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友

第三十三章 新友

沈一弓最後點了一葷兩素。酒和鴨頭上來的快,兩人就小酒就着小菜談論起罷工的事來。

罷工運動從年前就已經開始,一直延續到了年後。霍左說的也沒錯,工人們一開始的確就希望工廠能夠給他們一個交代,取消原本的無報酬加班模式,實現男女同工同酬。現在的工資說實在太低了,拿大勇夫妻來說,想搬出去住都承擔不起租金,只能繼續跟工友一塊窩在宿舍裏頭。

“現在全國各地都在鬧罷工,廣東、深圳、天津、湖北。江浙滬地區的工廠也都是。”沈一弓說,“我剛從寧波回來,寧波那邊的工友們做的很好,我這次去好好學習了一下,那箱傳單,你一定要記得發出去。我也聯絡了一些朋友,這年一過完,工廠一定會給你們一個答覆的。”

吳大勇握着沈一弓肩膀,對他感激極了:“大哥,有您這一句話我心就放下了!我本來真的怕再這麼罷工下去,工廠索性辭退我們年後重新招人。現在您都這麼說了,我就不怕了。”

“黃埔現在也成立了工盟會,你和小趙現在也算是興豐麵粉廠的工友代表了,如果再有事,你們可以去工盟會那裏提。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也儘管來找我跟我說,老棚區那如果還有經濟難題,也要告訴我。我一定會想方設法給你們解決的。”

“大哥,這些年您為我們忙前忙后做的也夠多了。老棚區哪還跟以前那麼窮酸呀?不說這個。您這幾年忙的,個人問題都沒顧上,老棚區的人別的不盼,您這喜事可盼着呢!”

沈一弓笑容變得尷尬起來:“這個事又不是說著急就能解決的。”

“這,您看上次給您送圍巾的周婷婷呢?”這麼說著,吳大勇這粗心的也反應過來,指着他摘下放旁邊的圍巾笑道,“您這不是圍上了嗎!”

他要不說,沈一弓也沒注意圍巾是人姑娘之前送的。之前罷工,他幫着工廠工友解決了很多問題,生日時大勇帶回不少禮物,其中有一份就是這條圍巾。那個時候沒注意,這次出差天比較冷也就圍上了。現在被兄弟提起,沈一弓也有些窘迫:“這,我看天氣冷,正好,所以——”

“這說明人姑娘的心意又巧又熨帖!”

沈一弓無奈道:“行啦,大勇。你就別費勁給我做媒了。這事情還那麼多,我現在真的沒有這方面的心思。再說我年紀也不算大吧?”

“您虛二十四,我也才二十三,我跟小趙都已經結婚了。”

沈一弓只好端起酒杯堵上吳大勇這張嘴:“喝酒喝酒。”

分別時大勇已經喝得微醺,胖乎乎的臉上爬上兩坨暈紅,跟沈一弓勾肩搭背走出飯館,搖着頭嘆着氣,捶胸頓足懊惱着:“老哥,我心裏頭現在想想還是後悔啊!你說我那個時候要不那麼沒出息跟您哭鼻子多好!您這會兒一定還跟着褚老闆呢,哪用得着整天風餐露宿自個跑代理,賺的那點錢,全拿來幫咱老棚戶了,自己連個老婆都娶不上!我悔啊大哥,我真是恨啊!”

沈一弓攙着他哭笑不得:“大勇,你喝多啦。”

“我知道大哥。但我也是跟你說心裏話。”吳大勇撇了撇嘴,“您那個時候才真是呼風喚雨,我跟着您我都長見識,那些個銀行行長的都叫您‘先生’,現在呢?他媽屁大點的廠長在您跟前蹦躂!”

“都是虛名而已。”

“我就是斷了您虛名也心有不安啊大哥!”

“別說啦大勇。來來來,到你宿舍了,趕緊回去吧,小趙這會兒肯定在家裏頭等着了。”

大勇扶着門框站穩了,回過身望着沈一弓站在樓外與他揮手道別的身影,歪歪斜斜不像樣地跟他鞠了一躬,嘴裏頭特虔誠地和他喊道:“大哥,您做這些事我一輩子都感激您。您永遠,永遠都是我吳大勇的大哥!”

沈一弓朝他擺擺手:“上樓去吧。”吳大勇終於把心裏頭想說的都說盡了,站直身朝他揮揮手,趔趄着爬上了樓梯。

沈一弓望着老吳背影長長嘆出口氣,手插進口袋裏時,順便就把今天剛買的那包哈德門香煙拿了出來。冬夜裏點起一支輕咬在嘴裏,仰頭望着小宿舍樓亮着的燈火。他捏着煙慢慢朝家的方向走。

走入樓道,燈也沒開。沈一弓嫻熟上樓,到家門前時,看見一點火星在黑暗裏亮着。他心猛得一顫,沒來由以為門前抽煙的人是腦中才想到的那位,卻聽一個清澈甜蜜的聲音響起。

“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回來呀?我明明聽樓管說你白天就回來了嗎。”

原本輕顫起來的心一瞬間平靜了下去。沈一弓拉亮了樓道里的燈。樓梯上坐着個女人,纖細白嫩的食指上戴着銀煙架圈着支燃了一半的香煙。她穿着一條紅絲絨的長旗袍,裹着一件黑貂絨的坎肩。

她叫穆秋屏,住沈一弓樓上的大學生。當然去學校的日子少,到舞廳的時候多。

沈一弓掃了眼她指尖繞過她去開門:“你原來那顆鑲着翡翠的煙托呢。”

穆秋屏有些炫耀地攏了攏身上那條黑貂絨的坎肩,臉上儘是虛榮:“換了這件了。”

她看沈一弓打開門,趕緊拎上腳邊塞了瓶紅酒的包包跟上他腳步擠進了屋。沈一弓無奈:“哎,你!”

“等你半天就是來找你的!你還想把我關門外不成?”

“這都幾點了,你該回去睡覺了穆秋屏。”

“不要,今兒就算睡覺我也睡你這了!”

“你……”

穆秋屏把包包扔在他沙發上,轉了個圈繼續炫耀起身上拿翡翠煙托換來的貂皮坎肩:“好看嗎,沈先生。”

沈一弓看她面頰上的紅暈:“你喝醉了。”

“沒有,晚上的舞會我就喝了幾口。真喝醉了我就不會帶着葡萄酒來找你了!”說著,穆秋屏把那瓶葡萄酒從包里拿出來,“你瞧,拉斐!”

沈一弓揉了揉太陽穴,手還按在門把手上,仍勸着她:“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一個姑娘家,那麼晚待在我這兒做什麼?”

穆秋屏卻無視他的逐客令,朝他湊近過來,輕輕一推,用他人把門給撞上了。她身上灑了香水,混着薄荷煙味往他鼻子裏鑽:“沈一弓,你這個人好沒趣。我等你那麼久呢,一來你就趕我走,酒都不肯陪我多喝一杯。”

“我記得有的話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我對你……”

穆秋屏直接那手指按住他嘴唇堵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撇了撇嘴略委屈地瞪着他:“我知道,你對我沒感覺,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我……我又不是為這個來的。”

認識穆秋屏純屬意外。當初也不過是樓上樓下鄰居關係,只是沈一弓有日湊巧晚歸,看她遭混混騷擾便出手相助,這姑娘就自然而然和他熟諗了起來。初時也不過當做普通朋友交往,穆秋屏倒快人快語地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沈一弓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當即也給了她答覆。她很好,漂亮、聰明,愛她的人大有人在,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已經是去年九月份的事了,告白失敗以後,穆秋屏短暫在他生活中消失了一段時間,到快聖誕節時又在他身邊進出。之前的事彷彿當沒發生過,但也不再提兩人感情的事。

看她都已露出這樣的表情,沈一弓也只好軟化下態度,開口問她:“那你到底來找我做什麼?”

穆秋屏看他不趕自己走了,轉過身去脫了自己身上的坎肩,熟門熟路從沈一弓廚房柜子裏拿出兩隻玻璃杯來,分別倒入了葡萄酒。

她端着酒杯過來,遞到沈一弓面前:“沒別的,就問問你——白天來了一位坐私家車的先生,是什麼來頭?”

沈一弓本低頭要喝,聞言神色一愣,抿了抿嘴抬頭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儂看不出來?我當然是想麻雀飛上枝頭做鳳凰,找有錢男人嫁了呀!那個找你的人手上那麼大翡翠扳指呢,有僕從有小轎車——最重要的,他有老婆沒有?”

沈一弓煩躁起來:“他不是什麼適合結婚的對象。”

“有老婆也沒關係,當二太太也挺好的。”

“我說你——”沈一弓甚至覺得這丫頭是故意說這些話來氣自己的,他哭笑不得朝穆秋屏抬了抬酒杯,“咱們說喝酒就好好喝酒吧。那是我朋友,但他絕對不會娶你做老婆的。”

“他不娶我你娶我。”

這一口酒差點嗆着沈一弓。

“我說你怎麼又提這個事情呢?不是說好不談?”

穆秋屏把滿滿一整杯葡萄酒仰頭喝盡了,撇着嘴坐在沙發上仰頭看他,紅着的雙眼水汪汪的:“我哪兒不好了?”

“你沒哪兒不好。”

“你有喜歡的人?”

“至少現在沒有。”

“那為什麼不選擇我?”

沈一弓嘆出一口氣,有時候男女之間的事情還真不比工廠罷工要容易:“我不喜歡你,我總要對得起你吧?不喜歡我憑什麼跟你在一起呢!”

“你……”穆秋屏咬着嘴唇,半晌吸了吸鼻子,別過頭去把那點不爭氣的眼淚給抹了,轉過頭來說,“咱們還能做朋友嗎?”

沈一弓只能說:“有你這樣美麗的小姐做朋友是我的榮幸。”

穆秋屏拿了手邊一隻抱枕朝他扔過去,看男人略狼狽接住的模樣,明還流着淚呢,硬生生還是笑出聲來。

“把酒喝了,咱們就是永遠的朋友了。”

沈一弓只能端起酒杯:“好,敬我的好朋友穆秋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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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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