子都保不住哦。”洛然搖搖絲帕,嘻笑了一聲。
幾人說話間,擠過來一個青衣劍客,長的瀟洒超俗,只是沉默不語,顯得高深莫測。
又有一個背着書簍的書生見縫插針,着急地問:“來了嗎?來了嗎?”
“急啥,還早呢。”旁邊一個俊俏的青年搖着紙扇,淡定地說道。
“瞧瞧,咱們郡主當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無人不愛啊!”韓大佬感嘆道。
“來啦,來啦。”布莊鋪子的小女兒奕可扎着兩個小揪揪,一路跑,一路喊道。
“哪兒呢?”奕可娘抱起了女兒張望。
遠遠的,六匹高頭大馬已經映入眼帘,兩位如畫美顏的新人,眉眼間綻放着燦爛的笑容,驅馬緩緩而行,路兩邊的人群爆發出歡喜的呼喊,小七將糖果喜餅散了出去,人們也把瓜果食物回饋給她,馬車裏幾乎堆滿了人們的心意。
“大佬快呀!”凶凶開始扭腰擺胯跳舞,還不忘催促。
大佬的三生酒、好奇貓的老婆餅、洛然的胭脂、凶凶的舞蹈、奕可娘的絲綢,它們和其他所有的物件一起,代表着江陵城的百姓對這對新人最真摯的心意與祝福。
馬隊繼續前行,一段悠揚熟悉的簫聲傳來,兩旁的屋脊上躍下數名手提花籃的紅衣女子,彷彿是天外來客,她們手中艷麗的玫瑰花瓣如同紅雨一般傾瀉而下,落在楚霖和杜梅的頭上肩上。
他們一路前行,花瓣一路跟隨,直到在他們身後形成一道紅艷艷的迤邐花路。
“阿梅,我的新婚賀禮如何?”一身緋衣的慕容熙騎着金色大馬站在路邊等候他們。
“謝謝大哥!”杜梅甜甜地笑,是人世間最完美的幸福。
晚間的梅記酒樓,高朋滿座,喧嘩熱鬧,直到酉時正刻方才散去。
燕王府中,楚霖微醺,抱着杜梅低喚:“梅兒!”
“難受了?要洗浴嗎?”杜梅嗅了嗅他身上,全是蓬萊春的酒香。
“你和我一起洗吧。”楚霖促狹地笑。
“三哥!”杜梅想起那日闖門的事,一時紅了臉。
“梅兒,叫我夫君!”楚霖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三哥~”酒鬼真難纏,杜梅決定下次一定不讓他喝多。
“那叫我相公!”楚霖又親在她嘴上,他似乎非要聽到這一聲。
“三哥~”杜梅哭笑不得,他什麼時候這般賴皮了。
“叫我一聲嘛。”楚霖將杜梅撲在床上,從眉眼一路往下,直吻得杜梅臉紅心跳,意亂情迷。
“夫君!”杜梅軟成一灘水,聲音嬌媚地低哼。
“媳婦兒!”楚霖打橫抱起杜梅,直往洗浴間而去。
此時正是春色撩人的時節,廊下燕子呢喃,屋頂貓兒漫步,窗外,月華如水,樹影搖曳,篩下斑駁的影子,須臾,清風徐來,花香瀰漫,滿城盡染沉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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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寫越多,也越寫越晚。
四號立春,雲夢帶着書友微信群雲夢鎮的居民們,在書中客串一場,給大家鬧春。
一年之計在於春,願友友們在新的一年像杜梅一樣,堅強而勇敢,溫柔又善良,有夢可追,有愛可待!
感謝書友群客串,排名不分先後。
韓大佬——書友57224758
洛然——洛然之心
凶凶——你沒胸凶什麼凶
書生——一葉知秋
俊俏青年——巴巴熊123
奕可娘——奕可媽媽
青衣劍客——王瀟賽高
好奇貓——好奇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