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一回

“還未醒嗎?都已經第五日了。”

“她如今這樣,或許醒不過來,反倒是一樁幸事。”

窗外,是兩個丫頭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聲,蘇念池閉目躺在床上,安靜傾聽。

身上、面上,裹了層層的紗布,不可謂不疼,只是這疼痛,她早已經習慣,就如同到這裏的第一天,她就已完全清醒一般。

她閉着眼,佯裝昏迷,任一波又一波的人群在她榻前,來了又去,將那些零碎的話語,迅速在頭腦中拼湊出有用的線索。

她如今身處的地方,是藏劍山莊位於西境的別院,與天水閣相距不遠。藏劍山莊現任莊主溫九功並夫人,以及溫家次子溫靖已不遠萬里趕來。

天水閣一夕之間毀於一旦,而那蘊藏着東周王陵巨大寶藏線索的《天一生水卷》不知所蹤,整個江湖為之震動。

唯一倖存的閣主嫡女庄南漪,便成了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於是各大門派商議過後,一致同意由藏劍山莊行照顧之責。

東藏西天,南穹北冥。

藏劍山莊歷來便是與天水閣、穹陵谷、北冥玄宮齊名的四大武林名門。幾代之前,北冥玄宮宮主叛入魔道,穹陵穀日益避世無爭,整個正道武林,便全全仰仗藏劍山莊和天水閣號令維繫。

如今天水閣慘遭劇變,其遺孤自然由藏劍山莊照看最為合適,更何況,庄南漪與藏劍山莊長公子溫恕自小便已指腹為婚。

“可是,她真的是天水閣嫡女庄南漪嗎?姐姐你忘了她剛送來的時候,那張臉……如何分辨得出?”女孩子的聲音繼續從窗外傳來,帶着明顯的后怕和冷顫。

“她頸上的鳳陽珮正是當年兩家指腹為婚時的信物,據說庄小姐打出娘胎起便一直帶着,從未離身。”

……

婢女們輕聲的交談仍在繼續,蘇念池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入目便是層層床幔,金綉玉飾,銀紅霞影紗窗外,兩個女子交談的身段影影綽綽。

念池並不出聲,只是抬手將床邊放着的葯碗輕輕一推,瓷器清脆的碎裂聲,讓窗外兩個女子齊齊一驚,急匆匆掀簾入內。

“庄小姐,你醒了?”

“快,快去告訴莊主和夫人!”

不多時辰,一陣錯雜且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在最前的中年男子,一臉端正嚴肅,眼中卻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孩子,你怎麼樣?”

她眨眨眼,整個面部都被層層包裹,唯有眼鼻口唇外露,因此,省卻了表情的做戲。

“你……”連續多日未沾飲食,她的聲音乾澀嘶啞,難以為續,卻仍是斷斷續續把話說完,“……是誰……我……怎麼了……”

溫九功一怔,“我是溫世伯,你不記得了?”

她費力搖頭。

“那你記不記得自己是誰?”

“庄……南漪……”

“好孩子,是我們來晚了,讓你受這麼大的苦……”一旁的中年美婦一聞此言,立時忍不住淚水漣漣,撲向塌前。

“溫夫人不要太過悲傷,還是請穹陵醫使先為探視。”

身後的白袍少年聞言上前一步,“請溫莊主、夫人和各位英雄先到前廳稍待,庄小姐初醒,容我為其略做察看。”

溫夫人聞言,含淚忍痛起身,“如此便有勞醫使。”

那醫使道:“夫人不必客氣,谷主要事在身,未能親自前來,卻是吩咐在下不吝丹藥,全力診治,在下自當儘力而為。”

眾人一聞此言,皆是咂舌,穹陵谷主醫術劍法驚天泣鬼,谷中弟子亦是個個術精岐黃,然多年避世隱居,不理世事,如今卻肯派使前來,更奉上千金難求一粒的穹陵丹藥,藏劍山莊不愧為武林泰斗,亦或是穹陵谷在這場武林正道之殤面前,終於決定出世而為,盡己一責。

溫九功向那醫使抱拳鄭重一禮,“谷主大義,溫某感激不盡,日後定當親自赴谷拜謝。”

以他藏劍山莊莊主之尊,說出此話,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承諾,可那醫使只是笑笑,“莊主不必多禮,穹陵谷山險路崎,我家谷主又向來不理世事,若有緣,自然能在他處相逢,何必拘泥?”

竟是在拒絕?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只聽那醫使又道:“還請眾位先行迴避,容我為庄小姐診治。”

溫九功面色並無半分不悅,聞言即便行禮退出,“有勞醫使,溫某先行迴避。”

眾人跟在他身後,紛紛回到議事廳堂,溫靖見母親仍憂心忡忡,不由得勸慰,“娘,漪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況且有穹陵醫使在旁診治,您不用太過擔心。”

溫夫人點點頭,方穩住情緒,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又紅了眼,“你大哥人呢?還沒到?這床上躺着生死未卜的可是他未過門的夫人!”

她的聲音並不大,然而議事廳內眾人都聽到了,佯做未聞的同時,也不由得在心內嘆息一聲。

藏劍山莊長公子溫恕,自出生便被定為藏劍山莊第十三代繼承人。幼時天資聰穎,過於常人,三歲成詩,四歲能弈,五歲仗劍,也因此,溫老太君對這個長孫疼愛異常,親自帶在身邊教養撫育,整個藏劍山莊皆喚之公子。即便是兩年之後溫靖降世,老夫人亦不使改口,眾人只喚溫靖為二公子,提及溫恕,仍是以公子稱之,而不加排序,便是在這樣的細枝末節處,也要彰顯他的獨一無二。

只可惜,慈母多敗兒,祖母對孫兒的溺愛更是毫無節制。溫恕公子在老祖母年復一年的溺愛中,終於磨失了光芒。雖則平安康健長大成人,卻也平庸無為無所事事。冠禮之後,便常年遊盪在外不理正事,藏劍山莊的大半事宜,如今竟是由二公子溫靖操持。

溫靖未料到母親氣急之下竟在眾人前有此一問,略微有些尷尬,開口替兄長解釋道:“大哥在外,書信不便,或許還未曾得到消息,又或許在趕來途中。”

溫夫人冷哼一聲,眾人面前,終是沒有再言語。

一炷香的功夫后,那穹陵醫使帶着醫童回到議事廳,眾人皆問:“庄小姐如何?”

那醫使道:“小姐無恙,火傷皆只在表面,不損筋骨,劍傷幸未及要害,調養可愈。只是——”

“只是?”

那醫使的眼中帶上一絲費解與沉思,“只是庄小姐似是忘了很多事情,只留有在天水閣中的些許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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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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