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岐失態
蘇郁岐身形如箭,掠至門前,猛推開門,卻只聽幾聲貓叫。出門四外張望,未見一個人影。
安陳王也從屋裏走出來,蹙眉問:“怎麼了?”
“沒事,一隻貓。”蘇郁岐彎腰撿起地上一顆石子,方欲將房頂那貓打下來,忽聽後面一聲急切嬌語:“岐王爺且慢,這是公主殿下的貓,打不得。”
皇宮分為內廷與外廷,內廷為後宮,住的是皇帝的親眷,外廷則是早朝議政和百官們辦公的地方。內廷與外廷高牆相隔,從來就不相通。
內廷的侍女,也極少往外廷來,除非是有要事急事。
“公主的貓怎麼不好生看着,讓它跑到外廷來?”
蘇郁岐轉回頭來望着說話的女子。女子作侍女打扮,生得十分貌美,形容舉止頗有些氣度。
蘇郁岐沉冷的語氣嚇得那侍女吐了吐舌頭,忙行禮道歉:“對不起,岐王爺,安陳王爺,是奴婢不好,沒有看好它。公主這幾天有些煩躁,早間這貓衝撞了公主,公主一時生氣就打了它,它就跑了。奴婢們找了大半天了,沒想到是跑這裏來了,實在對不起。”
雖是被蘇郁岐的語氣嚇住,侍女說話卻十分有條理。
蘇郁岐眉心微蹙:“如今它又跑了,你卻怎麼去捉拿它?”
那侍女粲然一笑,胸有成竹地道:“這個奴婢自有辦法。”
蘇郁岐瞧着她從腰間解下荷包,從荷包里掏出一樣黃色米粒狀物事來,一股魚腥味撲鼻而來,那侍女喚了兩聲:“點兒,點兒,開飯了。是你最喜歡的魚米喲。”
不過片時,眼前一團影子晃過,一隻白貓無聲無息落在侍女臂彎,忙不迭去啃侍女手上的有魚腥味的米。
“點兒乖,公主可不是有心打你的。你可不能記恨公主。”侍女一邊撫摸白貓,一邊勸人似的勸那貓。
蘇郁岐冷冷看着,沒有說話。一旁的陳垓倒覺得十分有意思,笑道:“這貓倒有幾分意思。它能聽懂你說話?”
“這貓有靈性着呢。可不是能聽懂人話?”侍女笑嘻嘻的,彎腰福身給蘇陳二人行禮:“麻煩二位王爺了,奴婢這就帶它回去。”
陳垓笑道:“下次可看好了,要是再跑到這裏來,岐王爺的手可未必就像這一次這樣慢了。”
“奴婢謹記。”那侍女回過頭來又是一禮。
“喂,你叫什麼名字?”
蘇郁岐忽然問了一句。
那侍女一怔,繼而一笑:“奴婢小字海棠,是公主殿下的貼身婢女。”
侍女走了很遠了,蘇郁岐忽然問身旁的陳垓:“長傾身邊有侍女叫海棠么?”
陳垓好笑道:“長傾一向和你走得近,你不知道,我哪裏知道?”
蘇郁岐冷着臉,一副正經嚴肅模樣:“我以為你們文官都比較細心些。”
惹得陳垓一陣大笑:“細心不細心和文官武官有什麼關係?依我說,似你這樣的,倒比多少文官都細心。”
“不細心我都死八千回了。”蘇郁岐低聲咕噥了一句,聲音小得陳垓並沒有聽清。拿了需要的東西,陳垓告辭回了西廷。
處理完一日的軍務,蘇郁岐早早便回了府。
今日接連被祁雲湘和陳垓考問,蘇郁岐的心裏不禁生出一些煩躁來。
同陳垓說話時,門外那輕微的動靜,蘇郁岐也一直疑心並非是那貓弄出來的。因那貓十分靈巧,即使從屋脊上一躍而下,也沒有弄出什麼聲響。
這也許的多疑病,也未見得一定就不是貓弄出來的,蘇郁岐安慰自己似的想。
長傾公主住的內廷是不常去的,所以那個海棠是不是長傾公主的貼身婢女,蘇郁岐委實不曉得。況且,應該沒有人敢撒這樣的慌吧?
心裏裝的事有些多,回府時,蘇郁岐的臉色便是冷寒中還帶着些陰鬱,蘇甲跟在身邊,也不敢多說話。
他十分了解,這樣的蘇郁岐,是遇上頭疼的事想不通在硬想,最討厭別人多說話。
回到府中,沒有去後院,而是直接去了前院的書房。不曾想皿曄正同祁雲湘在下棋。
“你怎麼回來的這樣早?”這話自然是問同在朝為官的祁雲湘。
“實在氣悶,就跟着慶王叔的隊伍溜出了宮。出來也沒什麼地方去,就想起了這裏還有一局殘棋沒有下完,所以,我就來了。”
“可是下完了?趕緊下完離開我的眼前,我今天不耐煩見到你。”蘇郁岐冷着臉。
祁雲湘和皿曄同時抬眼打量了蘇郁岐一眼。
“你這算是和我在置氣么?我偏不走,阿岐,你還能將我打出去么?”
“原以為你長進了,原來還是改不了這賴皮的毛病。罷,你們下吧,我累了,回卧房休息去了。”
祁雲湘單鳳眼微微上挑,眸中帶了點意味不明的笑:“阿岐,你該不是故意躲我吧?”
蘇郁岐歪在椅子裏,並沒有立即起身,懶懶瞄了他一眼,“你不要太自作多情。我又沒對你做過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躲你?”
祁雲湘自嘲一笑:“我曉得我是自作多情,你如今有了嬌妻,還有了男妃,自然不將我這個發小放在眼裏了。”
皿曄將一枚棋子落於棋盤,悠悠道:“祁王心不在棋上,敗局已定,這盤棋,結束了。”對那句“男妃”似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祁雲湘不耐地將手中的棋子扔回墨玉的罐子裏,輕哼了一聲,“阿岐,我看你最近是真的不大愛見我,也罷,我以後少來就是。”
“是你一直同我鬧彆扭,不是我不愛見你吧?雲湘,你不覺得你最近就跟個愛使小性兒的小媳婦兒似的么?”
蘇郁岐將身子往前湊了湊,想要看一看棋面,雲湘究竟輸成個什麼樣子,卻被皿曄狀若無意袖管一遮,將棋局拂亂了。
蘇郁岐不動聲色地又坐了回去。
祁雲湘看在眼裏,卻只是眼角眉梢微微一動,站起身來,舒了舒腰肢,“棋已經下完,我走了。”
皿曄起身相送,蘇郁岐仍舊是穩坐椅子上不打算送的意思,祁雲湘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又瞧了一眼蘇郁岐,笑道:“以後想到你府上來,是不是都得需要找個什麼理由?”
蘇郁岐橫了他一眼:“隨便。”
也不知道是隨便他來還是隨便他找什麼理由。
祁雲湘大笑而去。
皿曄送罷祁雲湘,回到房中,順手從桌上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蘇郁岐,“溫的,喝了消消氣。”
蘇郁岐接了茶,擱在唇邊抿了一口,斜睨着皿曄:“你怎知我在生氣?”
皿曄去收拾棋子,“你不就是一副生氣的樣子么?”
蘇郁岐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有那麼明顯嗎?”
皿曄收拾棋子的手略住,回眸望着蘇郁岐,“也不是很明顯,就是……你見過氣鼓鼓的蛤蟆么?”
蘇郁岐一點一點坐直了身子,一口雪白牙齒蓄勢,一點點咬起來,手中的杯子倏然就朝皿曄擲了出去,“你才是蛤蟆!”
離得不遠,皿曄一偏身,避過了飛濺的茶水,一隻手穩穩握住飛來的茶杯,茶水濺了一棋盤,地上亦是,皿曄站起身來,茶杯“嗒”的一聲擱在棋盤上,緩步走向蘇郁岐。
嘴角微微上挑,素來淡漠的臉色因着這一抹笑竟顯出一抹魅惑來,走到蘇郁岐面前,俯下身來,一雙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臉貼近蘇郁岐,“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氣時候的樣子,其實還蠻可愛么?”
蘇郁岐打記事起,即便是走得最近的祁雲湘,也從未敢這樣過,皿曄卻幾次三番如此戲弄,可無奈的是,對此蘇郁岐半點辦法也沒有。
“可愛個屁!小爺我三歲習字四歲練武,不到十二歲就領兵上戰場,三年時間將毛民賊子拒於國境之外,十五歲就已經是當朝的輔政重臣,世上說小爺冷血無情的有,說小爺是個修羅的也有,卻沒有哪一個人說小爺可愛的!”
皿曄的俊臉貼得愈近,幾乎貼到蘇郁岐臉上去,蘇郁岐忍住了沒躲,卻被皿曄溫熱的呼吸撩得臉發燙。“那是因為你偽裝得太好,世人都沒有看清你。”
蘇郁岐猛然雙手推向皿曄,雖用了很大的力氣,卻只是將皿曄推開了一點點,皿曄依舊保持原有的姿勢。
蘇郁岐怒聲:“誰偽裝了?你胡說什麼?”
皿曄忽然斂起了笑容,正色望住蘇郁岐,口吻嚴肅地提醒:“小王爺,你失態了。”
蘇郁岐心中猛然一驚。皿曄的提醒可謂是及時又極中肯,心中不免檢點自己這幾日的行為,檢點過後,發現除了在皿曄面前會失態外,好在在外人面前並未有太明顯的失態。
然回味自己心中所想這番話,蘇郁岐又是一驚。“好在”,“外人”,緣何會用了這兩個詞眼?
外人的反義詞是內人。把皿曄以外的人都當成了外人,那是否意味着,自己是把皿曄當成了內人?
還有那一句“好在”,是意味着,自己已經很信任皿曄了么?
誠然,皿曄是蘇甲挑來的人,值得信任,但值得信任和信任終究是兩回事。
蘇郁岐越想越是心驚,越是心驚便越是混亂,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慌亂中一使力,將皿曄從身前推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