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到達
“呼叫本部,呼叫本部,我們已經接近胚胎所在的位置,雖然氧氣存量銳減但還有大約50分鐘的海底活動時間。周圍海洋生態環境詭異,但是其他狀況正常,這是難得的機會,請求繼續勘察,重複一遍我們請求繼續勘察。”凱撒戴上耳機。
靜默了片刻,施耐德的聲音響起:“你們已經獲得驚人的發現,同意你們繼續勘察,請密切注意設備的運轉是否正常,在必要情況下以安全為優先。”
“我家裏那幫老傢伙對執行部施加了壓力么?”凱撒笑。
“據說你叔叔已經準備搭乘下一班航班來本部,帶着一桿雙管獵槍,一管火藥打爆我的頭,一管火藥打爆曼施坦因教授的頭。”
“放心吧我不會給他機會的,我不會按他說的做,但我還是要繼承加圖索家!”凱撒結束了通話。
“看那裏美爆了,為什麼美好的事物下都暗藏兇險。”路明非吐槽。
凱撒和楚子航低頭看去,第一眼他們誤以為是成群的螢火蟲從海溝深處升起。
它們成千上萬,渾身泛着幽藍色光芒,圍在垂死的鎚頭鯊旁盤旋,彷彿星光的漩渦。
這一幕應該配上久石讓的音樂,就像夜空下的戰場,螢火蟲環繞死去武士的屍體,彷彿祭奠他的英魂。
距離近了他們才看清楚,那些是體形瘦長的小魚,全身披着漂亮的銀藍色鱗片,亮光來自它們頭頂上一根修長的觸鬚。
楚子航臉色很難看吐出兩個字。“蝰魚。”
漫天星辰般的蝰魚一齊撲向鎚頭鯊,彷彿鐘聲敲響,盛宴開席。
它們把匕首般的利齒插入鎚頭鯊的身體,用強有力的顎部進行咬噬。
垂死的鎚頭鯊猛地挺直了身體,劇痛把它最後的活力榨了出來,這個曾經的獵食者瘋狂地擺動身體,卻無法擺脫蛇一樣的小魚。它們鑽進鎚頭鯊的身體,咬穿胸腔腹腔和所有肌肉,仍在奮力掙扎的鯊魚在路明非的眼睛裏漸漸露出慘白的魚骨,蝰魚們已經開始吞食它富含油脂的肝臟。
幾分鐘后,慘白色的骨架緩緩地下沉。蝰魚們飄逸地離去,遠望如一道銀河,它們來去都極盡優雅之能事,唯有進食的時候堪比陸地上最殘暴的野獸。
三個人都明白了,霸王烏賊不是殺死了鎚頭鯊之後從容離去,而是恐懼地逃走了。
因為雙方搏鬥的血味驚動了海溝深處的蝰魚,它們才是這片海域的真正霸主,能像凌遲般吃掉活物。
難怪鎚頭鯊和霸王烏賊的決鬥極盡瘋狂,因為不敢糾纏太久,一旦血味散發出去蝰魚群就離巢了,決鬥的雙方都會變成蝰魚的食物。
“看來我們真是靠運氣活下來的。”路明非抹去額頭上的虛汗。
“這次我同意你的說法,它們竟然能咬的動鋼鐵。”楚子航作為殺胚他很少流露出驚懼不安的表情,但現在他瞳孔放大臉色蒼白,滿臉剛剛見鬼的模樣。
“我本以為這東西滅絕了。”凱撒說。
“關於鬼齒龍蝰的最後記載是在蘇美爾文明的泥板里吧?”楚子航說。
“嗯,蘇美爾人用它們來提純鐵礦。”凱撒說,“生物煉鐵,比高溫煉鐵早了一千年。”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鯊魚和霸王烏賊也都是亞種吧?”
“應該都是亞種,難怪它們可以適應這裏的極端環境。”
“誰叫它們都攜帶龍族基因呢,這叫什麼,這就叫一個人得道,雞犬升天!”路明非說,“看!那霸王烏賊又回來了。”
霸王烏賊正懸浮在鎚頭鯊的白骨旁,剩下的九隻腕足起伏翻卷,吸盤時隱時現,腕足中央的口器吸入血紅色的海水。
經過霸王烏賊過濾的海水越來越清澈,腕足也終於顯現出來。直徑超過半米的粗大腕足表面密佈鱗片,如同九條狂蛇在海中扭動,世界上本不該有長滿了鱗片的霸王烏賊。
享用了殘渣后,霸王烏賊揮舞着腕足曼妙地離開,魚群重新回到這片海域,寧靜祥和的氣氛恢復了,背上馱着巨型海葵的海龜慢悠悠地划水,魔鬼魚以飛翔的姿態妖異地劃過視野。
但此刻在他們的眼裏,這海洋館般美好溫馨的景象已經徹底變了味道,此刻的祥和中隱藏着至為血腥的規則,在這裏殺戮時刻都會發生,弱者抓緊活着的時間嬉戲,強者窺伺着食物們的嬉戲。
這片海域被龍族血腥而暴力的規則制約着,這裏的每個生物都是半個龍類,包括他們自己。
“那個胚胎應該就在下方的極淵裏,而且是極其強大的古代種。它在孵化過程中不斷地釋放出富含基因信息的分泌物,分泌物把各種海洋生物吸引過來,又改寫了它們的基因,把它們異化為龍類亞種。”楚子航說,“我們已經進入了那條古龍的領地範圍。”
“很奇怪。”凱撒說,“據我們所知,龍類喜歡把胚胎的孵化場選擇遠離人類和任何生物的地方,它們不需要把這些魚群引來當作食物,它們也不會輕易釋放出攜帶基因信息的分泌物。歷史上只有接觸了古龍之血而進化的例子,被胚胎分泌物影響而誕生大量龍類亞種,這很難理解。”
“對不能理解的事,最好的辦法就是親眼去看看。”楚子航說。
“我想他們已經接近神葬所了。視頻資料已經發過去了。”源稚生說。
“我已經看到了,真是世間的奇迹。”橘政宗感慨,“遠遠出乎我的意料,我也只是從古籍中了解神葬所,埋葬神的所在該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毫無疑問有什麼東西在滋養那個海域,不是胚胎,而是神的屍體。成功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把神葬所從世界上徹底抹掉,蛇岐八家不需要保留神的遺骸。不,那不是神的遺骸,那是惡魔的!”
“老爹,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是為了過平靜的生活而要掌握最大的暴力,是不是?”源稚生沉默了幾秒鐘,問了這個看起來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懷疑么?”橘政宗問。
“說不上懷疑,只是還不能完全確定。炸毀神葬所,終結猛鬼眾,這是要流很多血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也許我們想用暴力來換取和平,但當我們掌握了最大的暴力,我們就成了該被抹殺的人。”源稚生輕聲說,“老爹,你確定要這麼做么?”
“確定。”橘政宗緩緩地說,“我確定。如果我的決定錯了,我會獨立承擔責任。稚生你不用想太多,即便這是罪孽,也是我的罪孽。你從小就是個很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不忍心我孤獨。”
“蛇岐八家的大家長怎麼會孤獨呢?很多人圍繞着你,以被你訓斥為榮。”
“武士並不會因為獵犬們簇擁在他的戰馬旁而不孤獨,能讓武士不孤獨的,只能是另一個武士。”
“其實我也只是老爹你馬前的一隻獵犬而已,還是只想離開你去遠方的獵犬。”源稚生掛斷了電話,重新戴上耳機。
下方岩層就像被一柄無與倫比的巨型武器劈開了,留下長達上千里的傷痕,流出金色血液。滿耳都是沉悶的爆炸聲,岩漿河就像是一柄巨劍浸在海水中淬火,卻不爆沸。
小故障之後的迪里雅斯特號運轉非常平穩,路明非也慢慢的恢復氣密艙的壓力,氣流通過閥門發出輕微的嗚嗚聲,儀錶盤中的指針跳動,各項數值都在合理的範圍內。
凱撒控制着迪里雅斯特號下潛,勢頭很猛,這台老式機器越來越逼近岩漿表面。因為損失了部分氧氣,凱撒想節約一點時間,於是駕駛風格陡然變得暴力起來。
迪里雅斯特號如同馬力十足的公牛,橫衝直撞的岩漿上方航行,下方的海底裂縫如燃燒的深淵,從它上方經過的迪里雅斯特號就像一隻被火焰照亮的蠓蟲。
此刻所有觀察窗都打開了,他們的視野幾乎是360度的,唯獨看不到的是迪里雅斯特號的表面。
“外部水溫224度。”楚子航說,“雖然有隔熱層,但如今繼續靠近岩漿表面的話,我們自己未必受得了。”
“現在還是蒸桑拿,再升溫就改烤乳豬了。”路明非抹去滿額的汗。
駕駛艙里的場面稍顯混亂,凱撒小組幾乎全裸,每個人都汗如泉涌,屁股好像被燙化了黏在座椅上。
這是個失誤,因為很少有人到達極淵底部,裝備部沒有資料可查,誤以為極淵底部是低溫環境,所以作戰服還有保暖功效,這時繼續穿着作戰服肯定會中暑。但楚子航仍舊繫着腰帶,插着長刀,凱撒抖動胸肌,讓汗水聚成小股從肌肉間的縫隙里流下。
“經驗主義害死人,裝備部是不是認為極深之處必定寒冷啊。”路明非說。“他們是不是忘了岩漿的溫度!”
“牢騷的話可以不用說了,反正我們回去后能好好的嘲笑他們一番。”凱撒咬着雪茄,“艙外溫度又升高了15度,氧氣存量還剩28分鐘。”
“天吶!豎起來的那根東西是什麼?”凱撒驚呼,“在九點方位。”
路明非從沒在凱撒臉上見過這樣的神色,驚悸、迷惘、震撼、惶恐。
他像是見了鬼,又像是看見神在他的眼前降下。
路明非趕緊看向九點方位,只一眼就完全忘記了酷熱,他緩緩地打了一個寒戰,全身開始興奮起來。
他居然看見了一座塔!一座巨塔!它矗立在地裂旁的緩坡上,岩漿的潮汐就在它不遠處漲落,黝黑的塔身被映照着,塔身彷彿即將融化的鐵胎。
沒有人說話,此刻一切語言都顯得無力,所有的心情只剩下震撼、狂喜和恐懼。從下潛小組到須彌座上的源稚生到學院本部的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所有人都在看那座塔,它好像已經在那裏矗立了幾百萬年,像神一樣巍峨又像神一樣孤獨,看到就讓人想要膜拜。
“那不可能是人類的東西。”凱撒嘶啞地說。
“不可能,”楚子航說,“人類絕不可能在8600米的深海中造起這樣的巨塔。”
“尼伯龍根!而且還能與外界有聯繫的尼伯龍根!”路明非興奮的說。
隨着迪里雅斯特號的前進,一座威嚴的城市浮現在視野的盡頭,以神國的姿態!
越過一道海底山脊,下方的古老城市如畫卷般展開。
它以高塔為中心,與岩漿長河為鄰,歷經千萬年不朽。
迪里雅斯特號巡弋在這座古城的上方,就像飛艇穿行在摩天大廈之間。
古城的一半已經滑入岩漿河,另一半也只剩下倒塌的廢墟,唯獨中央的那座巨塔經年固執地矗立着,象徵這座城市昔日的榮光。
即便從倒塌的廢墟仍能看出它當初的雄偉,連綿的建築,隆起的山形屋頂上鋪着鐵黑色的瓦片,瓦片上鐫刻捲雲和龍獸,數百米長的金屬鎖鏈掛在建築物的四角,鎖鏈上掛着黑色的風鈴,這些鎖鏈在海流中起伏,千千萬萬的黑色風鈴搖擺,演奏無聲的音樂。
所有人都被這座城的古奧與威嚴壓得喘不過氣來,走遍世界上所有文明遺迹都不曾見如此宏偉的建築風格,可那些已經毀滅的古老文明又都繼承了這種建築風格的一鱗半爪。
這座古城彷彿是由神持巨斧在岩石上雕刻出雛形,再用黑鐵、青銅和白銀進行裝飾,留存至今的線條依舊那麼簡單和鋒利,它的美學經得起時間考驗。
楚子航在紙上做速寫,繪製這個城市的地圖。
依稀可見這座城市當年的佈局,縱橫的大道把城市分隔為不同的區,廢墟中央是古羅馬斗獸場般的圓形廣場,以它為發端,四條皇道通往東南西北。
廣場中央矗立着最初發現的那座巨塔,塔身上有繁複的浮雕花紋,塔頂有長達數十米的鋒利尖刺,其他建築頂部也有類似的尖刺。
放眼出去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彷彿生鐵的荊棘叢。
“城市以中央廣場為圓心向著四周擴散,東南西北四條皇道是最主要的通路。有道路的話說明這座城市是建造在地面上的,後來才沉入水底。”楚子航說,“巨大的廣場說明龍類經常有盛大的宗教活動。”
“龍族信什麼教?神龍教么?”路明非順嘴問。
“這種時候就不要開槽王屬性了。”楚子航說。
凱撒駕駛着迪里雅斯特號在古城上空巡弋。“氧氣存量還夠,我們儘可能繪製城市地圖,然後降到建築中用機械臂取一些樣本。”
楚子航和凱撒忙碌起來,只有路明非仰望這那座通天徹地的巨塔,忽然間神思恍惚,腦顱里有畫面在閃動,好像是什麼野獸要衝破桎梏。釘在柱子上的罪人,無止境的凌辱,悲傷的風和斑駁的血,這一切彷彿親眼曾見。
他想起來了,在地鐵下的尼伯龍根,他屠戮芬里厄的時候好像腦海中湧出無數的畫面。其中就有一個畫面,他走進了廢墟般的教堂,沿着漫長的走道進入教堂最深處的黑暗,在那裏他看見了白色的十字架,黃金裝飾的利劍把路鳴澤刺穿在那裏,遍體鱗傷,血染紅了十字架的下半截,他的黑衣撕裂,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記。
跟楚子航所說的那麼像,柱子,被釘死的罪人,永無止境的凌辱……是的,這一幕似曾重演過無數次,於不同的時間在不同的地方,而最初最初,好像就是在這麼一座通天的塔上。他仰望雲中,魔鬼的血化成紅色的長練流過黑鐵的塔身。
“路鳴澤。”路明非呢喃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