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從不知長進
徐慕安的眉頭略有些微蹙,顯出了一點擔憂的神情來,他的聲音放的很低,似乎是怕被人聽到:“雲漫姑娘,我知道這話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我認為令尊這次,可能並不是生病了。”
雲漫此時依靠在走廊下的柱子上,她低着頭,因為光影的問題,她有半邊臉是隱藏在陰影里的,所以神色看起來有些晦暗不明:“我知道,我在你剛剛為他喂葯的時候,看見了他眉心有一絲黑線閃過。”
徐慕安原本只是虛皺着的眉有了幾分實意,她本不該看到這些的,普通的凡人,是與這些相隔在兩個世間才對,除非……有人故意叫她看見。
雲漫這幾日精力消耗的厲害,這幾年在國外都沒有沾染過的煙,這幾日卻抽了幾盒下去。
她疲勞的厲害,開始那會兒困的極了,拿手掐一掐,接着疼痛還能再清醒一會兒,後來卻沒有用了,掐的再狠,只能看着手上的印子,卻怎麼也覺不出疼來,只能勉強靠着着煙味提神。
雲漫這會兒心裏煩的厲害,從口袋裏拿出煙盒倒了一支在手心,這才想起徐慕安也在身邊,纖細手指夾在指間對着徐慕安晃了一晃:“介意嗎?”
徐慕安對着味道倒是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一說,只是覺得這東西對身體不好,卻又自覺沒什麼資格阻止,便只搖了搖頭。
雲漫鬆了口氣,又另外取了打火機出來將煙點燃,狠狠的吸了一口,煙霧從口腔到肺腑,辛辣刺激這叫人忍不住放鬆了些,這才徐徐的將煙霧吐出,而她的臉在那一點煙火的照應下,也顯得有幾分不真實。
雲漫是個處事爽利的人,僅有的幾次見面,也都叫徐慕安覺得雲漫的樂天與大方,這還是徐慕安第一次看到雲漫的,這麼脆弱疲勞的一面。
他甚至想伸手去將她那眉間的細皺撫平,可他到底是沒有,修剪得當的指尖扣的掌心生疼,他的語氣依然溫和,清清淡淡的勸道:“這煙不大好,雲漫姑娘不妨少吸一些。”
雲漫沒應他,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問他:“世間是真的有鬼嗎?”她的眼神有點飄忽,語氣又帶着莫名的煩躁只是盡數被她壓在了煙霧的後面。
這句話叫徐慕安的眼中微微閃爍了一下,他沒有回答雲漫的話,而是反問她:“你相信這世間有神佛嗎?”
雲漫頓了一下,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無神論,但是自幼生長起來,有些科學沒辦法解釋的事情,也見了不少,此時便略皺了眉:“我不知道。”
徐慕安垂眸笑了笑,淡聲道:“所謂鬼,其實也不過是一縷執念罷了,我不過是個學醫賣葯的,不懂這些,我能夠知道的,也只是雲先生現在是陰冷氣息太重,壓制了體內的生機,而我開的葯,是運用了至陽大補的葯去與之相衝,起到一個陰陽調和,勉強可以抑制雲先生如今體內衰竭的作用。”
這話若是說封建迷信倒是不算,若說是科學吧,又叫人生疑,雲漫擰了一雙漂亮的眉道:“你的意思是,我父親的病只能夠通過服藥來進行克制,卻不可能完全恢復,是嗎?”
徐慕安似乎是有幾分慚愧的微微欠了一下身:“抱歉,我的能力有限,而且我怕的是用藥的時間長了,那些東西有了耐藥性,這些葯就剋制不住他們了。”
這話說起來,其中意思十分明顯,幾乎是瞬時讓雲漫從之前看着雲正信好轉的大喜轉到了大悲。
喉頭湧上了一點鐵鏽味,分明是內心早有預料,可是這話從徐慕安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卻仍是有些不免的動了情緒。
原本站立還算穩當,此時似是心中支柱被抽去一截,不由的晃了晃,險些跌倒在地。
徐慕安遠沒有想到這話說出來會引得雲漫如此,一時間也失了分寸,上前一步將她接在懷裏,單膝跪地叫雲漫坐在地上,手掌細細撫慰人背,有絲絲縷縷銀色氣息順他指尖落進雲漫體內,雲漫自己不覺,她的臉色卻的確是因此而好了許多。
徐慕安難得如此失態,輕聲去呼喚了她:“雲漫!雲漫?”
雲漫此時已好了許多,情緒還在,卻不如方才直接一記重拳砸在面上那般的叫人難捱,勉強點了點頭道:“我沒事,謝謝你。”
徐慕安的面色不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隱隱有些冷意,只是語氣還維持的很好,帶了安慰人心的暖:“你再等等,我想想其他的辦法。”
雲漫苦笑了一聲,卻不想博人好意,便認真點了頭道:“多謝你了。”
徐慕安治病救人這許多年,早已經聽慣了人的道謝,只是面對雲漫的道謝,他總是有幾分無所適從的意思,張口幾次,竟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只好靜靜的陪着雲漫在地上坐一會兒。
雲漫約摸着是過了盞茶的功夫才徹底的緩了過來,現在的天氣雖不冷,可一早一晚的總是涼的很,徐慕安跪了這許久這怕也不好受,雲漫心裏想着,便忙撐身自人懷裏脫離出來,略帶歉意與人道了謝。
徐慕安腿已經發麻,卻不願雲漫見了多想,勉力站了起來,難耐麻癢皆被舌尖一點血腥味壓了下去,眉眼間都是關心貼切,溫聲出言:“雲先生這裏有我守着,你也休息一會去吧。”
若是雲正信當真是可以治得好,那麼雲漫此時休息便是休息了,可雲漫剛剛從徐慕安口中得知了那個消息,一時間心緒難平,自然是半步也不願離,只道:“讓我多陪他一會兒。”
雲漫這話說出來,徐慕安也不好再勸,只好與雲漫一併進了房間守着。
雲漫之前手裏的煙被徐慕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接過去扔掉了,又在外面吹了這許久,身上倒是清清淡淡的沒什麼煙味,不怕熏着那昏睡的人,只不過這雲漫沒了這煙草的提神,便有些打起哈欠來了。
不過她倒是也有辦法折騰自己,故意選了個四面無靠的凳子,每次一睡着,一載就醒了。
徐慕安是眼睜睜的看着雲漫將這樣弄醒了幾回,總覺得心也跟着揪了起來,齒尖研磨着細軟唇肉,幾乎咬出一點血腥味的。
他是心疼雲漫的,又有幾分細小的不甘,雲漫是什麼樣的人,如此的悉心在乎,竟是被一個普通的凡人拿去了,這叫他怎麼能夠甘心呢?
他花了這成百上千年的事情,才將自己壓成了這副叫人喜歡的好模樣,可是現在看着雲漫如此自苦,竟是忍不住的在想,若是那雲正信直接死了,雲漫也就輕鬆了。
一點銀光在指尖轉來轉去,似乎隨時要奔着雲正信奔過去了,可最終還是只化作了一點星塵消散在空氣中。
徐慕安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提了個凳子坐去了雲漫的身邊,在她再度靠下來的時候,用自己的肩接住了她。
徐慕安常年待在藥鋪里,煎藥抓藥,身上便染上了一點淡淡的葯香,雲漫卻是在這味道里,莫名的尋見了一點心安,竟是沒醒,而是繼續睡了下去。
眼見着雲漫的呼吸逐漸綿長,徐慕安的心頭實在是軟了又軟,竟是生出了一些,若是時間就此延長,將這一刻化作千秋萬世,該有多好的念頭來。
可想的到底是想的,徐慕安也知道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便抓緊了時間拿眼睛一寸寸描摹過雲漫的面貌,那目光克制卻又貪婪,幾乎是要將雲漫這一整個人都拓印下來,裝進他的雙眸里。
徐慕安這眼神太過熱烈,幾乎是睡夢中的雲漫,也生出了一點不安來,被修的彎彎的眉毛微微的皺着,口中低聲呢喃着什麼。
因着話語裏帶了些軟綿的倦音,所言聽不大清,徐慕安便不得不湊近了兩分,幾乎可以感受到雲漫那帶了淡淡煙味的氣息落在他面上。
“爹爹……”
兩個字弄皺了徐慕安的眉,他望着雲漫,臉上的神情有幾分不明,幾番轉變后,最終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徐慕安帶了一點親昵的責怪輕聲斥責:“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永遠會被感情束縛。”
雲漫睡着,雲正信也昏着,徐慕安這話,也只是說給自己聽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漫才從夢中醒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靠到徐慕安的肩上去的了,只覺得有點尷尬,忙起身:“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就……”
雲漫這時候睡的有些面上發紅,多少顯出了幾分健康,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你下次推開我就好了。”
肩上的溫暖與重量的離開並不會讓徐慕安覺得高興,他甚至有點流連那份溫度,所以他並不去接雲漫的話,只是笑着道:“沒事,你只靠了一會兒。”
徐慕安這樣的態度,反而叫雲漫不知說什麼了。他這個人似乎是對誰都那麼的好,好的心甘情願,彷彿是虧欠了別人一樣。
可是他這樣的人,怎麼會虧欠別人呢?
雲漫忍不住仔細的去看了看徐慕安的神情,可徐慕安此時已經垂下了眼睛,抬手去揉自己的肩膀了,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雲漫的視線似得。
雲漫見徐慕安揉的正是自己方才靠着的那隻肩膀,不由的多了幾分緊張,近前一點去問:“怎麼了,是不是被我壓傷了?”
這句話問的徐慕安笑了起來,他的語氣裏面有一點不可察覺的溫柔:“沒事,有點麻。”
雲漫心裏有事,睡的也淺,所以自從雲漫的頭靠過來后,徐慕安就沒敢動作,一個動作保持了幾個時辰,不麻反倒是怪事了。
關心則亂這句話的意思雲漫也算是體會到了,不由分說的伸手去捉了徐慕安的手腕道:“我給你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