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藏山(8)
早安，天空、涼風、飛鳥、這座山。
鹿兒仰望天空，竭力去歡笑。以後再沒有人捧着一大袋手工包裝的零食和整理打印的書籍給她了。也沒有人會在那些即將被剝開吃掉的食物外面，用纖長的毛筆，安安靜靜寫下一句瘦金體。
世上沒有人可以依靠，或許因為無情，或許因為生命本身的脆弱。
從前不覺得，直到皇甫夜不在了，才醒悟自己曾經有過一位這麼好的朋友。過去很慵懶，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卻開始打起精神，尋找能夠讓自己奮鬥下去，能夠讓自己開心起來的事物。
總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啊。原來，混時間也是一門學問。
淳于壇望着鹿隱的背影，緩緩抿一口茶。靈泉也喜歡仰望天空，與風和飛鳥說話。他早已記不清，究竟在閬風台活了多久。歲歲年年，日月岑寂豁然，早已是斷卻塵根的人，因為修行清苦，也因為不值得！這世界不值得付出感情，譬如那些所求不得就背叛謀逆的徒子徒孫，譬如那些戰亂時代的明哲保身。他的世界沒有情感，只有清修和交易。唯一值得懷念的，只有靈泉在的日子。
鹿隱一直不肯叫淳于壇師父。
淳于壇也無所謂，反正見多了風裏雨里跪在山門外拜師，最後卻形同陌路或仇深似海的徒弟。而這些冤讎，都是為了一個原因——道種！
進入末世，上蒼開始收後天法。上古傳承閬風台，到他是第六十四代，這是卦的終結。籙軍符兵，出一道，上蒼收一道，這後天之道已然沒落。
他師父應劫后，上方世界再也不敢違逆天命賜下新的道種。唯有傾城鳥，還在地上守護昔日的最後一顆。只是這傾城鳥，無人能馴服，而且迷人心性，若不能破逆傾城鳥語，便會沉淪幻境，直到生命消耗殆盡。他知道那些徒子徒孫，都過不了這一關，所以只能傳術法，無法傳道種。誰知那些徒兒老去時，見他始終面貌不改，紛紛埋怨他藏私，都不信他。
“淳于叔叔，我們要去哪裏呀？”
“小隱，你能不能真正入門，就看今日了！”
“喝、哈——”鹿隱模仿電視劇里的劍指，“你看我這麼聰明，一定能過關吶！”
淳于壇抿嘴一笑，過這一關，聰明到不重要，只要心地單純就好：“小隱，這一關只能你自己去過。記住要心無雜念，越努力，越過不了。要順其自然，就算過不了關，叔叔也會把閬風台所有的術法都傳給你。”
似懂非懂的鹿隱，本來還有百千疑問，聽淳于壇這麼一說，反倒釋然了。她想到了于越和老六，一生苦心謀划，最後落荒而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能過就過，懶得謀算！
晨霧瀰漫，閬風台的東邊天水相連。東邊的盡頭，天涵水，水涵空，一道石橋從閬風台崖角伸向遠方，遠方煙霧繚繞，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自己進去吧！”淳于壇說。
“我一個人？”鹿隱有些驚訝。
“我已得過道種，不能再進去了。”
“哦！”鹿隱頭也不回地，悠悠閑閑走上石橋。
望着石橋上面，鹿隱東張西望漸漸消失的背影，淳于壇輕輕搖了搖頭，心裏感慨不已。為了讓她不緊張，一路上自己盡量淡化道種的重要性，要知道那些徒子徒孫，為了道種可是費盡心機。沒想到這小姑娘，像逛馬路一樣，隨隨便便就晃蕩進去。她今年十四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望上蒼垂憐，願她情竇未開，不知風月！
氤氳煙靄下，試花桃蹊，小桃夭夭。
鹿隱揉揉眼睛，咦，冬天裏桃花開啦！
桃林中的青石台上，一個個潔白的紙袋，側面用纖細的瘦金體寫着：與君美食復甘眠。
鹿隱納悶地想，還沒有啟動異能，就看得這麼清楚！
陣陣風過，粉雪一般的花瓣中央，一位少年正望着桃花雪出神。一瓣又一瓣，細雨飄搖的桃花雪落滿他的頭髮、衣襟、和年輕而英俊的面容。
“皇甫夜，你越來越漂亮了！”鹿隱獃獃望着前方，根本沒有發現詭異的煙霧在四周忽隱忽現。
滿地粹白的花瓣恍若透明，桃花雨紛紛揚揚，如夢似幻。皇甫夜輕柔地拍了拍鹿隱的肩膀，湊近她細膩的脖頸，呼吸殘留在她髮絲上面的桃花香。
“好癢！”鹿隱抬手擋開他的臉。
皇甫夜一怔，轉而朝她招招手，眼底有絕世的妖嬈：“鹿兒，來，看看我給你帶回來的零食。”
鹿隱抱着一大袋零食，坐在青石台上兩腿晃悠悠。皇甫夜倚靠在桃樹枝下，欣賞鹿隱吃零食的愉悅模樣。他的眸子變得美如琉璃，風吹過他煙白色的柔軟衣襟，就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鹿隱又一次看呆了。
他再次湊近她潔白的耳根，呵氣一笑：“我好看嗎？”
鹿隱點頭：“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好看的人！”
皇甫夜忽然又憂傷地伏下身子，趴在鹿隱的膝上，哀怨地說：“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形容一個男子青絲如絹，會不會太過分了，鹿隱在心裏想！此刻，趴在她膝上的那張臉，恍如世上最名貴的瓷器，晶瑩剔透的光亮和吹彈可破的脆弱並存，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他、呵護他。
皇甫夜拉起鹿隱的手指，放在他俊美無雙的臉頰旁：“你喜歡我嗎？”
“喜歡啊！”鹿隱答道。
皇甫夜近乎透明的眼眸里，閃現出一絲怪異的暗芒，胭脂色的嘴唇浮現起更為妖艷的紅妝：“那你留在這裏陪我好嗎？”
鹿隱想了想，說：“我們把千雪叫來吧，她也很喜歡你，真的！”
“不，就要你陪我，就我們兩個！”皇甫夜一下子顯得很孩子氣，“答應我嘛，好不好？”
“就我們兩個，多無聊呀。桃花開，雖然很唯美，可是一場雨就沒了。乾脆你跟我去外面玩吧，還有千雪和千帆，我們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遊歷！”
皇甫夜緩緩坐起來，臉上的神色十分驚詫。鹿隱雖然忘失在謎境中，可是卻不斷違逆他的話，與常人的反應截然不同！
他從身體裏施放出濃度更高的迷魂香，央求道：“答應我嘛，就我們兩個！”
“哎呀，你好啰嗦！”鹿隱嘟着嘴，別過頭去。
皇甫夜一眼驚愕，世上幾乎無人能在他迷人心性的香味下，做出逆向的回答。可是十四歲的鹿隱，即便深處上古謎境，卻仍然保持了自我。他暗暗較勁，施放出全部的力量，從他體內傳出的香氣越來越濃，直到整個桃花林都溫黁繚繞地沸騰起來。
他得意地閉上雙眼，濃濃的睫毛在鹿隱耳邊來回顫動，猶如一隻在夜風中飛舞的傾城鳥：“答應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