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生活
我終於要按照父母的安排結婚了。
結婚對象是一個我僅僅有過三面之緣的女人,圓臉,長發,性格溫柔,長相普通。
她確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人,相貌不驚艷卻是耐看,每次與我見面之時都是很溫柔的笑,乾淨的笑容就像是山溪里流淌的溪水一樣清澈。
她不善言談,與我見面三次加起來說的話語都不超過十句,但是在我說話之時,她都是以精神十足的雙目直直盯着我。
我知道這種眼神,叫做崇拜,女人對男人的崇拜,這也是絕大多數男人最喜歡的一種情感。
我自然屬於這絕大多數男人之中的一個,所以我也很喜歡這種被人崇拜着的感覺。
偶爾我也會趁着夜色,去陽台上點一根白沙,每當這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的初戀女友,漂亮到讓人驚艷,始終妙語連珠,肚子裏藏着說不完的趣話,和她在一起永遠不會無聊。
但是每當一支煙抽完之後,她的身影便會在我腦中煙消雲散,我知道如此驚艷的女子只能活在我的回憶里,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準新郎,我的餘生將要去喜歡另一個姑娘,去愛另一個姑娘。
如若沒有意外,日後的生活已經如同畫卷一般展現在了我的面前:我會和一個平凡的姑娘結婚,擁有一個平靜的家庭,日復一日地過着我平淡的生活,最終平凡、平靜、平淡地,在夕陽下走向生命的盡頭。
這份平淡以往是我極其不能接受的,但是現在卻是我甘之如飴的。
在遇到她之前,我可以說是一個“在路上”的人,想起什麼便做什麼,不計後果,不管成敗,那時我認為自己就像那種沒有腿的鳥,一輩子只能活在路上,睡到風中。
而自從與她結實之後,我突然找到了一個讓我安心的歸宿,突然感悟到了我生命的重量,我不再渴望離開,不再想奔波,不再厭惡平淡,而是就想和她有個平靜的小窩,守着平淡的生活。
就像綜藝節目裏說的那樣:平凡人生煙火氣,我希望胖一些,再胖一些。
但是此時的我尚且不明白,寧靜祥和的生活是最愜意的,但是卻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
我叫唐隱,因為與唐寅諧音,朋友們便稱呼我為伯虎,今年二十四歲,無家室無背景,畢業后便開了一家心理諮詢室,但卻是生意慘淡,今年勉強在四線城市淮陽買了一個八十平米的小窩,還是按揭的那種,能即將娶到一個如此溫柔的女子,是我畢生的榮幸。只是無意間經常會在腦海里浮現出一些墳墓鬼怪的記憶碎片,我也不知道這些碎片是怎麼來的,大概應該是我上輩子的記憶碎片吧。
現在距離結婚還有不到十天,我們已經決定了將婚禮放在老家舉行,所以我們現在蝸居的房子裏還是和以前一樣平淡安靜。
未婚妻是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這一點是我早就體會過的,晚飯三個菜都是出自於她的手:油燜山筍香嫩可口,東坡肉肥而不膩,蒜蓉花菜清新爽口,再加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蝦爆鱔面,剛剛坐下還沒等開吃的時候,四種迥異的食物香氣混到一起拚命鑽到鼻腔里去,讓人筷子未動而心意先動。
晚上的菜與面都是極其耗費功夫與火候的食物,為了我們兩人的這一頓晚餐她在廚房裏忙活了三個多小時,但是她從頭到尾一直都是臉上帶着笑容,在她切菜的時候我偷偷看了一眼,彷彿整個廚房裏都在流淌着溫柔的水。
她做的菜肴確實是色香味俱全,三盤菜肴與兩碗鱔絲面,被我們兩人在半個小時之內風捲殘雲一般掃蕩乾淨,將殘羹冷炙收拾乾淨之後,我們拉上了窗帘,窩在沙發里,放了一張《這個殺手不太冷》的碟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聽說今天諮詢室的生意還不錯?”她捧着一杯熱茶開口,一雙白皙的小腳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麻布的睡衣蓋在她的膝蓋處,小腿圓潤而纖長。
“比之昨天的零開張時好一些,還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小女孩,她在這兒做諮詢已經半年了,最近些許有些好轉,以前是一星期來一次,現在是半個月一次。”我看着電視裏在千軍萬馬之中一人浴血殺出的里昂,苦笑着開口回答。
“她的好轉也離不開你的功勞啊,她具體情況怎麼樣?”
“一言難盡啊。”我搖頭繼續苦笑,“不過還好,這個女孩情況正在好轉,再有兩三個月,應該就差不多了,不過……這小女孩還是讓我感覺有些怪異。”
那小女孩的形象此時已經在我心中浮現出來,母親稱呼她為小圓,原生家庭破碎導致了她情感之上有些障礙,在與同輩群體的交往之中一直處於一個封閉被動的地位,小圓每次來諮詢室的時候,都是一個人抱着一個布偶過來,她的母親只是在第一次來的時候陪同來過,之後便再也沒有露過面。
但是每次會面之時,小圓總是給我一種感覺,好似她對這次來訪是早有預料的,與我為數不多的談話之時,幾乎很少有情緒波動,甚至有幾次都是她引導着我的情緒走。
尤其是昨天,諮詢結束時她抱着手裏粉紅色的布偶站在門前,歪着腦袋對我說:“我們都一樣,都被一雙眼睛窺探着我們的生活。”
一個九歲的小姑娘,怎麼可能說出這種話呢?
“怪異?”她明顯地怔了怔。
“算了不說了,我去陽台抽根煙。”我搖搖頭轉移話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此時電視劇里也迎來結尾,瑪蒂達將那棵綠植從花盆裏移到了土壤里,她終於回歸了正常而平淡的生活,這段時間發生的腥風血雨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就都結束了,說不定哪個時刻,她就會將現在對她來說刻骨銘心的事漸漸淡忘,包括里昂這個名字。
隨着我的起身,她看了一下腕錶之後也站起身來,與我交代了一聲之後,便換好衣服離去了——在正式結婚之前,我們都極其默契地選擇了互相尊重的生活方式。
我在陽台剛剛抽完煙,懷裏手機便傳來一聲輕微的震動。
我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拿出懷裏手機打開。
“京淮路9888號,速來。”
我搖搖頭,收起手機,猶豫片刻,重新點起一根白沙。
自從十天前,每天晚上八點,我都會準時收到這樣一條短訊,短訊號碼不盡相同,地址每天也是一個變化,一開始的時候還跟着一長串的話語,但是到三天前,地址後面的話語就越來越簡單了。
昨天地址後面還跟着一句“若你想知道此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便立即過來。”
而今天,地址變了,後面也僅僅只有“速來”二字。
我不知道這是誰鍥而不捨地與我進行惡作劇,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麼值得他糾纏不休的東西。
就在我冥思苦想之際,懷裏手機再次傳來震動。
這次短訊內容更為簡潔,只有三個字:“汪子棠”。
霎時間,我手裏的白沙掉落在地上,整個人頓時被這三個字拉入一種恍惚玄妙的境地,手不能動口不能言。
我確信我這二十四年之中沒有認識過一個喚作汪子棠的人,哪怕我創作的里都沒有這個人物,但是看到這三個字的第一時間,我的腦海卻彷彿被一記閃電劈過。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在一條狹窄的走廊里,一記黑色矯健的身形渾身浴血,手持一口唐刀模樣的兵刃,奮勇往前衝殺,在他前面擋着不計其數的敵人,但是卻被一團黑霧籠罩,使我看不清這些敵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我甩了甩頭,集中精神想看清這個人的模樣,但就在這一瞬間,腦海之中便傳來一陣宛如千刀萬剮的劇痛之感,劇痛程度之猛烈,不到半秒功夫我便眼前一黑。
等到我從陽台之上掙扎着爬起來的時候,地上的白沙煙已經燃燒殆盡,我伸手輕輕摸了摸煙屁股灰燼,涼的。
頭痛的感覺已經徹底消散,我心有餘悸地從陽台上爬起身來,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
八點四十八分。
看來我昏迷的時間並不短,距離神秘人給我發第一條信息,已經過去四十八分鐘,也不知道現在過去還來不來得及。
此時我已經下定決心,哪怕是為了搞清楚這個名字給我帶來的異樣感覺,今晚我也要去京淮路9888號走一遭。
從今天的兩條短訊里我有一種預感,如果我錯過了今晚這個機會,那恐怕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揭開迷霧的機會了。
回到房中,我穿上一身純黑色的運動服,思前想後之下,還是在袖子裏塞了一根高中時買的甩棍,以備不時之需。
磕上房門之後,我拿出手機給我的發小發了一條短訊,然後把手機調到靜音模式裝到懷裏,隨即出發下樓。
京淮路9888號。
這個地方我實在是太熟悉不過,因為這個地址上坐落的正是淮陽市第一小學,也是我當年就讀的小學,之所以對這個地方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我在這裏度過了五年的時光,還因為我們那一屆是淮陽一小的最後一屆。
站在已經破敗荒廢的淮陽一小門口,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一直被我忽視的問題。
從十天前到現在,那個神秘人每天發給我一個地址,這十個地址,全是我所熟知,並且經歷過的地址。
從我最愛去的飯館后廚到現在的淮陽一小,這十個地方全都是對我有着特殊意義的地方。
如此說來,這個給我發短訊的神秘人,對我前二十年的過往和經歷,十分了解,了解之翔實,甚至比我的發小和親人還要高!
想到這一點后,我才開始後知後覺地驚悸起來,這個神秘人處心積慮找我到底所為何事?他花費這麼多精力調查我,難道僅僅是為了與我開一個玩笑?
就在猶豫間,我懷裏的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既然都到門口了,為何不進來?”
這條短訊幾乎使我心驚膽戰,這個神秘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竟然連我的行蹤都能及時掌握!他不像是人,像是一雙神秘的眼睛,暗地裏窺探着我的一舉一動!
在我想到神秘眼睛的時候,不知為何,我腦海之中浮現出得卻是一雙面無表情的羊眼。
羊的眼睛和大部分動物的眼睛是不一樣的,在我腦海之中浮現出來的這一雙羊眼是橫瞳孔,在眼睛中央有一條橫向的透明線,其餘皆是宛如琥珀一般的濃黃色。
它的眼睛裏沒有虎的兇悍,沒有狼的兇殘,只有平靜,似乎能將我一眼望到底的平靜。
碩大的眼睛後面,站着的是小小的小圓,她抱着布偶站在門口,歪着腦袋看着我,然後微笑着說道:“我們都一樣,都被一雙眼睛窺探着我們的生活。”
我深深吐出一口肺中的濁氣,強行將腦海中這些雜七雜八的想法驅逐出去,拿起手機,尋着號碼回撥過去。
空號!
我拿着嘟嘟作響的手機,站在淮陽一小破敗的門口,一時之間有些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