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這樣的橋段實在忒膩膩歪歪
我縱然再愚鈍不開竅,也知道這場景叫白驚鴻誤會了,自然叫他誤會並不是我與羽兮走得親近的本意。
羽兮見白驚鴻表現得冷淡,便知他沒有要動手的意思,於是收了掌中的劍光,我自也安心,準備放手,卻冷不丁地被羽兮一個反手,將我的手掌緊緊地攥進了掌心,成了個十指相扣牽手的動作。
這二十年來,我與羽兮時常並肩作戰,在開初的那幾年,我的修為還沒有恢復得這樣深厚,便常會遇到一些難以抵擋的狀況,便也不乏與羽兮牽手、依靠他、倚仗他的時候。但這一牽,怎麼想都是極曖昧的一牽,因艷艷曾說,曖昧就是在沒必要的時候做沒必要的事情。
我極不適應,想要掙脫,卻被羽兮更用力地握住,自然他現在是打不過我的,我非要掙脫也不是不可。
但我正瞟見翡玉帝姬遙遙地跟過來了,他們自南天門而來,途徑瑤池應是要往大殿的方向去,必是趕去與天君商議正事,這樁正事應當是他們的婚事。
我便索性將另一隻手也扶上了羽兮的手臂,好似攙扶着他的模樣,微微轉身向他,瞥過臉去,不讓白驚鴻看見我的正臉。
羽兮極溫存地問:“你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
羽兮便笑笑摸摸我的小臉,更溫存地道:“有我在,你怕什麼。他既已好了,必不會怨怪你當初為他的一番苦心,多年不見,難道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我對羽兮擠眉弄眼,我哪有話對白驚鴻說,我不知道說什麼啊。
羽兮卻有意曲解我的意思,面上仍是笑吟吟的,聲色極盡寵溺之能,“是有我在不方便說?我且先迴避着就是。”
羽兮說著,甩了我的手真的打算走,我怎敢讓他走,我留他在身邊就是給自己提氣壯膽的,於是急忙將他攀得更緊,嘴上雖沒說什麼,但任誰也看得出來,我眼下對他是極依賴的。
這些自然全都落進了白驚鴻的眼裏,他就抿着唇站在幾步外看着,大約因睡了太久,面上還沒有恢復血色,蒼白的一張,也看不出此刻的心情是紅還是綠。
我窘迫極了,我是有很多話想對他說,這些年對他的思念和關心,再見面時的期待和惶恐,對他往後獨活在世上的擔憂和希冀,還有我很想告訴他,在他重傷昏厥之前,他對我的包容和疼惜我全都收到了,緊緊地裝在心裏了,我很感激,也很為之而快活,直到赴死的那一刻,我都會因此而感到生生無悔、萬幸萬幸。
可這些東西,要麼不能說,要麼多說無益,我便死死地拉住羽兮,讓他幫我撐着,唯有這樣撐着,我才能忍住撲上去將那人抱住的衝動。
我悄聲地說:“走吧。”
羽兮卻不依,冷冷似命令,要我把話說清楚。
“說什麼?”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既依了我,便理應與他把話說清,我亦不強迫,今日他既醒了,你便好好選選,若你對他仍是舊情難忘,我仍可退讓,就當這二十年裏無事發生,我們還是同他昏睡之前一樣的,是他還是我,現在便做個了斷。”
我只能繼續無措地看着羽兮,感慨這人好深沉的心機,大大方方地幾句胡話,便將我與他的關係扯得說不明道不清,哪裏是讓我選什麼,分明是在往白驚鴻的心上狠狠地添堵,比方才祭出的那把憐光殺傷力大多了。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同羽兮一起把戲唱下去,眼下就該張羅白驚鴻與翡玉帝姬的婚事了,我一個決意赴死的人,理應唱一些戲讓他死心,可我又覺得,這樣的橋段實在忒膩膩歪歪。我這個人一輩子都在膩膩歪歪,實在不想死到臨前了還膩膩歪歪,連一句真心話都沒能說,着實不大甘心。
可我又忒知道白驚鴻這個人,我說我要去跳天璣冢,他尋死覓活也不會答應。他爹娘就是跳了天璣冢,兩萬多年不能相見,現在我又要去跳天璣冢,他絕不可能成全,這是他最介意的事情。
好在這時候翡玉帝姬衝上來了,她一把將羽兮推開,將我扯到一邊拉着,向著羽兮吼,“你休要胡說,溯溯這些年幾時依過你,分明是你糾纏不休,溯溯心裏一直念着鴻哥哥,你這惡人,憑什麼同鴻哥哥比!”
羽兮便很不屑,端着胳膊去一旁看戲,再一打眼,瞥見白驚鴻早端了手臂倚在橋欄上,比他先一步就將戲看上了。
我深知白驚鴻這人眼光精明不甚好騙,方才我同羽兮膩歪他就不見得信了多少,眼下翡玉惺惺作態,他也不見得會相信幾分。
這戲便極不好演,而翡玉就沒有這份覺悟,又或者是她做戲子的心性比我堅定,就算崩了也能面不改色地演下去。
她對我說:“鴻哥哥睜了眼就想來尋你,只是重傷初愈多有不便,才耽擱了些功夫,溯溯你不會怪他吧?”
我乾笑。
翡玉又道:“父君正傳我二人去大殿議事,好像是要再提那樁婚事,剛好你在,便隨我們一道前去,既是舊事重提,看來是有一些要緊,我再哭鬧多半無用,還是你勸勸父君,叫他消了這個念頭。”
“唔,”我輕輕地應了一聲,也不禁輕輕地將冷眼旁觀的白驚鴻瞟了一眼,對翡玉說:“該議論的本尊同天君已議論過了,至於這樁婚事,婚姻大事當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最要緊的還是遵循你們自己的心意,本尊橫豎都不能左右,煩請帝姬與少君自行慎重。夜已深重,莫讓天君久等,兩位先行,本尊回去歇息了。”
待我轉身離去,翡玉還在後頭喚着“溯溯”,又見喚我無用,便折去喚她哥哥,嚷嚷着她的鴻哥哥來勸勸我。
白驚鴻一動未動,只是聽得煩了,便吐了兩字,曰:“閉嘴。”
臨到溯世殿外,羽兮追上了我,問我跑得這樣急做什麼。
我說:“停在那裏給人看笑話么?”
“笑話?怎能是笑話,你沒看見白驚鴻那臉,凝得跟蠟似的,吹一根火苗就要站在那兒着了。你連戳他一劍都忍心,說幾句違心的怎麼了?”
“我怕被你訛上還不行?”
“姑奶奶,現在是你在訛我,是你拉着我不許走,也是你嚷嚷着沒我在,一刻也不得安心,怎麼,現下見了面,安心了,用不着就要我滾了?”
“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你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那你說幾句違心的怎麼了?”
“撒謊有用,織個彌天的謊,告訴蕭安骨君十柔還活着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費盡心力?你不知道白驚鴻那個人,眼光精得能將石頭看出縫來,在他眼前演得越多,便是破綻越多,再演下去,他便要將我里裡外外都看穿了。”
“就你,誰看不穿似得。”羽兮說著,便又反應過來,“你是說,他猜到了你的計劃?”
“有可能。”
“猜到了會如何?”
我便想了想,說:“蕊珠仙子和九舞妖君在裏面,無論生死,天璣冢他一定也是要開的,只是開了,就得有人跳進去,他不會讓天君去跳,也不會是我,那就是……”
羽兮幫我把話接了下去,說:“他自己。”
我急忙折去了天君大殿,裏頭零星地坐着幾位德高位重的仙君,估計是怕白驚鴻不應這門婚事,請來當說客的,但顯然這些仙君們也沒派上用場。我到的時候,天君已從座上下來,走到白驚鴻和翡玉帝姬面前,將兩人的手掌搭在一起,甚是慈愛心長。
白驚鴻果然一口應了。
我人未至殿裏,急忙甩了一道飛芒進去將那二人交疊的手掌切開,一步跨入殿門,說:“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