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背叛
迪里雅斯特號從高塔側面經過,楚子航臨摹着浮雕和那些古怪的文字。
那些看起來是象形文字,由蛇形的曲線組成。文字和浮雕連成一體,像一條猙獰的野獸把四稜柱狀的塔纏繞起來。
湊近看,巨塔呈現出明顯的金屬質地,儘管鐵鏽一樣的細小貝類覆蓋了表面大部分面積,但仍有一些地方光明如鏡,所以塔身表面才會強烈地反光。
如果不是它充當了路標,隔着一道海底山脊,凱撒原本不會發現這座海床上的城市。
“一座金屬塔,泡在含鹽量極高的海水裏,居然沒有任何鏽蝕。”凱撒說。
“這麼高的塔,塔身部分居然是一體成型的,沒有任何接縫,以人類如今的技術也做不到。”楚子航說,“這不僅是龍族的古城,甚至可能是一座王城。”
“也許是那個胚胎的故鄉,它返回這裏重新孵化。”凱撒說,“是時候激活硫磺炸彈了。運氣不錯,不僅找到了龍族城市的遺迹,而且胚胎到現在還很安靜。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胚胎把炸彈丟過去。”
“呼叫須彌座,呼叫須彌座。”他接入源稚生的頻道,“你們看到了么?你們看到了么?”
“我們看到了,諾瑪系統和輝月姬系統正在保存你們傳回的視頻和圖片並進行分析。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控制攝像機指向不同的方向,你們拍攝的視頻每一秒鐘都是無價之寶,這是我們第一次直接觀察到龍族古城。這對我們研究龍族歷史和文化來說是第一手資料,施耐德教授正寫郵件向校長和校董會報告這一發現。根據氧氣存量來看你們還能在水下活動30分鐘,請抓緊時間尋找胚胎。“源稚生說。“胚胎應該在這座廢墟里沒錯,可這座城那麼大我們該從哪裏找起呢?”
“迪里雅斯特號有一套聲納系統,你們可以試試用聲納搜索它的心跳。”
凱撒打開了聲納系統,迪里雅斯特號開始接收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信號。
海水是聲音的優良介質,聲波是水中探索最有力的工具,以裝備部的技術實力能在海面上捕獲胚胎的心跳信號,那麼在胚胎附近的迪里雅斯特號依靠聲納應該能很準確地定位胚胎。
“奇怪,雜波很多。”凱撒皺眉,“這裏好像有回聲似的,各個方向都能搜索到規律的心跳聲。”
“只有兩種可能,一種那就是龍族的胚胎可以量產了,我們可以洗洗回家睡覺去了,沒有人能阻止龍族稱霸世界。”路明非說。“另一個就是這座廢墟就是胚胎!”
“胚胎不可能有整座城市那麼大,應該是它的心跳在廢墟中引發了共振。”凱撒說,“我們再找找。”
“看前面那個東西,像不像一座鳥居?”楚子航指向前方。
深潛器的正前方是一座傾斜的建築,確實很像日本神社前的鳥居,醒神寺中就有一座小型的鳥居。這東西其實是個很簡單的結構,用兩根柱子支撐起橫樑和枋,參拜神社的人要從鳥居下走過。
但在神官們看來,鳥居其實是結界的象徵,一旦走過鳥居就進入了神的世界。
通常鳥居是用岩石或者硃紅色的木柱搭建的,但那座建築表面泛着青黑色的微光,看起來跟高塔一樣是金屬質地,即便京都伏見地區號稱最宏大的千本鳥居也不到十米高,但這座鳥居般的建築有近乎五十米高,令人覺得當初從這座建築下經過的一定是魁梧的巨人。
大概是海底火山噴發時,高溫岩漿曾侵入這裏,建築下方的道路中填塞着黑色的火山岩,建築本身也熔化了一半,鐵水往下流淌,凝結成嶙峋的鐵牙。
楚子航調整水下望遠鏡的焦距,建築表面的古老花紋呈現出來,那是寫實風格的雕刻,這種細節豐富的資料無疑是極其珍貴的,凱撒把相機轉過去拍照。
幾秒鐘后照片就傳到了本部的中央控制室,呈現在大屏幕上。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是接觸過很多龍族古物的人,但在這樣細緻的雕刻面前仍舊覺得震撼莫名。
繪畫、雕刻和文字是最有價值的古物,根據這些東西就能推想已經湮滅的古代文明,從生活方式到信仰,從工藝水平到政治制度。
考古學家們曾在埃及法老的墓穴中發現埃及人划著獨木舟的壁畫,但如今的埃及是一片沙漠,僅憑尼羅河也不會出現舟楫來往的水上文明,所以考古學家們認為這是埃及人的幻想,因為生在乾旱地區所以期待來世降生在河流密佈的地方。
但古代氣象學家卻發現埃及在古代是濕潤多雨河網豐富的地方,埃及人確實需要經常用到獨木舟,這不是幻想而是古埃及人真實的生活,埃及人認為法老在死後要乘坐太陽船去冥界,在那個年代,船其實是溝通埃及南北的唯一交通工具。
這些雕刻描繪了成千上萬的鬼神在作戰,這些鬼神的形象在任何文明中都不曾出現過,如果那場戰爭卻曾有過而不是虛構的,可想而知它的慘烈程度超過了人類歷史上的任何戰爭。
“人身蛇尾的形象很罕見。”曼施坦因說。
“古文明中人身蛇尾的形象我只記得有印度的納迦、中國的女媧和古希臘的美杜莎。”施耐德說,“在文獻中從未記載龍類以人身蛇尾的形象出現。”
雕刻中各種鬼神都以人身蛇尾的形象出現,因為是寫實的風格,可以想像人身蛇尾的怪物們用蛇尾纏住彼此的脖子,噴吐着帶毒的烈焰,同時揮舞致命的刀劍。
那場戰爭的場面被雕刻得太過逼真又太過匪夷所思,似乎有太多想像的成分。
“真的是一座龍族古城么?”曼施坦因說,“我們猜測它是龍族古城只是因為以人類文明是造不出那座塔的。”
“令人吃驚的東西太多,一時無法消化。”施耐德說,“雖然機會很難得,但我有種很不安的感覺,差不多該返航了,既然已經定位了那座城,還有機會下潛去解決胚胎的問題。”
曼施坦因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出神,臉色忽然變了。“門……鳥居就是一種門!見鬼他們真的在水下看見了門!”
巨大的恐懼在施耐德心裏炸開。是的,鳥居其實就是一座門,只不過它像凱旋門那樣,是象徵性的門,沒有與牆相連,但它確實是座門,因為它區分了內外!
他們沉浸在驚人的發現中忘了門的事,除了水密艙故障,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讓他們稍微放鬆了警惕。
十一年前的故事正在重新上演,下潛,發現門,向著門前進……視頻顯示迪里雅斯特號正筆直地去往那座鳥居,在施耐德眼裏,那座詭異的建築立刻變成了扭曲的巨口,要把一切吞噬掉。
“不要靠近!不要靠近!返航!返航!”他失控地大吼,十一年前的精神烙印太深了,此時此刻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無人回答,通訊頻道中靜得叫人害怕,源稚生不說話,迪里雅斯特號沒動靜,連日本分部的輝月姬系統都沒有應答。
“報告施耐德教授,五秒鐘之前輝月姬系統和我解除了所有連接,我們和日本分部以及迪里雅斯特號的一切聯繫中斷,我正在試圖維修,但輝月姬系統沒有應答。”諾瑪的聲音回蕩在中央控制室里,施耐德震驚地看着大屏幕上位於日本海域的光點熄滅了。
“看起來像日本鬼神圖。”凱撒說。
“不可思議,”楚子航說,“我們分明到達了一座龍族古城,但是這些雕刻確實有濃重的日本風格,建築特色里也有日本的感覺。”
“我們高中歷史老師不是說日本開化得很晚么?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那麼羨慕我們大唐的文明,派那麼多遣唐使啃着干米飯糰子去大唐進修。”路明非說,“日本人怎麼會有那麼先進的古代文明?”
迪里雅斯特號懸停在那座建筑前方,沒有從下面經過,凱撒控制空氣艙吸入部分海水,把深潛器穩住了。
他並沒有把眼前的東西往門上聯想,只是因為那座鳥居形狀的建築上細節太多,楚子航需要花點時間把所有細節拍下來。
凱撒自己也覺得這個位置不錯,所以拿出自己的手機,站在觀察窗邊自拍了一張,難得有和歷史遺迹合影的機會他不會放過。
“那些是龍文,接下來有請我們龍文專業的翻譯人士諾瑪登場!”路明非指着鳥居中央的蛇形花紋說。
花紋介乎圖形和文字之間,乍看是無數小人圍繞着篝火起舞,場面盛大歡騰。
這種花紋在古城廢墟中還是第一次出現,跟高塔上的文字截然不同。
“我們跟本部的通訊出現一點問題,可能是因為太陽黑子爆發影響到通訊設備。岩流研究所正在緊急搶修。”耳機中傳來源稚生的聲音,“不過這個工作輝月姬也能做,她的工作模式和諾瑪非常接近,也能調用全世界各地的文庫資料。”
專員和諾瑪之間的聯繫中斷是很罕見的情況,這次的龍淵計劃是由執行部直接制訂由施耐德教授直接遙控,日本分部只是協助者,可居然在這種時候跟本部斷線了。
這就意味着在聯絡恢復之前他們得不到本部的直接命令,但現場指揮官源稚生的意見能否代表施耐德教授的意見?
凱撒小組三人默契的點了點頭,他們知道自己被拋棄了,路明非說的沒錯,他們被利用了,被日本分部無情的當做一把刀捅進龍類的身體中。
用三個人的生命去殺死一個有可能是君王的胚胎,這麼划算的事情那裏去找!
路明非暫時屏蔽了迪里雅斯特號和須彌座的通訊。
“現在怎麼辦?”路明非詢問着凱撒和楚子航,看着鳥居。
“臨陣脫逃,不是我的風格!”凱撒說,“他們背叛我們是他們的事情,但這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龍族,還有可能是四大君王之一的胚胎,我是不可能放棄的。”
凱撒身為貴族,也有貴族的行為準則,榮譽和利益之間,他更傾向與後者,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凱撒·加圖索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他一次,他有這個實力經得起背叛,但是等到承受住背叛的苦果后,那麼等待的將會是一個王的怒火!
路明非沉默的看着楚子航,後者不為所動,只是拿着自己的刀。
“好久都沒有這麼瘋狂了,真是令人懷戀啊!”路明非感嘆,“諾瑪已經被輝月姬屏蔽了,這兩個人工智障算力不相上下,我們可以說是孤立無援了!”
“那些現在可以說說你的後手吧!”凱撒注視着路明非。
“沒有後手,我只是改了核彈了發射程序,原本須彌座可以直接操控我們這裏的核彈,但經過我的修改,我們可以自由控制核彈的發射。”路明非惋惜的看着凱撒,“可惜你竟然忘記密碼了。”
凱撒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們可以繞過核彈密碼,直接手動發射!”
“你知道這裏是哪?”楚子航眼神逼迫着路明非。
“楚子航,你腦袋缺氧了?這還沒耗盡氧氣呢!”
“沒有,他會的。”
凱撒詢問的目光看着路明非。路明非點點頭,“剛才上面的字是日本神話的諸神聚居之地高天原。”
這時緩緩前行的迪里雅斯特號從那座巨大的鳥居下經過,滑入了熔岩照不到的黑影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深潛器經過鳥居的瞬間,路明非彷彿聽見無數人在嘶啞地呻吟,彷彿地獄中流着血涎的鬼魂。
廢墟搖動起來,碎石和死去肺螺的殼隨着水勢緩緩上升,敲打在迪里雅斯特號的外殼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路明非解除屏蔽。“海底地震?呼叫須彌座!呼叫須彌座!你們檢測到海底地震了么?”
“呼叫迪里雅斯特號,呼叫迪里雅斯特號,沒有檢測到海底有震動,地震局也沒有發佈海底地震的新聞。”源稚生說。
“可是廢墟開始搖晃,這不是海底地震還能是什麼?”
源稚生沉默了幾秒鐘。“也許是胚胎意識到危險逼近,正試圖醒來。你們有沒有受到神經干擾?”
“我覺得還行,我們小組貴族還是貴族,殺胚還是殺胚,看起來很正常。”
“你們的氧氣存量還能支撐15分鐘,這是難得的機會。胚胎應該正在掙扎着蘇醒,不能允許它蘇醒,抓緊這個機會抹殺它。”源稚生說,“我剛跟施耐德教授通了越洋電話,他的意思也是盡一切可能抹殺胚胎。如果它這次掙扎着醒來,那它就會獲得自由,我們就再也沒法輕易地獵殺它了。”
“有沒有人告訴你說謊的技巧。”路明非笑呵呵。
對面一陣沉默。“抱歉,你們是英雄!如果你們能夠活着回來我願意接受家族背叛的懲罰,如果很不幸……清明的時候我會親自去祭拜你們的。”
源稚生登上須彌座的最高處,四面八方的探照燈打在他身上,風組的直升機群、火組的水警船群、林組的漁船群都圍繞着山組所在的這座浮動平台。
直升機拉開了艙門,船頭站滿了黑衣的年輕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源稚生,成千上萬的雨滴反着光,黑色的長風衣舞動,源稚生彷彿站在光雨中。
“諸君!”他四下環顧。聲音在海面上遠遠地傳播出去,六座浮動平台都在播放他說的話。
“拜託了!”他深深地鞠躬。
他本該說出激蕩人心的誓師辭,但他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
這一切都太沉重了,幾乎要壓垮他。
蛇岐八家的歷史,埋葬神的海底城市,消滅猛鬼眾的雄心,終結暴力的理想,此時此刻全都扛在他一個人的肩上,但他這隻負重的平塔島象龜已經很累很累了。
雄心壯志、熱血,或者對權力的追求都不是他這麼做的原因,他背着這個沉重的大山往前爬,只是因為他是只負重的象龜。
象龜就是這樣,只知道爬,卻無法翻身卸下背上的負重。
今夜註定是流血之夜,誰都不能置身事外,就讓它開始吧,腥風血雨將從這裏刮向日本海岸。
“哈伊!”數千人一齊鞠躬。
船上的偽裝都被揭去,三聯速射炮、大口徑對艦用機槍和魚雷發射管都暴露出來,漁船群以螺旋形布下深水炸彈,這些炸彈會自動懸浮在水深100米的海域,形成完備的防禦網。
它們最初設計的目的是用來埋伏小型潛艇,但現在它們會被用來攔截更危險的東西。
蛇岐八家旗下的重工企業原本就是承接着日本自衛隊的先進武器設計和製造,如果不怕法律制裁,他們隨時隨地都能武裝起一支軍隊。
這些武器裝填了特製的彈藥,子彈和炮彈的彈頭中是液態汞,擊中目標之後會釋放出大量的汞蒸氣,魚雷彈頭上繪製着複雜紋路,這些煉金彈頭爆炸時會釋放出足以切開龍類身體的碎片。
源稚生自己則扛起重型狙擊步槍,雖然相比直升機和船上的裝備,這支狙擊步槍的殺傷力不算什麼,但既然是沒有人能置身事外的戰爭,那麼他不願意躲在須彌座的深處。
櫻走到源稚生背後。“極淵中發生3.2級輕微地震,神葬所正在蘇醒。”
“祖先們果真沒有徹底死去啊。”源稚生輕聲說,“這些年他們無時無刻不想逃離禁地重新回到人世間吧?”
“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櫻說,“我們已經作了完全的準備,我們還有繪梨衣小姐。”
“從神葬所上浮到海面還有一些時間,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繼續跟下潛小組通話。”
“諾瑪系統不斷地呼叫輝月姬系統,輝月姬正用各種方法偽裝在檢修中,短時間內施耐德沒法確定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他總會反應過來。”
“已經不重要了,今夜過後,蛇岐八家和秘黨的聯盟就結束了。一個小時之內阻止他和迪里雅斯特號建立聯繫就好了。”
“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