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第二回

藏劍山莊西境別院,英豪聚集。

除了根深源遠的藏劍山莊和穹陵谷外,還有當今勢力最盛的十餘個門派,大多是掌門人親自率眾前來,除此之外,其餘各小門派,江湖劍客更是不勝枚舉。

西境別苑雖大,此刻卻也擠滿了人。

天水閣慘遭滅頂之劫,震動武林,各大名家正派無不生同仇敵愾之心,欲揪出兇手,一慰庄閣主英靈,亦為武林除此大害。

自然,這其中也不乏有人存着私心,為了一探那隱藏東周王陵藏寶秘密的《天一生水卷》下落。

洛水流經周山,上有東周王陵。王陵不封不樹,蘊險藏變難尋。唯待天一生水,得之可得天下。

正是這首傳遍天下的古老歌訣,使得《天一生水卷》聲名遠揚。

相傳,平王東遷后,周天子式微,為期有朝一日能復興再起,周王於王陵之內藏寶。珍寶之藏,巨盛麗曜,堪驚世,可敵國。而藏寶處擇址之隱,沿途之險,機簧之變,亦是聞所未聞。

周王書藏寶卷,名天一生水,細述路線機關,擇專人護衛之。

然而其後諸侯坐大,周王朝亡,天下大勢終不可逆。

《天一生水卷》不知所蹤,而東周王陵藏寶,亦是未見天日。

又過了不知多少代,天水閣興,以藏書之博廣,武學之精深名震四方,相傳,《天一生水卷》也在其藏書之列。

“這天水閣遭此大難,《天一生水卷》落入宵小之輩手中,武林難免又要引出一場浩劫。”一個老者看着別院內熙來攘往的人群,捋須輕嘆。

他身邊的一名年輕弟子道:“師父,這《天一生水卷》果真在天水閣中?幾百年來,覬覦之人不知凡幾,可從來也沒人能窺見一斑。”

老者道:“無論真假,天水閣如今遭此大劫,只可嘆懷璧其罪,至於《天一生水卷》是否確有其事,下落如何,除了那幕後黑手,也只有莊家遺孤,庄南漪知曉了。”

年輕弟子了悟道:“所以此番來了那麼多門派俠客,怕也是擔心藏劍山莊獨控莊家遺孤,進而獨享東周王陵之寶。”

老者依舊捋須,沒有說話。

師徒二人言談間,一名小廝上前行禮道:“木掌門,二公子有請您和華嚴少俠到正廳議事。”

老者頷首,“有勞,我師徒稍後便到。”

待那小廝走遠,年輕弟子道:“藏劍山莊果然名不虛傳,竟連我等這般無名小派的來歷都一清二楚。”

那老者遙遙注視人群中斡旋張羅的溫靖,行止間俱是一派雅貴從容之色,氣度不凡,嘆道:“藏劍山莊有此一人,煌煌盛況,更加不可限量。”

“二公子哪怕千般能幹,又能如何?藏劍山莊數百年的基業,最終還不是要傳到那長公子手中,那可是……”那年輕弟子嗤笑一聲,沒有說下去,眼中輕蔑之意卻盛。

那老者道:“但看溫莊主作何打算了,若是我,必不舍數百年家業衰敗,定會擇賢任能。”

那年輕弟子道:“溫家老太君還在,只怕溫莊主的話也不管用,況且莊家遺孤自幼與溫家長公子指腹為婚,便是要做藏劍山莊日後的女主人的,若是天水閣無事時生變也還好說,現如今,若要廢長立幼,難免落人口實,想溫莊主如此愛惜清譽之人,定也進退兩難。”

那老者道:“他人家事,何須你我費神,走吧,且看今日這事,作何走向。”

師徒二人說著,便隨着人流,一道往議事廳走去。

議事廳內,人影濟濟,卻也井然有序。

正當中的主座上,坐着溫九功及夫人,其子溫靖立在身後,而主座旁邊,放了一張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個一身孝服白紗遮面的羸弱少女,縱無人介紹,眾人也知這必是天水閣遺孤庄南漪。

溫九功見群雄皆已到齊,起身開口道:“眾位英雄,今日大家齊聚於此,都只有一個目的——天水閣遭劫,正派武林人人感同身受,恨不能讓兇手立時伏法受誅。今日,得穹陵醫使首肯,南漪侄女傷勢有所好轉,故特邀大家於此,與溫某一道了解當日事情之真相,共商應對之策。”

他說得坦坦蕩蕩,言談之間表明,藏劍山莊並沒有藉著天時地利,先行掌握消息。

群豪之中於是有人便道:“如此便請庄小姐為我等說當日之事。”

眾人的目光都移到了那少女身上,只見她一身寬大孝服罩身,隱着受傷的容貌,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她起身,對着群豪福了一福,聲音有些沙啞,“當日之事,我已記得不大清了,只知有人入閣,爹爹很是開心,命人拿出了藏着的幾壇桃花釀……”

“什麼?竟是庄閣主熟識之人?”

群豪大為震驚,原先眾人心內多半已認定此事十有八九是北冥玄宮所為,只待藏劍山莊一聲號令,便合力清剿,現如今庄南漪這一語,卻是讓此事更加雲山霧繞。

“庄小姐可知是誰?”群豪之中有人問道。

“我,我不大記得了……”她搖搖頭。

“庄小姐,此事事關重大,請小姐務必仔細想想。”廳中有人又道。

少女為難蹙眉,溫靖已然開口,語氣溫文卻並不容人拒絕,“方世兄,穹陵醫使說過,庄小姐重傷初愈,不可勞思過甚,我們還是不要為難她了。”

他這般說,廳中一時竟無人再有二話。

卻是那羸弱少女開了口:“沒有關係,只要是我記得的,我一定盡數告訴大家,只是那一日,爹爹並未讓我陪宴,我只記得一覺醒來……一覺醒來已是漫天大火……我起身想要出門去看是怎麼一回事……一推門……便有一把長劍刺來……”

她的聲音不住打顫,整個人也如風雨中的花朵,搖搖欲墜。

溫靖欲上前,卻又止住,轉而對穹陵醫使道:“有勞醫使先帶庄小姐到偏廳休息。”

少女搖頭,雖仍是不住顫抖,卻強撐着開口,“多謝二公子,我沒事,我知道眾位英雄都是為了我莊家而來,南漪無以為報,能做的,只有知無不言。況且,況且,我也很想要抓到那兇手,為我爹娘並全閣上下報仇雪恨。”

一滴晶瑩的淚珠,滑入她的面紗,瞬間隱沒無痕。

眾人看着這個嬌弱卻又堅強的少女,嘆她不幸遭遇,心中都生憐惜之意。

穹陵醫使上前,替她探了探脈,又取出兩粒丹藥讓她服下。

溫九功看了一眼重新坐回椅上休息的少女,對着群豪緩緩開口道:“諸位,照南漪侄女所述,天水閣一事,很可能是我正道武林出了敗類,此事關係重大,不可不周詳考慮。”

廳中有人接道:“若是庄閣主相熟之人下手,加之天水閣素來清望甚高,自然排除仇殺可能,而那人所為所圖,多半是那隱藏隱藏東周王陵寶藏線索的《天一生水卷》。”

“如此說來,《天一生水卷》豈不是落入了宵小手中?”

“一旦他按圖索驥,尋到寶藏,以那宵小心性,武林難免又是一場浩劫。”

廳中群豪紛紛議論起來,卻忽而聽到莊家千金輕輕開口——

“便是他拿到了也無妨,於他而言,那並不是藏寶圖,而是催命符。”

眾人再度齊齊看向那少女,就連溫九功亦是詫異道:“難道那《天一生水卷》是假的?”

少女搖頭,“《天一生水卷》是真,只是須有識得之人。”

此刻她服下丹藥又略做休息,稍微恢復了氣力,看群豪俱寂然無聲等待她往下說,便又慢慢開口道:“昔年周王書《天一生水卷》,細述藏寶處路線機簧,並擇專人護卷。然而周王朝隕,《天一生水卷》也隨之下落不明。卷書遺失之日,護卷人自盡而亡,命後人剝其麵皮,以喻無顏見周王並先祖之意,並留下遺訓,後人須藏其麵皮,日夜觀之以惕厲,直至重新找回失落的卷書。”

眾人皆為之一悚,卻又隱約瞭然。

有人問了出聲,“天水閣祖上,可是那護卷家族?”

少女點頭,“正是。”

眾人瞭然嘆息。

溫九功緩緩開口:“看來天水閣已尋回《天一生水卷》,只不知南漪侄女所說的催命符,又是何意?”

少女道:“先祖尋回《天一生水卷》,為查勘真假,也曾派人尋訪,卻不料派出之人死傷殆盡。先祖曾一度以為,此卷書是假,可見筆跡栩栩畫功精絕,又不似贗品,於是仍代代傳之,代代參透,終於悟出其中深意。”

眾人皆屏息,滿室靜默。

那少女接着開口:“卻原來,周王為防卷書落入心術不正人之手,着意曲筆繪製藏寶圖,卻將修正之法,諱筆隱書卷中,只教給護卷人如何識得,命其代代口傳。”

“如此說來,除卻護卷人,其餘人等便是得此卷書,也是無用?”廳中有人又問。

那少女點頭,“非但無用,只怕還會誤入歧路,那曲筆繪製的藏寶圖若*,所指道路,條條奇險重重,且遍佈機簧,可叫人有去無回。”

“若是那人參透了藏寶圖真諦呢?”

“斷無可能,”那少女道,“想周王何等才智,豈會將如此巨大寶藏讓人隨意參透,便是我祖上,也是歷經數代研習,又結合世代相傳的《家族族記》,方才悟出。”

“那如此說來,當今天下能參透《天一生水卷》的人,惟小姐而已?”

那少女卻靜默了,片刻之後再開口,語帶凄愴,“爹爹是曾經教過我,可如今,我已記得不大真切了。”

她看向廳中反應不一心思各異的眾人,微微一笑,那笑掩在重重面紗下,無人得知。

如此,便是一場亂局,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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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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