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蘇念池知道,燕棲遲之所以全然坦白,一點都不瞞她,不懼她因此更恨他,便是存了囚她一輩子的念頭。
如他所說,即便她再恨他,他也不會放開她。
所以不惜廢去她一身武功,奪去她的權位助力,讓她無處可去只能成為他一人的禁臠。
所以,當燕棲遲手持顏色詭艷的藥膏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不由得譏誚一笑,問:“你確定?我恢復容貌對你可不是好事。”
燕棲遲深深看她,聲音卻淡,“不錯,你恢復容貌會給我帶來不小的麻煩,可我不在乎。我想見從前的你。倒也並非全然是貪念皮相之美,更因為,你用如今這張臉,與溫恕糾纏不清,叫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想抹平,讓一切回歸正位?”
身後,綠虞手捧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裏放着兩個小瓷瓶、一碗清水,還有匕首和紗布。
她將托盤放在小几之上,拿起其中一個瓷瓶,倒出數粒黑色藥丸,連同那碗水一同遞與蘇念池:“夫人先服下這藥丸吧。”
蘇念池接過略微一聞,“這是麻沸丸?”
綠虞道:“正是。稍後用玉骨生肌膏時會有些疼,夫人服下麻沸丸后可以少受苦楚。”
蘇念池忽而想起,那日初晨的山谷里,溫恕曾告訴過她,玉骨生肌膏之所以能使白骨生肌,血肉復新,是因為此葯施用時,需得削盡傷處,在新創血肉之上塗抹,以鮮血為引,方得新生。
她想起他對她說,你不用去受這樣的痛,我也不會給你配玉骨生肌膏,這樣便很好。
當時的她,雖有不甘,畢竟想要將自己原本的容貌展現在心愛之人面前,女為悅己者容,她想讓他知道自己亦是美的。然則更多的,卻是欣悅,欣悅於他與世人不同,不是因為美貌而愛她,欣悅於他對她的珍重顧惜。
不過是幾個月前發生的事,卻像是已過了一生一世。
她漠然道:“不必,動手吧。”
綠虞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偏頭去看燕棲遲。
燕棲遲道:“你如今沒有內力,挨不過這痛,不要做沒有意義的逞強。”
蘇念池還想再說什麼,靜默一瞬,終是一抬手,將那藥丸悉數服下。
她閉上眼,努力感知自己身體的變化,直到最終失去意識。
“夫人,夫人。”綠虞輕喚。
床上的人無知無覺,並不應聲。
綠虞又將取過另一個瓷瓶,將瓶中所盛“畫船聽雨”催化成水汽,放到蘇念池鼻下輕晃片刻,方對燕棲遲道:“可以開始了。”
燕棲遲伸手將蘇念池溫軟的身體擁入懷中,只有這個時候,她是全然乖順的,不加反抗的依偎,密不可分的契合,就如同,他們生而就是一體的。
鼻間縈繞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味,他閉了閉眼,不自禁的將她越擁越緊,貪戀一般不想放手。
綠虞小心翼翼的開口催促,“若再不開始,恐怕一會兒麻沸丸的藥力不夠。”
燕棲遲靜默片刻,睜眼看她,問:“你確定她已經恢復到可以承受這個?”
綠虞笑道:“燕堂主已經問過我很多遍,我有幾個腦袋,敢拿夫人的身體開玩笑?”
她一直知道燕棲遲是鐵了心要讓蘇念池恢復容貌的,所以很早以前,就下了死命讓靈藥局傾盡全力按着古籍研製玉骨生肌膏。
也對,以蘇念池那傾人國城的絕代容姿,若果真毀了,便連身為女人的她都覺惋惜,更何況是他。
而她幸不辱命,也終於製成玉骨生肌膏。
在他將蘇念池帶回北境的第二天,她便帶着玉骨生肌膏去見他,心想雖不能令她即刻醒來,卻可令她恢復容貌,那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哄得這個活閻王開心些少與自己為難。
卻不料燕棲遲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藥膏,只淡聲說了一句,“先放着吧。”
綠虞不解,隨即恍然大悟,是了,他如今扶持傀儡假冒蘇念池,若是讓真的蘇念池恢復容貌,豈不自找麻煩。
當下絕口再不提及玉骨生肌膏之事。
卻不曾想,過了一段時日,當她向他回稟蘇念池身體大有起色之時,他突然問起:“那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可能承受施用玉骨生肌膏?”
她一怔,他不對她用藥,竟是顧及她的身體?
略想了想,她開口道:“自然可以,只是還是會有風險,她如今身子太弱,恐承受不住削肉刮骨之痛。”
他點點頭,又回復一貫的*,“什麼時候沒有風險了,你再來告訴我。”
她苦笑,“她如今的身子不比從前,我不確定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到你期望的程度。”
他似也不甚在意,“無妨,我可以等。”
經此一事,她便深知蘇念池對燕棲遲有多重要,不是萬無一失,如何敢輕易嘗試?
也想過學學那老莊的無為而治,卻到底還是放棄,她太清楚燕棲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口中說著可以等,可若是她真敢讓他無限期的等,倒霉的,還是靈藥局和她自己。他會那麼說,分明也是料定了她不敢耍花樣。
況且,她到底也有身為醫者的好勝心,想要檢驗自己是不是真的夠本事,真的能研製出僅存於古籍中的曠世奇葯,真的能夠讓容貌毀損的絕世美人復顏如初。
若果真如此……僅只是想想,都叫人莫名期待。
所以,在她自認萬無一失的第一時間,她便找到了燕棲遲。
倒是沒有料到,他亦會有躊躇不定之時,只因事涉蘇念池。
不過,燕棲遲始終是燕棲遲。
他的心始終夠狠夠硬。
聽聞她的保證之後,他點點頭,“你下去吧。”
綠虞一怔,卻又聽他開口:“我親自動手。”
她這時是完完全全的愣住了。他不是愛她嗎?那可是要從她身上一片一片削下血肉的事!她都一早想好了到真正施行的時候,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一定不能讓他在場看着,怕他承受不了牽連到自己。可是,現在他說,他要親自動手?他難道下得了手?
燕棲遲看她愣怔不動,皺眉道:“還不走?”
他並不想將蘇念池的身體展現在別人面前,哪怕這個人同為女人。
綠虞盯着蘇念池滿是傷痕的面容,不知怎的就說了出來,“還是我來吧,我怕你下不了手。”
燕棲遲聞言笑笑,像是有些不可思議她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綠虞,你看我像是下不了手的人嗎?”
她回過神來,立刻閉嘴,施了個禮便要轉身退下。
卻又聽見燕棲遲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既是已經決定的事,與其讓別人傷她,寧可我親自動手。從今而後,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