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篇 月兒彎彎照九州

第26篇 月兒彎彎照九州

柔風不寐,弦月高懸,清輝的幽光靜靜灑在西湖湖畔的牆面上,將連綿三千餘里的朱樓翠閣晃得猶如琉璃一般。楊柳依依,翠綠的枝葉上蒙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旖旎的湖面上漂浮着一簇簇荷葉,根根挺直的嫩莖突出在水面,支撐着艷麗的蓮花和或大或小的花苞,陣陣沁人的清香在湖面上飄送,夾雜着脂粉的甜香瀰漫整個寂夜。

這日正是春末夏初,夜已四更,萬物俱寂。只有湖上五艘漁船在夜幕掩蓋下仍緊鑼密鼓的忙碌着,漁船長而寬,中間桅杆上懸着兩個寫着“劉”字的白燈籠,每艘船上都站有兩人,一人掌舵,一人撒網。撒網之人皆是身軀強勁的大漢,他們每次將網拉起,都會帶動漁船一陣傾斜,顯然網中收穫頗多。

可說來也怪,這些人費大力氣將網拉到船上后,又會將魚蝦盡數拋回到水中。若是普通的漁夫,萬不會對捕到的水產棄之不顧,莫非在這瀲灧水光下藏有什麼寶物,使這些人深夜才來打撈?還是他們在水中遺失了什麼重要物事,非要大海撈針般找回?

原來今夜是每年一次的花魁大選,杭州各院的頭牌都會逐個在綵船中獻藝,綵船後會跟一大沙船,岸上眾人可將手中金銀珠寶投到心儀女子所攜的大沙船上,到頭來哪位頭牌收穫的禮物最多,就點為本屆花魁。不知有多少文人才子,千金一擲,只為博得美人一笑,又有多少金銀物事散落在水中,成了無主之物。

五艘漁船領頭之人是個六十餘歲的老者,老者身材幹瘦,褲管高挽,後背范陽笠,頭髮白了七成,精神卻很是矍鑠,正左右指揮身邊船隻打撈。和老者一船的賴頭小廝於網中拾起一錠金子,在手上掂了掂,笑着道:“四爺,今夜收穫不小。”老者名為劉四,神色不屑的道:“一群自詡風流的蠢貨,倒讓我們發了一筆橫財。”

小廝笑嘻嘻的道:“今夜姬花魁摘得桂枝,明日必能名動臨安府,只怕以後想去‘春香院’聽上一曲兒,也是難了。”臨船一男子道:“姬月姑娘也是你能想的?恐怕光是大小官員就能把‘春香院’門檻踏破了,你不記得當年東京艷名遠揚的李師師?怕是當今高宗聽到了,也會……”

劉四重重“嗯”了一聲,打斷他話,瞪眼道:“王慶喜,你話多了!”王慶喜也自知失言,忙拍了一下嘴巴,又趕緊忙活起來。劉四望着兩岸掛着大紅燈籠的青樓,說道:“大夥都加把勁,天亮我請大家一起去‘百花樓’喝酒。”船上眾人齊聲吆喝:“好嘞!”

五艘船並排而行,多說也有一個時辰,每艘船上均已有百餘兩財物,忽然遠處有水聲響起,黑夜之中聽得異常清晰。那小廝瞧見身後亮光,輕拍劉四,伸手指道:“四爺,你看那邊。”

劉四轉身一看,只見身後有十餘點亮光,顯然是有人也過來打撈,尋思道:“先前明明和團練張大人說好,怎的還有人來搶生意?”想起孝敬給他的兩千兩紋銀,挺起腰板,吩咐身旁小廝道:“劃過去看看。”

小廝應了一聲,向周圍四艘船上的人使了個眼色,一併向亮光處迎面駛去。兩伙人慢慢靠近,只見一個四十餘歲的粗壯漢子叉腰站在船頭。劉四見此人須髯滿頦,認出他叫馬橫,家做瓷器生意,其父馬占龍和自己還有舊交,心想:“他怎麼來了?”於是高聲呼道:“這不是馬侄兒嗎,今夜來此,有何貴幹?”

馬橫遠遠望見劉四,聽他聲音,答道:“家父白日有一物不慎落入水中,特命我來找回。”劉四見他身後船上網具齊全,顯然也是來撈取財物的,當下不動聲色,說道:“不知馬老大遺失了什麼物事,我這船上倒是有幾件,不如拿回去給你爹認認。”此話說出,是想分他一船寶貝,讓他就此離去。

馬橫卻道:“不必了,我自己會找。”劉四見他一個後輩在這裏驕橫逞強,心中怒火不斷上竄,沉聲道:“今夜這個場子我包了,你來橫插一杠,有點不合適吧。”馬橫臉上肥肉顫動,粗着嗓子道:“這杭州地界,凡我大宋子民都能來,何況又是天子腳下,你說你包了,是要造反嗎!”劉四不想他會說出此言,雙眼圓睜,登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馬橫接着道:“算了,總歸念在叔侄情分,不將你的話說給別人聽,今夜各搜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這還是看在你和家父的交情上才分你一杯羹,可別不識抬舉。”劉四怒道:“好啊,你既執意如此,休怪我不留情面!”馬橫陰惻惻的道:“想動手嗎?”手一揮,身後船夫紛紛抽出艙中鋼刀,二十餘柄鋼刀在燈光輝映下綻出森森白光。

劉四見他早有準備,料想若是冒然動手,恐怕討不着什麼好,只好忍下這口氣,來日再報了。身旁小廝見情形不對,悄聲道:“四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劉四氣得臉上肌肉直跳,道了聲:“走,我們去另一邊。”

五艘船慢慢掉頭,向剛搜過的另一邊駛去。忽然,船篷“呼”的一響,一道黑影飛閃而過。劉四奇道:“什麼鬼東西?”四周張望,也不見有什麼,剛以為是幻覺,頭頂又三道影子呼嘯而過,消失在黑暗之中。劉四這回看得清楚,心想:“西湖這口‘銷金鍋’中不知屈死過不少亡魂,還是早些回去為妙。”

黑影竄到岸邊,騰空而起,在屋檐上一掠而過,原來是一個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此人肩上扛有一粉衣女子,身法仍很是敏捷,他足尖在屋頂一定,踏碎一塊青瓦,尖銳的目光往身後一掃,微微冷笑,繼續向西北方向奔行而去。

他身後三道身影晃動,分別追上一個高瘦男子,一個長髯道人和一個禿頭老者。高瘦男子一身藍衫,手中提了一條鏈子錘,身法快的出奇,好似足不點地的在屋檐上滑行。頃刻便瞧見黑衣男子身影,劍眉一挑,急提真氣,身周帶起颼颼風聲,見他離自己只有三丈之距,看得真切,鏈錘出手,往黑衣男子后心丟出。

黑衣男子耳聞身後風聲勁急,反手抽出腰后黃金棒,猛的向後一掃。當的一聲脆響,火光迸濺,直將錘彈了回去,高瘦男子只覺大力襲來,上身後仰,鏈子錘順勢在頭頂劃了一個圈子,又揮掃上去。黑衣男子摟住肩上女子雙腿,縱身躍過。這麼一格一頓,後邊道人和老者緊接從左右搶上,三人立時成品字形將黑衣人圍在中心。

道人右手持劍,左手捏捋長髯,眯着眼睛慢吞吞的道:“楚老弟走的好快,讓為兄好趕。”禿頭老者雙腕上各裝有三根鐵爪,歪着腦袋陰惻惻的道:“和他多費什麼話,直接殺了!”此人聲音沙啞,嗓子好似卡了一口老痰,讓人聽了極不舒服。

黑衣男子環顧三人,情知無法輕易走脫,摘下面罩呵呵笑道:“教主有命,哪個能將花魁姬月帶回“金光教”,便可為“遁天堂”堂主,你們殺我容易,可我肩上美人只有一個,卻有三個人想要,總不能將她分成三段,也不能你們三個都做堂主。”

高瘦男子並指喝道:“楚天闊,你休要挑撥離間!我三人先殺你,自有辦法決出勝負。”其餘兩人聽聞此言,相視點頭,一齊揮動兵刃向楚天闊攻去。楚天闊原地滴溜溜的轉了個圈子,手中黃金棒飛旋,分別架開三人兵器,而後猛的向禿頭老者面門虛晃一棒。

禿頭老者素知楚天闊手中黃金棍的厲害,怕接他不住,忙抽身向後斜刺躲閃。楚天闊見他一招沒交便即撤退,未曾想他手底下如此之弱,趁勢從他身旁衝出。忽的左側白光閃動,一柄長劍橫撩而來,楚天闊耳聞此招挾着極輕微的嗤嗤聲響,不敢怠慢,側身避開,高瘦男子又從右側揮錘攻上,轉眼間又將楚天闊圍在中央。

四人縱躍起伏,兵刃相擊叮噹之聲響徹不絕,內力相互激蕩,只震得屋頂青瓦碎屑大片大片掉將下來。三人攻守嚴密,互成犄角,楚天闊畢竟單手,鬥了三十餘合,漸感吃力,時間一久,怕會命喪於此,喝道:“你們就算殺了我,最後也過不了上官虹那一關,倒不如聯手對付上官虹!”

他口中的上官虹是教中八大堂主之一,“驚雷堂”堂主上官青雲獨子,此人心高氣傲,手底下高手如雲,也要參加本次堂主之爭,他沒出現在此地,定是在前方等着,想要坐收漁翁之利。

禿頭老者心念一動,招式稍緩,楚天闊看準時機,出棍便往他心窩搠去,看看就要刺到,旁邊鏈子錘飛出,鐵鏈在黃金棒上繞了數匝,楚天闊棒端下沉,脫開鐵鏈,心中暗道可惜。禿頭老者咬牙罵道:“好賊子!”狠毒招式盡數往他身上招呼。長髯道人劍法頗高,夜幕中錯錯點點如若飛星,楚天闊對付三人,倒有七分精力花在他身上,眼見他又是迅捷一劍刺來,着實難以抵擋,腦中靈光一閃,將肩上女子向他劍尖碰去。

道人心中一愣:“教主所要之人,可不能把她刺死了。”立時將長劍抽回。楚天闊見此招奏效,手上黃金棒登時舞得呼呼生風,每當抵擋不住時,就將身上女子擋在身前,眾人怕傷了她,都不敢全力出手,禿頭老者急的抓耳撓腮,圍着楚天闊直繞圈子,這樣一來,攻守互易,女子就好像楚天闊手中的一面擋箭牌。

楚天闊忽然喝道:“接着!”將女子拋向禿頭老者,左手從后腰飛快取出一根銀色槍尖,雙手齊施,急攻長髯道人和高瘦男子,二人見他攻勢凌厲,紛紛後撤。禿頭老者面有詫異之色,隨即立刻受寵若驚的抱着懷中女子向前逃遁。楚天闊槍尖往金棒上一接,立成一桿短槍,撥開身前二人,手中短槍脫手而出,向禿頭老者后心拋去,禿頭老者回身不跌,槍尖透胸而出,鮮血將女子羅裙濺得殷紅。

楚天闊飛身過去,握住短槍,將禿頭老者踢開,重新扛起女子向前急奔。道人搶到禿頭老者身旁,見他已經氣絕,望着楚天闊遠去的身影,心想若是再追,二人恐怕不是敵手,問身旁高瘦男子道:“怎麼辦?”高瘦男子咬牙道:“既然不能做堂主,那就去投靠上官公子,落個日後自在。”

“春香院”後有一個單獨設立的庭院,庭院極大,裏邊閑亭流水,陳設富麗,假山奇石,渾然天成,格局鋪設得極具匠心。庭院深處有一條整潔的碎石小路,路旁的花圃中各栽了花卉百株。香氣馥郁的花園后,一間靜雅別緻的紅漆小樓傍水而築,飛檐流閣。時樓中燈火熄滅,雕花木門雙扉緊閉,顯然主人還未醒,天邊已有些微亮光,幽光透着窗格照射進來。

屋中整潔寬敞,纖塵不染,地板上鋪了層繡花錦墊。窗前案中央設着一面精巧銅鏡,左邊放着一張青花端硯,一塊案板,一隻白玉狐狸,筆架上吊著六七支大大小小的筆,右邊擺着書本數帙,最上邊那本封皮陳舊,上面金書小楷,寫着“詩經”二字。西首几上放着一把斷紋瑤琴,一個白色銅爐,數縷青煙從香爐頂上的圓孔中裊裊吐出,淡淡幽香瀰漫整間房屋,好似蘭花,又如果香。

一名少女此時伏在廳中桌上睡著了,這少女十八九歲年紀,一身青衣,丫鬟打扮,半邊臉藏在臂彎之中,但背影纖細,露出的那一半臉容色嬌美,肌膚白嫩晶瑩,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能及她三分。

少女睫毛輕顫,倏忽轉醒,伸了個懶腰,就要起身,旁邊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姬月小姐,睡得可好?”少女驀然一驚,抬頭見一白衣男子正倚在牆邊望着自己,忙起身退到一角,上下打量那人。只見男子二十六七歲年紀,中等身材,臉龐清矍,神情略有蕭索,背上斜背着一柄長劍。

少女心中砰砰跳動,故作面不改色,微微欠身,細聲細氣的道:“小姐她尚未起床,不知公子到此,有何見諭?”男子聽她呢喃軟語,說道:“一個弱女子能在亂世之中風采照人,果然有些手段,姬月小姐,幸會。”

原來這少女正是今夜西湖新點的花魁,姬月。她回院之時,便察覺轎後有人跟隨,為防萬一,便和貼身丫鬟換了妝容,深夜聞聽窗格輕微聲響,又不敢起身,直到五更天方才疲憊睡去,本以為矇混過關,怎料得還有人在自己屋中。

男子道:“你很聰明,不過巧了,我也很聰明。”姬月貝齒輕咬薄唇,輕聲問道:“你和他是一起的?”男子道:“算是吧,卻也不是。”姬月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我?”男子徐徐向她走來:“跟我走,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男子每近一步,姬月就背手向後退一步,眼見男子距自己不過一丈,忽然抬起一隻握着剪刀的手向他刺去。男子手指在剪刀上一彈,姬月立時拿捏不住,剛要出聲叫喊,男子在她腰眼一戳,姬月便栽在他懷裏,任由他抱着自己走出大門。

此時天剛蒙蒙亮,各家各戶門窗緊閉,街上空無一人,金燦燦的霞光從雲層中照射出來,透過朦朧霧靄,將路旁嫩葉上晶瑩明亮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空氣中泛着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很是清爽好聞。

姬月卻無心感受這份溫厚,心中拚命想要掙扎,卻動不了半分,只有乖乖躺在他懷裏的份。她望不見前方,也不知他要將自己帶去哪,看着他清瘦的臉龐和稀疏的胡茬,不知為何,心底突然對他產生一絲憐憫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她無法說話,唯一能做的,只有狠巴巴的瞪着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見。

陳九州腳步戛然停止,便在此時,前方一個傲慢聲音響起:“陳九州,本公子在此恭候多時了!”姬月聞聽有人說話,心中一喜:“老天保佑,可算有人來了!”

陳九州抬起頭,見斜前方屋檐上不聲不響的站了七人,最中間是一錦衣貴公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下方,旁邊六人各着紫衣,這幾人高矮不齊,無不是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內功深厚。錦衣男子笑道:“人果然在你手上,看來我的寶押對了,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想把人帶走,可還把我上官虹放在眼裏嗎?”

陳九州目光掃過樓上七人,也不慌亂,冷聲道:“我從來就沒正眼看過你。”上官虹臉色驟變,叫道:“馮老!季老!”話音剛落,他身旁兩位身材瘦肖的紫衣老者呼嘯竄出,從屋檐上一躍而下!陳九州見這二人身法端穩,落地時如若鴻毛浮水,波瀾不驚,武學造詣之高,絕非籍籍無名之輩,心想其二人多半是“驚雷堂”高手,將姬月輕輕放在地上,讓她半靠在牆邊。

兩老者身法如風,落地後向前直衝,四掌翻飛朝陳九州要害拍去,掌風颯颯,隱隱帶有兵刃劈風之聲,着實非同小可。微風將陳九州的頭髮和袍角吹到身後,他落寞的背影落在姬月眼眸中,就好像一棵小樹苗,隨時都能被狂風摧殘。

待兩老者離自己一丈距離,陳九州這才“噌”的抽出背後長劍,劍尖撥動,分刺二人咽喉,雖只有一招,卻是凌厲至極。武功講究大道至簡,往往武學修為極高者並沒有太多花哨的招式,平淡無奇中蘊含萬鈞之力。

兩老者見他出手端穩,名家手法,不由全神貫注,後撤相避,未等陳九州變招,兩老者已不約而同從兩邊撲上。陳九州左突右刺,見招拆招,二人每發一掌,陳九州便能搶先去刺他們破綻,雖有先後之別,卻無不精準絕倫。兩老者心驚之餘,更是不住催動掌力,他二人出掌雖快,卻總能被陳九州看似輕描淡寫的化開。數招過後,兩人竟被他一柄長劍封住,無法再遞出一招,不得不單靠數十年的內功逼得陳九州無法近身。

屋頂上最左側一跛足男子道:“此人劍招后發而先至,是個使劍的高手。方無常,你下去將門主要的女人搶來;曹熊,韓風,保護好虹兒。”說話之人名叫上官雷,是上官虹的親二叔,一手快劍天下無對。旁邊一長相陰柔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縱身躍下,面無表情的向姬月大步走去。

姬月見他不男不女,臉色煞白,活像一隻殭屍,心底害怕起來,目光轉而望向陳九州。陳九州見那方無常要帶走姬月,長劍揮掃,擊退馮老和季老,挺劍向方無常刺去,劍到中途,卻被旁邊一柄長劍隔開。

陳九州手腕一震,感觸其劍上所含力道甚是雄渾,凝了凝神,向那人瞧去,只見那人面闊尺余,目光如炬,跛了一隻腳,左手握劍的虎口上長了層厚厚的老繭,連他使的長劍雙刃上也滿是缺口,顯然身經百戰,心道:“此人雖是跛子,但精通左手劍,可萬不能小覷了。”

上官雷斜眼睥睨道:“小子,我和你過幾招,你先出手。”陳九州不答他話,轉身奔向方無常。上官雷長劍嗡鳴,飛身點他后脊,陳九州見來劍極快,於電光石火中應以一招“孔雀開屏”,劍尖后撩,反刺他咽喉。

這一下兔起鶻落,迅捷無比,上官雷道了聲“好”,隨手撥開他劍,手腕抖動,幻成一圈劍光向陳九州掃去。陳九州見他劍法極快,好似一團白光,心中暗自吃驚:“此人劍招連綿,渾然好似一招,竟瞧不出半點破綻!”於是不斷後退,摒神斂氣,劍走輕靈。上官雷一把鋸齒長劍如狂風暴雨般疾舞,起落迅速,既准又狠,一劍斬在牆壁上,只擊得塵土飛揚,在牆面砍出一道深可寸許的凹痕。

二人這一交手,就不易分開。上官雷精通快劍,招法有如浩浩江水,一氣呵成。陳九州心一靜,慢慢發現,他劍使得雖快,招式卻並非毫無破綻,只不過破綻稍縱即逝,便被下一招掩蓋過去。馮、季兩老者見二人兵刃劈風,寒氣吹臉,無法插手,乾脆退到一邊。

方無常走到姬月身旁,毫不憐惜的一把揪住她后領,將她提起,姬月痛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上官虹見姬月到手,喊道:“二叔,這小子交給您料理,侄兒在前邊等你。”一招手,帶着眾人先行離去了。

上官雷對陳九州道:“小子,我見你劍法不壞,不如隨老夫回‘驚雷堂’,老夫保證,堂主有的,你都能有。”陳九州長劍橫在胸前,手腕微有顫抖,說道:“我只想做堂主。”上官雷又道:“我自忖你在劍術上的天分不在老夫之下,只是現在還不是我的對手,何必枉送了性命?”

陳九州見姬月被帶走,心思轉動,思量對策,隨口道:“這就不勞你費心了。”上官雷再無耐心,問道:“年輕人年少氣盛,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和不和我走?”陳九州一字字的道:“恕難從命!”

上官雷怒哼一聲:“冥頑不靈!”連換八種手法,全力施為,長劍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去,陳九州劍法雖高,終究功力較他尚淺,手眼不能相協,在他一陣猛攻之下逐漸難以遮攔,十招后肩頭“噗”的中劍,右臂酸麻,長劍幾乎拿捏不住,心想:“姬月已被帶走,不好留在這裏和他拚命。”見他按劍而來,左袖抬起,喝道:“看暗器!”

上官雷一驚,忙回身後撤,陳九州劍尖點地,順手挑起一塊石板,上官雷察覺沒有暗器飛來,怒喝道:“好小子,休走!”飛身一劍斬開石板,灰泥四散,卻已不見了陳九州身影,轉身嘀咕道:“宰了可惜了。”收劍回鞘,一瘸一拐的向前方走去。

烏雲蓋頂,半月朦朧。清輝的微光照在一家客店的門板上。這是一家小店,只有父子二人,父親做掌柜,兒子做跑堂。店小二二十歲出頭,手腳頗為勤快,白天見隨行隊伍中有一少女,美艷非常,少年心性,便想趁打水送飯能去多看幾眼,可那少女被安置在房間的裏屋,終日不曾得見,好生失望。

其父見這些人身配兵器,不是好相與的,便叫兒子不要招惹這伙客人,店小二也笑呵呵的應着。便在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走進來一個十歲大的孩童,孩童手中拿着一封信,見大廳寬敞,聲音有些發怯的道:“有人讓我把這信捎給住在這的客人。”店小二腦海中立時浮現出那少女的倩影,接過信來,見封皮上寫有“上官雷”字樣,便道:“知道了,回家去吧。”

將那孩童打發走後,自己小跑上樓,來到那間房門前,半扇門敞開,聽聞裏邊有人道:“這次堂主之爭,全賴二叔和諸位相助,上官虹在此謝過了。”原來這些人就是上官虹等眾,眼天色已晚,投宿在此。

屋中上官雷道:“此時言謝還為時過早,門中不知有多少人惦記着堂主的寶座。馮老、季老守在裏屋;曹熊、韓風守在外屋,方無常去大廳,虹兒,你隨我到外邊看看。”眾人分配已定,各自行動,上官雷和上官虹剛一出門,就見店小二笑眯眯地站在門口,上官雷冷冷問道:“你在這做什麼?”

店小二忙滿臉堆笑,說道:“敢問眾位客官,哪個是上官雷大爺,這裏有他的一封信。”上官雷接過信,見封皮上寫着“賢弟上官雷親啟”,揮手道:“知道了。”店小二乾笑兩聲,轉身朝樓下走去,上官雷遞給上官虹一個眼色,上官虹會意,從袖中滑出一根判官筆,大步趕上,刺進他后心,筆端透胸而出。

上官雷面有讚賞之色,點頭道:“這信上的確是你爹的筆跡,叫我們去五裡外樹林,不知要搞什麼名堂,你隨我一同前去。”向屋中招呼道:“方無常,將屍體處理了。”

裏屋潮濕悶熱,燈光昏暗,金黃色的燭芯好像難以忍受烈火的灼燒,在半盞油燈中扭曲飄搖,就如同姬月現下的處境。窗外蟲聲唧唧,重重樹影透過窗格投在地板上,張牙舞爪,在寂靜深夜中別有一番陰森之意。望着身前閉目端坐的兩個老者,姬月目光中透着恐懼,這日變化太快,就像是夢境一樣,她多麼希望這個噩夢可以快點醒過來,睜眼時自己依然躺在“春香院”溫軟的大床上。

忽然,窗外響起“啵”的一聲輕響,好像是石子落地,又好像樹枝斷折。兩老者驀然警覺,馮老對季老使個眼色,矮身貼在窗邊,將窗戶慢慢打開一道縫隙,偏頭向外看去,沒發現半點異常,卻還是躍出窗外查探一番。

等了半天,馮老也不見回來。季老暗覺不對,伏在窗邊看了良久,也躍了出去,接着再無聲音。深夜寂寂,房間只剩姬月一人,在她看來,那扇窗戶就像一個黑洞,霎時間,一股無形的恐懼好像一隻大手擴散開來,將姬月抓的透不過氣。

突然!窗格向上掀開,一雙手從窗下伸了上來,姬月心弦一顫,幾乎要昏厥過去,一人從窗外翻身而入,原來是陳九州。陳九州輕步上前,問姬月道:“能走嗎?”姬月鬆了一口氣,卻仍心跳不止,聽了他話,眨了眨眼。

陳九州在她后腰揉了兩揉,一陣酸麻感隨即流遍姬月全身。陳九州拉住她手臂,低聲道:“我扶你。”姬月忙抽回手臂,叫道:“別碰我。”

外邊韓風聽到聲音,起身向裏屋喚道:“馮老,季老?”曹熊笑道:“你緊張什麼,馮老和季老一大把年紀,不會對小姑娘怎麼樣的。”韓風道:“休要說笑,這節骨眼下,還是謹慎些為好。”於是探頭向裏屋走去。

陳九州貼在門邊,聞聽腳步聲漸進,慢慢拔出長劍。韓風推門而入,見姬月獨自一人站在屋中,正奇怪時,脖頸一涼,撞在一把劍刃上,未及後撤,便被門邊陳九州揮劍隔斷喉管。曹熊聽見倒地聲,心下一驚,正要起身,陳九州破門而出,迅捷一劍,將他挑翻。

陳九州回到裏屋,對姬月道:“快走。”忽聞門外一人喝道:“是誰!”聽聲音正是上官雷,陳九州心道:“來得好快!”原來此信是陳九州仿製,上官雷走了一半,想起那信封皮上寫着“賢弟”二字,而上官青雲從不以“賢弟”稱呼自己,越想越覺得蹊蹺,實在放不下心,就讓上官虹獨自前去樹林約定處會和,自己折回客店查看,沒成想果真撞見了陳九州。

上官雷想起一再中他詭計,拔劍喝道:“又是你,找死!”陳九州抬手喝道:“照鏢!”上官雷忙縮頭後撤,卻依然沒有暗器打來,知道又上了他的當,心中憤盈,牙恨得直痒痒,大步追上前去,踢開裏屋門,見他已將姬月抱出窗外,叱道:“休走!”

陳九州對姬月道:“一直向東走,不要回頭。”左手撐住窗沿,翻入房內,右手抬劍直劈上官雷。上官雷也動了真怒,提氣上撩,兩劍相交,叮的一聲,撞出火花,陳九州肩膀受傷使不上力,身子被帶的向旁飛去,撞在牆壁上,噴出一大口鮮血。

上官雷不忙殺他,一劍斬開窗格,望見姬月身影,好在沒走多遠,正要躍出追上,身後陳九州挺劍刺他后心,上官雷回身反刺,一劍將桌上油燈的燈芯刺滅,屋中頓時一團漆黑。陳九州見他發招極快,劍法之精準實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上官雷見陳九州一再阻撓,誓要先斃了他,右肘后拉,左手呼的一掌拍出,陳九州頓覺熱浪撲面,微有氣窒,忙運氣左臂,奮力相抵,二人一推一送,陳九州騰空直飛出去,摔出窗外,這一下胸口血氣翻騰,鮮血不斷從口中嘔出,竟再爬不起來。

就在此時,身後腳步聲響起,有人向這邊跑來,陳九州望見二人身影,靈機一動,壓着嗓子低頭指着窗內道:“馮老、季老,賊人在屋內,好生厲害!”二老遠遠便見屋中站有一人,只是周圍昏暗,看不真切,聽他一說,頓時信以為真,忙各施手段,向屋中殺去……

姬月獨自一人在山中行走,跌跌撞撞也不知何地,忽然腰間一緊,被人摟住,正要失聲尖叫,耳旁一人道:“是我,走這邊。”姬月見是陳九州,他氣喘吁吁,臉上豆大汗珠,便問道:“你沒事吧?”陳九州不敢說話,只怕一口氣撐不下來,搖了搖頭。

行了百十來步,陳九州終於堅持不住,腳底一軟,栽倒在地。姬月急忙俯身蹲下,推他身子道:“你……你怎麼了?”這才見他身上滿是鮮血,嚇得雙手發顫,不敢去看。陳九州虛弱的道:“我……身上……”嘴唇顫動,再也說不出話。

姬月將頭扭在一邊,伸手向他懷中小心探去,摸到一個小瓶子急忙縮手,舉起問道:“這個是葯嗎?”陳九州卻已經昏迷過去。姬月望着手中藥瓶,心中五味陳雜:“我要不要救他,救醒了他,還會不會抓我。”當下來不及多想,見他渾身是血,無法上藥,乾脆將他衣服褪下,這才發現他身上有七道劍傷,胸口三道,肩膀一道,背後三道,尤以胸前那道最重。

姬月想了想,將他長劍放在自己身邊,而後雙手顫抖的將藥粉胡亂灑在他傷口上,又從他衣服上撕下幾塊乾淨的布條為他裹住傷口,這葯說來也神奇,塗上后鮮血立止。做完后,姬月團膝坐在那裏,此時的山上靜得嚇人,也不知有沒有野獸出沒,他……能不能救活。

後半夜越來越涼,姬月搓着雙手,不斷呵着哈氣,想要生些火來取暖,就從四周撿來些乾柴火,這才想起身上沒有打火石,又向陳九州衣服中翻去,果然摸到一對打火石,另外還有一封書信。姬月將火堆點着,拿過書信,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秘密。”

藉著火光,抽出信中白紙,只見紙上字跡凝重,剛勁不柔,洋洋洒洒:“九州吾弟,飛再拜。金賊勢大,踞掠東京,狼子野心,漸以滋蔓,名冊之重,如若泰山。望賢弟謹系民之安居,小心切切,妥善處之,吾當親率六軍北渡,連結河朔,直到黃龍,與君痛飲!岳飛親筆。”

姬月一顆心砰砰跳動,好像要從胸口跳將出來:“岳飛?是岳將軍給他的信,要他去取什麼名冊,收復河山?要是這樣,我可千萬不能讓他死了。”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覺呼吸微弱,他的生命就好像一個沙漏,隨時都有可能逝去。

姬月心中焦急,不斷搖動他的身子,輕輕喚道:“陳九州,陳九州?”陳九州只是不答,姬月兩行清淚流下,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臉上,哭聲道:“你快醒醒,醒醒呀。”隔了好久,陳九州竟然小聲“嗯”了一聲。

姬月驚喜道:“你,你醒啦!”陳九州本來重傷昏迷,被她淚水一激,慢慢清醒過來,見她守在自己身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要坐起身來。姬月挽着他手臂,讓他倚在樹后,陳九州感覺身上冰涼,低頭看上身赤裸,姬月心頭怦然而跳,臉上微微發燒,忙搖手道:“不……你受傷了,我……我。”

陳九州打住他她話,注視着她,小聲問道:“你想家嗎?”姬月見他臉色蒼白,說話時有氣無力,毫無半點往日的風采,當下低頭不語。陳九州又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姬月眼淚奪眶而出,搖頭道:“我不回去。”

陳九州苦笑道:“你是覺得我傷得太重,快要死了是不是?不怕,我的命硬着呢。”姬月見他臉色極差,還有心說笑,抹了把眼淚乾脆不去看他。陳九州見她不說話,問道:“你不是說我是壞人嗎?怎麼不逃走?”姬月抬頭道:“你是真心想讓我走嗎?”陳九州點頭道:“若有違心,神明殛之。”

姬月忽然轉身握住他手,說道:“我以後都不走了,在你身邊陪着你,好不好?”陳九州望着她如水雙眸,感受到手中的柔軟滑膩,胸口一熱,扭頭道:“你走吧。”姬月問道:“那你還怎能取回名冊?”

陳九州一愣,情知她已經看過了岳將軍給自己的書信,抬頭仰望星空,緩緩道:“我叫陳九州,是華山派弟子,下山後投到岳將軍麾下。‘金光教’是完顏阿骨打第四子金兀朮秘密組建,廣納各路武林高手,意在刺殺我大宋抗金將軍,金兀朮擬有一名冊,其中記錄要南下刺殺的人物。正巧‘遁天堂’堂主謝峰在外身亡,‘金光教’教主黃商有令,哪個能帶你回去,便能成為‘遁天堂’堂主,同時得到這份名冊,參與主持刺殺。”

姬月就這樣默默地聽着,最後聽他說完,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和你回‘金光門’。”陳九州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姬月見他面有愧疚之色,說道:“我懂的,你做得對。”

陳九州望着她絕美的臉蛋,像下定決心似的道:“你生,我救你;你死,我陪你。”姬月眼中閃爍淚花,依偎在他身旁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能不能好好陪我幾天。”山風漸起,吹得火堆中柴火“噼啪噼啪”直響,吹起的火花映出二人的身影,隨即騰在空中化作一片飛灰。

第二日,二人下山用過飯後,更換了身農家裝扮便即啟程,一路上雖是水宿風飧,姬月也覺得甘之如飴。二人共乘一騎,遊歷山山水水。一對年輕男女,明知前方萬丈深淵,卻不得不義無反顧的慢慢踏入黑暗。

“金光教”地處相州凌雲山,環水高山上設有八堂十二舵,這日,教內鼓樂齊鳴,聲震寰野。一陣洪亮的聲音從正中最大的廳堂內傳出,“……原‘霹靂堂’下陳九州,智謀勇毅,終成大功,辛苦勞頓,宜加撫惠,應為‘遁天堂’堂主,令賜絹銀一萬匹兩,婢奴百名。文書到日,明告教眾,各令知悉……”

一乾瘦男子身着紅色長衫於高處就坐,此人正是教主黃商。台下一條紅毯鋪開,分隔左右,兩邊各站着八位堂主和十二位舵主,其中自然包括陳九州,眾人無不唯唯而立,等護法宣讀完畢,眾人一齊躬身拜道:“教主萬壽無疆,大金永綏四海。”

陳九州見那黃商眼深鼻凹,太陽穴也是深深內陷,武功實已到了盈滿則虧的地步,另有一雙惡毒的眼睛望向這邊,正是上官青雲了。原“霹靂堂”堂主魏明申心道:“此人能不聲不響的把那什麼姬月帶回來,果然不同凡響,以後平起平坐,應該多親近親近才是。”

繼任儀式結束后,魏明申第一個上前招呼,哈哈笑道:“九州老弟,老夫早就見你儀錶不凡,今日坐上堂主之位,以後飛黃騰達,可不能忘了老哥啊!”眾堂主、舵主不免也湊上前去拱手道賀,只有上官青雲冷哼一聲,揮袖離去。

這夜,月亮比以往大了很多,圓如玉盤。陳九州藉著溶溶月光沿小徑緩步上山,分開身旁花柳,來到一間屋門前,屋內簾櫳高控,燈火搖曳,透過窗子,映出屋內一女子窈窕身影,那女子靜靜坐在那裏,許久,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輕微嘆息。

這扇窗就好似一道無形的牆,分隔開兩個世界。陳九州站在窗前,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本想在大典上拿到名冊后便帶姬月離開,哪怕是龍潭虎穴,可世事難料,教令中絲毫不提名冊一事。頭頂的月亮就好似一塊碾盤,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他悲從中來,就要轉身離去,屋中姬月聲音響起:“九州,是你嗎?”

陳九州腳步停下,黯然道:“是我。”姬月聲音道:“我聽下人說,他們教主今夜要來,你快走,我不希望你有事。”陳九州能感受到她說話時的顫音,雙拳不覺握得咯咯響,心中有千萬股把她搶出來的衝動,此時卻又不能,只好向前無力的走了兩步,而後停下,慘顏笑道:“我會娶你。”

半晌,聽聞屋中姬月哽咽聲道:“想的倒美,我還沒說要嫁給你呢。”陳九州心中苦澀,胸口彷彿填了一塊石頭,他木然的邁出雙腿向山下走去,或許對自己來說,“愚蠢”二字也不過如此吧?

姬月想起前些天和陳九州在一起的種種歡樂,強烈的情感便如潮水般湧向心頭,就算以後和他能在一起,自己過了今夜已非清白之軀,再不能和以前一樣了,念想至此,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吱嘎”一聲,大門被推開,一身紅色吉福的黃商走了進來。

姬月站起身,看着他醜陋的臉,滿臉戒備之色。黃商見到她面,很是高興,問道:“路上辛苦吧?”姬月想起陳九州還有未完成的大業,在茶碗中倒滿水,遞過去說道:“還好。”黃商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問道:“月兒,你想不想我。”

姬月想要抽回手,可他的手就好像兩個鐵箍,自己絲毫動不了半分,姬月她不能說喜歡,也不敢說不喜歡,皺眉道:“你弄疼我了。”黃商聞言,忙一臉歉然的鬆開他手,語氣中滿是哀求:“月兒,我可是想你想了好久,你知道嗎?”姬月揉着手腕,沉默不語。

黃商端起姬月為他倒滿的水一飲而盡,臉上表露出如飲瓊漿般的享受,說道:“你還記得七年前救過的一個乞丐嗎?”姬月頓時回想起那個蓬頭垢面坐在牆角的乞丐,自己曾偷偷塞給過他兩個饅頭,聽他說起,眸子裏閃出一絲奇怪之色:“是你?”黃商聽她記起,更加高興,說道:“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給你贖身,娶你為妻,不嫌棄你。”

姬月心中有氣:“我在院子裏只是獻藝的琴姬,又不是賣身的妓女,從沒做過什麼齷蹉之事,你嫌棄我,我還嫌棄你呢。”黃商見她不說話,又是一把拉住她手,直往自己胸口上貼:“今日,就是你我的成親之日,此刻,就是你我的洞房之時,怎樣?”

陳九州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小路上,來到一座池塘邊,池塘中開着疏疏散散的荷花,有的已經枯萎,比之臨安實在是天壤之別。他深深嗅了口荷花的清香,可感受到的卻是濃郁的苦澀。忽聽得身後腳步聲響,有一人快步走了過來,招呼道:“陳堂主,原來你在這,讓我好找。”

陳九州回頭一看,原來是白天宣讀教令的護法蕭慕,蕭慕手中捧着一隻錦盒走過來,笑道:“陳兄既掌‘遁天堂’,這個東西自然應交予到你手中,望陳兄能成此大功,享譽武林。”陳九州一把接過盒子,打開后只見裏邊放置一個冊子,陳九州心中一凜:“是岳將軍命我取的名冊!”

蕭慕靠近道:“按照規矩,此物本是到明日方可給你,在下今夜叨擾,是想借花獻佛,有事相求。”陳九州翻看名冊,見裏邊名字不下千人,首頁赫然有“岳飛”、“韓世忠”等字樣,聽他話語,說道:“請講。”

蕭慕笑道:“陳兄快人快語,在下也不藏着掖着,‘遁天堂’完成此役,必會一躍而成八堂之首,屆時四皇子定也會有封賞,蕭某不才,願向陳兄討個差事。”陳九州將名冊放入懷中,說道:“蕭副堂主言重了。”蕭慕先是一愣,而後拱了拱手,滿臉歡喜的離去了。

陳九州發足急奔,向山頂直衝而上,得到名冊后精神為之一振,腳下又是快了幾分,更不停歇的向前奔走。一干教眾見他展開輕功,只道新任堂主立功心切,有什麼要緊事向教主稟告,無不讓到一邊,放他過去。陳九州一面急沖,一面想道:“阿月,等我!”

遙望山頂房屋,屋中燈火未熄滅,越是往上,守衛越多,比來時多了百餘人,到了山頂,方才無人。陳九州發足直上,奔到屋前,依稀聽到黃商說什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用力一腳踢開房門,門閂喀拉斷折,只見姬月衣裳完好的躺在床上,卻被點了穴道,黃商正將一碗鮮紅液體倒入她口中,見陳九州冒然闖入,大聲喝道:“你做什麼,快滾出去!”

陳九州拔出長劍,冷冷道:“黃商,今夜就是你的死日!”黃商叫道:“就憑你?你活得不耐煩了嗎?”陳九州道:“你修鍊的‘涅槃會元功’雖強,但月圓十五就是此功的虛弱期,不然你也不會調集如此多的守衛。”此話說出,心中也很是忐忑,畢竟這些全然是自己的猜測。

黃商更不答話,左掌向外一穿,右掌直擊陳九州胸口,掌風到處,鼓得陳九州絲髮飄飛,內力之雄厚已臻登峰造極之境。陳九州也不留手,刷刷兩劍,分刺他“中府”、“孔最”**,黃商出腿橫掃,攜起一陣勁風,桌上書頁盡皆飛起,如飛花般飄舞在空中。

其時皓月當空,屋內兩個影子在拚命相鬥,倏分倏合。陳九州瞧他內力雖強,卻未達到恐怖的地步,心想所料不錯,而且他出招之時,總是有意無意護着胸口“紫宮穴”,長劍一抖,手上變招,青光閃爍,專點他胸口,黃商不斷躲閃,轉瞬間已拆了二十餘招。

陳九州見他胸前門戶大開,知道是計,故意賣了個破綻,長劍直刺他胸口。黃商冷哼一聲,右足飛出,踢中他的手腕,陳九州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插在床邊地板上。陳九州左指點出,重重戳在了他“紫宮穴”上。

黃商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立時萎靡下來,低下了頭。陳九州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為,只能怪你給金人賣命。”黃商咯咯的笑聲忽然響起,說道:“你我還得舊話重提,就憑你嗎?”

陳九州喝道:“強弩之末,大言不慚!”右手飛快向他右頸斬下。黃商猛然間抬起頭,雙目充斥的血紅,滿是凶戾之色。陳九州一驚,原來右腕已被他拿住,黃商手掌向旁一掰,陳九州悶哼一聲,手臂已被扭斷,黃商砰的跟上一掌,結結實實的打在了陳九州胸前,陳九州重重向後摔出,將牆面撞得凹陷進去。

黃商滿頭長發披散,目露凶光的向陳九州走了過去:“你以為,就憑你的小伎倆也能殺的了我?可也多虧了你那一指,讓我恢復三分功力。”他指着自己小腹,接着道:“這裏,才是我的罩門所在。”

陳九州望着黃商,忽然笑了,黃商怒道:“早知你如此可憎,今日在大殿上就該宰了你。”右手握拳,正要砸下,忽覺小腹奇痛無比,低頭見一個劍尖穿腹而出,他慢慢轉過頭,出劍之人竟是姬月!原來陳九州方才也並非對自己而笑。

黃商雙手垂下,目光中透着一絲不可思議,他對着姬月抬起一根手指,渾身僵硬着似要碰她的臉,姬月嚇得不輕,身子搖搖晃晃不斷後退。黃商最終也沒能邁出一步,不一時便氣散神消,雙目隨即黯淡下去,腦袋也耷拉下來。

陳九州氣息不穩的道:“他死了。”姬月這才丟下長劍,縱身撲入陳九州懷中。二人緊緊擁在一起,都有種劫後餘生之感。陳九州嘆道:“想不到我教你的解穴之法最後竟救了我一命。”姬月道:“不對,是我們倆的命。”陳九州莞然笑道:“是啊,誰叫我們倆的命緊緊綁在一起呢。”……

兩岸青山倒映在無垠碧波之上,二人乘坐的扁舟就這樣在這片翡翠上隨風漂動。陳九州躺在姬月懷中忽然笑出聲來,姬月拿起一粒葡萄放入他口中,她的眉毛就像兩個彎彎的月牙,嗔道:“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好意思笑。”陳九州打趣道:“如果每次都能看見你這麼美的臉,我情願多受幾次傷。”

姬月聽他誇讚自己美貌,心中很是高興,輕拍他額頭:“貧嘴。”陳九州望着她美艷無儔的容顏,想起往事重重,感慨無限,吟道:“小紅樓,細水流。香閨暖,書箋舊。望碧海青天,別情深厚。卻笑英雄無好手,一篙春水走九州。抬頭見、黛眉似新月,橫遠岫。

陳九州拿出懷中的名冊,注視良久,喟然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等把名冊送給岳將軍后,你我二人就去江南,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起來。”

姬月美眸忽閃:“天下還有那麼多壞人呢,你不能因為我放棄你的抱負。”陳九州閉上眼睛,靜靜享受着這份安逸,悠然道:“天下之大,壞人是殺不完的,我只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歷史,就留給後人去評說吧。”

小舟行到水天一線,時間好似定格,一山、一水、一舟,將這如夢似幻的風景勾勒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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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篇 月兒彎彎照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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