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第十回

江上舟搖,但看潮生,不覺閑雲千里已過眼。

念池眼看着舟行之處,江水漸漸由寬闊急險,變得清淺迂迴,在層層山麓間蜿蜒。

一路上,深潭、險灘、流泉、瀑布不絕,人煙卻漸罕至。

白霧列將小船泊岸,“女娃子,翻過前面那兩座山,一直向南行,便是穹陵谷,此去再無艱險水路,你便在這下船吧。”

念池道:“前輩如何知道我要到穹陵谷?”

白霧列道:“老頭子只管送人,不知其他。”

念池道:“既如此,南漪便謝過前輩相送之情。”

白霧列道:“你也不必謝我。”

念池自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他會一路相送,自然全是依仗了那幕後之人相托。

告別了白家祖孫二人,念池沿路而行,林深峰險,幽徑崎嶇,但聞鳥鳴蟬噪,不見人影。

行至一處深僻之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異香襲來,念池立時警覺,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暗自屏息,再行幾步,便佯做無力狀,閉眼軟倒在地。

終於出現了嗎?

沒過多久,便聽聞一陣窸窸窣窣之聲,然後有人將她抬起,扛在肩上。

跟着另一個粗獷男聲便道:“小心點兒,金主再三交代過千萬不能傷了她。”

扛她在肩的那個男人笑道:“我自然知道,這丫頭也不知是什麼來路,這麼值錢,這一票可抵咱們兄弟幹上兩年的銀子了。”

那粗狂男聲不悅道:“只管做事,不問來歷,是我們這一行的老規矩了,不該你知道的你便不要多問。”

“大哥,我也就隨口一說,難道真會壞了規矩?不然我何不拉下這丫頭的面紗一探究竟?不過看那金主模樣和對她的看重程度,這丫頭多半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住口,”粗狂男聲沉聲喝住他,“越說越不像話了,省點力氣快些趕路。”

扛着她的那個男子不敢再說話,當下腳步如飛,向前大步而行。

不知行了多久,念池感覺自身被平放到一柔軟之處,然後那個粗狂男聲開口道:“人已帶到,這便有請驗過。”

她聽見有腳步聲移近,有人俯下身來沉沉注視着她,熟悉的氣息襲來,她心覺不對,正欲動作,那人卻已迅疾出手,點了她周身幾處要穴。

她睜開眼,對上他的眼。

燕棲遲。

他默然看她半晌,伸手扶上她的面紗,手指抖了抖,終於沒有動作,轉過身去。

“公子,你要的可是此人?”那粗狂男聲又再問。

燕棲遲回身,看他二人一眼,道:“不錯。”

“那,酬金?”

燕棲遲向身側隨從一點頭,便有人將兩個木箱抬上,打開,明晃晃全是銀子。

那兩個江湖漢子眼睛一亮,抱拳道:“如此,我兄弟二人便告辭了。”

說著,一人抬起一箱銀子,轉身便走。

卻還沒有走出幾步,便覺身後厲風襲來,大驚轉身,卻如何避得開,那狠絕掌風,早已穿透身體,五臟六腑俱已震碎。

最後一眼,只看見那紫衣華服的少年公子悠然收掌,俯身將那白紗覆面的女子,自鋪着獸皮的石床上抱入懷中,不甚在意的開口道:“既是應承過的酬金,便將這兩箱銀子和他二人一道埋了。”

黑衣的隨從應聲行事,不一會兒石洞裏便乾淨如初。

燕棲遲再一示意,那些黑衣人便悄無聲息的散去,偌大的石洞中便只剩下他與她。

燕棲遲嘆了口氣,“我知道那些下三濫的迷香奈何不了你,不然也不用多此一舉點你的穴,你明明清醒,又為何這般不睬我?那碰過你的人,我都已經殺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蘇念池周身穴道被制,只能受困於他懷中,冷冷問道:“燕棲遲,你欲如何?”

燕棲遲將頭埋在她頸間發中,悶聲道:“不如何,我就是想見你,帶你回去。”

念池道:“你要見我,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燕棲遲道:“不如此,你又怎會如此輕易的束手就擒。”

念池默然,他說得沒錯,如若不是存了以身為餌之心,她必不會輕易身陷險境。如若一開始就讓她看出幕後之人便是北冥玄宮中人,她必不會與之相見牽扯。

“你既要見我,又為何不敢拉開我的面紗?”

她困在燕棲遲懷中,一面說話分他心神,一面暗自運轉內力,燕棲遲的武功與自己不相上下,要衝開他點的穴道,必然要費一番周折。

燕棲遲怔了怔,再次伸手遲疑的撫上她的面紗,忽而痛苦的一閉眼,狠狠施力將她鉗制進懷中,“我不看,我總有法子治好你的傷,到那時我再看。”

念池微笑,“便是穹陵谷的玉髓散痕膏,都沒有辦法讓這些傷完好如初,你又有什麼法子,這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見我的面了么?”

燕棲遲道:“我問過司葯,古籍上曾載有一種無上愈傷靈藥,能使白骨生肌,血肉復新,是以名為玉骨生肌膏。穹陵谷的玉髓散痕膏便是由此方化來。我已命司葯務必製成此葯,不惜一切代價,否則便提頭來見。”

“真的?你是說我的容貌還有再恢復的一天?”

“真的……”

她的一雙明眸,漾着春山冬雪,秋水寒星,漾着繁花與美酒,日月和山海。

彷彿萬物都初生於此,一如他的情意。

如同受了蠱惑,他沉溺其間,一時亂了心神。

卻仍有一絲清明在心內不住提點自己,那是無數次吃虧過後,身體近乎本能的反應。

燕棲遲倏然回神,在蘇念池即將衝破穴道的前一刻再度伸手,迅疾無比的制住她。

他們自幼同門,彼此之間已然相知甚深。

雖然一時為她所惑,但不過片刻,他已洞悉了她的意圖。

這一回,他出手再不猶豫,將她周身穴位盡數封住,又伸手自她腰間袖中,將所有玄機一併取出收繳。

念池怒極,“燕棲遲,你敢以下犯上?”

燕棲遲道:“我自然不敢,只是天水閣庄南漪何時成了我的尊上,倒要請教。”

念池道:“你是如何發現我的行蹤?”

她這一路,除了刻意避開藏劍山莊的人手外,也曾留意不讓北冥玄宮察覺她的動向,究竟是哪裏出了紕漏?

燕棲遲道:“自然是從庄小姐驛站自曝身份開始。”

念池一怔,“如此說來,此前一路的安排,非你所為?”

燕棲遲皺眉,“什麼安排?”

念池瞭然,也是,以燕棲遲心性,如何可能普降大恩於眾人,不結仇已算不錯。

想來白霧列也並非是他請來的,北冥玄宮自來獨居北境,鮮少與中原俠士來往,她也從未聽聞燕棲遲識得白霧列。

明了之後卻是疑團又生,不是燕棲遲,那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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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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