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要當兵
2001年,八月,高考在即。
為了未來有份好工作,徹底從大山裡走出去,濱海一中的高三學子們一個個抱着書本緊張地投入到高考複習當中。
然而,來自霞芳村的明岩就沒把它當回事,一直以來他的夢想就是穿上那身英姿颯爽的綠軍裝,威武的軍姿,整齊的步伐,還有那一招制敵的擒拿格鬥。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家人後,父親沒有反對,理由是,這孩子在學校就喜歡打架惹禍,應該讓他去部隊鍛煉鍛煉。
明岩心裏清楚,這並非出自父親的本意,父親也想讓自己考大學,說到底還是因為家裏一貧如洗,無法供他上大學,為了面子上過得去才會這麼說。
相比之下,母親的想法就顯得簡單多了,她對父親說,小岩當了兵,以後就沒人敢欺負咱家了。
是啊,明家三代單傳,祖上是從清朝末年遷到這兒的,在村裡屬於獨一無二的外姓,父親上面有三個姐姐,姐姐們嫁出去后,父母也相繼去世,父親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但凡村裏有個什麼好事都輪不到他,壞事都會降在明家的頭上,就比如說家裏的田,總有人故意使壞斷他的水源,要麼就在田裏扔一些農藥瓶的玻璃碎片……
山上的樹隔三岔五被人偷伐,好不容易想出點致富的點子——養泥鰍,結果被人連夜投藥,一死就一大片……
後來父親帶着母親去外地打工,這一走就是六年,回來后,家裏房子的鎖被人撬了,爺爺遺留下來的一些古董不翼而飛,長滿稻草的田面積大大縮了水,山上的樹也被人砍伐得成禿山。
“小岩啊,以後咱家就指望你了。”父親深吸了一口煙,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明岩看着爸爸、媽媽和十五歲的弟弟,拍拍胸脯說:“爸,媽,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媽沒說話,眼睛卻濕了。
一人當兵,全家光榮。
村裏的橫幅早早的掛了起來,今年村裡只分了兩個名額,符合條件的有三個人,除了明岩,其它兩個一個是大學生,一個是大專生,作為一名高中生的明岩毫無優勢而言,還有隨時被淘汰出局的危險。
這天,明岩像往常一樣揣着錢替父親去村口的小賣部買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幣兩塊給大老劉,換了一包迎客松,還找了五毛錢,把煙和錢揣在口袋裏剛要轉身,大老劉笑嘻嘻地問了一句:“小岩啊,當兵的事兒有着落了嗎?”
明岩搖了搖頭。
“這也沒啥,就算去不了部隊,也不打緊,咱一個大活人咋能給一沷尿給憋死了不是,你看咱們村裡那些去廣東打工的年輕人,哪一個不是坐着飛機回來,所以啊,你也別太去在意。”
“嗯。”明岩點點頭,相比那些喜歡背後亂攪舌根,故意使絆的同村人而言,大老劉和父親的關係還算不錯,所以明岩才會和他多說幾句話。
“哦,對了,妮子這裏有封信留給你的。”大老劉叫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明岩。
明岩立馬回頭,“妮子回信了?”
妮子是大老劉的女兒,大名叫劉夢,因為大老劉夫婦兩個大字不識幾個,劉夢這個名字還是明岩的父親幫着取的,妮子比明岩大一歲,上學的時候也比明岩高一級,這丫頭和明岩一起長大,一起讀書,明岩上學的時候沒少被人欺負,她第一時間站出來為明岩出頭。
妮子的成績一直不錯,很可惜高中還沒畢業就去上海打工,多半原因是家裏經濟條件差,母親又常年卧病在床,妮子出去頭一年三天兩頭給明岩寫信,這半年來卻音信全無,明岩寄過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如今聽到妮子有信留給自己,他激動地有些忘乎所以,上前一把抓住大老劉那雙粗糙的手:“劉叔,妮子啥時候回來?她過的還好嗎?我之前寄了那麼多信去,她都收到了嗎?”
大老劉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明岩,看着明岩手忙腳亂地撕開那個信封,他笑得合不攏嘴,妮子和明岩從小玩得最好,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其實他心裏特別希望能和明家結個親家,明家人本分,妮子嫁過去是她的福氣。
明岩並不知道他的那點小心思,在看過那娟秀的一行行小字后,他既高興又難過,更有些憤怒。
高興的是:妮子對自己的關心無微不至。
難過的是:妮子在信中雖然是一直報喜不報憂,可明岩卻能感受到她過得並不好。
憤怒的是:妮子說她寫了好多信寄給他,期間從未間斷,可是明岩這半年來一直沒收到。
“呦,明家小子又在替你老爸買煙了?”
回來的路上,明岩遇到了同村的郭建,並且帶着兩個頭髮老長的社會青年,郭建和明岩一般大,因為家裏的關係連跳了兩級,高三畢業後讀了一年多的大專就回家了,說起來也算是半個大學生,但個人品行實在太差,在家那段時間沒少幹些不靠譜的事兒,據說往明家田裏扔碎玻璃瓶和葯魚都是他挑頭乾的。
明岩不想和他說話,直接從旁邊繞了過去,郭建伸手攔住了他,眼中滿是輕蔑:“這麼急幹嘛,說不定咱們以後就是戰友呢,怎麼著,見了面香煙也該打出一支吧。”
明岩抬頭看着他,冷冷的說:“迎客松,要抽嗎?”
郭建一愣,隨即對着兩個跟班哈哈大笑起來:“我說什麼來着,這明家人就是一個破落戶,居然抽起一塊五的迎客松?”跟班附和地發出嘲笑的聲音。
“你說誰是破落戶?”
“說你啊,怎麼了?”
明岩氣得兩眼直冒火星,雙拳握得咯咯響,但他還是忍住了,明家在村裡本來就勢微,他不想給一直老實巴交的父母惹麻煩,於是往左邊挪了步子想從他們旁邊走過去,被兩個跟班擋住了去路,明岩看着郭建:“你想怎麼樣?”
郭建冷冷道:“這是霞芳村,哥可不敢對你怎麼樣,省得人家都說我郭哥欺負你,不過哥奉勸你一句,當兵這兩個字和你無緣,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你呀就不是那塊料,你們明家也沒那個命。”
“我有沒有那個命不用你管。”
“呦,這剛從岳丈那裏過來脾氣見長啊,瞧你板着一張死人臉,是不是你那小媳婦跟人跑了?”郭建歪着眼睛說道。
“關你屁事,讓開。”
“半年多沒收到信了吧?依我看,你那媳婦肯定跟大老闆跑了,你個榆木疙瘩,換做是我,早就去買個麵包一頭撞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