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結盟

第十七章 結盟

周衛高瘦,兩鬢斑白,已是入秋,天氣漸冷,他一身灰色的長衫單衣,看起來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只是看他那雙骨骼分明的大手就知道這老頭是個練家子的。

“寶善那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聽他發問,霍左讓沈一弓把盒子轉交出來。周衛伸手端過了那盒子,沒打開,但那血腥味已經漫出來了。

周三叔說:“這老規矩忘了,煙草灰墊了嗎?”

他問了,霍左轉頭把這話給沈一弓:“問你呢,煙草灰墊了嗎。”

沈一弓道:“墊了。這麼看……恐怕還不夠。”

三叔斜了他一眼,把這盒子遞還回來,沖霍左道:“這徒弟學的如何了?”

“三成吧,還上不得檯面。”

“我看身胚底子不錯,好好練,別丟你爹的臉。”又說,“這些血淋淋的東西下回就別送公館來了,送到我那兒就成。老爺子年紀大了,不大願意看這孽障東西。”

霍左臉上掛着假笑:“是,秦叔叔行善,我做這個惡人了。若沒事,我就先走了。賭場那邊三叔您知道的,我已經處理妥當。”

周衛正想擺手讓他下去,看霍左正要轉身,似又想起了什麼把他叫住:“等等,小霍。”

霍左停下腳步:“嗯,還有什麼事,三叔?”

周衛抬手示意他稍等自己一下,轉身推開門,屋內一陣檀香味傳出。霍左隔着門縫朝里望了一眼,見秦勝諸坐在佛堂前點了檀香捻着佛珠。三叔走過去后低聲與他交流了幾句,從旁側下人那兒取過一份小冊,轉身走出來。

“吳家的人結婚。”周衛把手裏的請帖遞給霍左。

“吳家?吳老爺子不是才走嗎?”

“不是吳秋偉。是吳秋偉的堂弟吳翀偉結婚。”

這張喜帖顯然是給秦老爺子的,霍左跟那喜帖上的兩位新人一點都不熟,可如今帖子遞來了,他也只能接下。

吳三忠一死,吳家一時間門庭冷落,做小輩的守喪,熱鬧事兒一樣都不能做。可該做的生意該聯絡的人可不能少。吳秋偉低調小三月,終於還是趁着堂弟結婚這檔喜事重回上流社交圈。

秦老爺說是要幫吳秋偉,但到底不是同輩,有的事情不能做得太明目張胆了。他叫霍左出面,明顯也是讓這年輕人替他將不必要的非議也一併擔下。

霍左雙手接過,與周衛答應下來:“是,婚禮我會去的。老爺子還有別的什麼吩咐嗎?”

“別的暫時沒有,就一樣。”周衛按了按霍左肩膀,與他湊近了壓低聲音,“老四和老五的事情,老爺沒跟你計較,但你三叔還是有一句說一句。年輕人走夜路還是得看着點地,走久了難保要摔跟頭。”

霍左輕輕將周三叔放在肩上的這是手挪開了:“三叔,我也有一句講一句。我不是在走夜路,摔跟頭怕什麼?我摔在這兒很久了,爬都沒爬起來過。”

周衛冷眼看着他,手垂下來道一句:“你好自為之。”

霍左帶沈一弓退下,一人握着請帖,一人端着小箱:“是,小輩會謹記三叔教誨。如此,我就繼續給秦叔叔做事去了。”

出了秦公館,沈一弓舉了舉手裏的盒子:“師父,那這個……”

霍左已鑽回了車內:“派人送回去吧,給他留個紀念。”

沈一弓便把這盒子送到後面那輛車上去。

天慢慢陰了,幾人外頭折騰了快一天,這會兒終於出發往霍宅回去。

到家時,徐媽過來說尤小姐來了,帶了兩大簍的大閘蟹,霍左就囑咐熱兩壺花雕晚上喝。徐媽又說:“對了老爺,尤小姐還帶了另一位朋友來。”

“另一位?”

待霍左走入客廳,就聽尤一曼的嬌笑聲從內傳來。她似聽見腳步了,回過頭衝著霍左招呼:“哈哈哈哈,阿左你回來啦,來來來,你也來聽聽,馬探長跟我說起他當年追馬太太的事情,哎喲好浪漫呢!”

馬探長笑得臉龐發紅:“一曼,你就不要笑話我啦。我那個時候二愣子一個,哪裏懂什麼是浪漫啊!”

“哎,能夠娶到吳氏千金,馬探長定然是有什麼深藏不露的厲害手段。小弟也想聽聽,你光講給一曼姐姐有什麼用,說來我聽,我還好學習學習呢!”

馬維三看霍左摘了帽子走近,忙站起身來跟他握手:“哪有傳的那麼邪乎。我和沫兒也就是一見鍾情,緣分使然。這次來沒提前說,擅自拜託一曼帶我來跟你們一塊吃螃蟹,打擾啦。”

馬探長身上還穿着警服,靠近過來時,站在霍左身後的沈一弓有意地將沾了血跡的雙手背到了身後去。

霍左答:“哪裏的事,吃螃蟹嗎,人多才熱鬧。就是不知道您今日要來,沒做什麼準備,今天沒什麼好招待您的。”

“無妨,有螃蟹我就很滿足啦。”

幾人各自落座,尤一曼順勢靠在了霍左肩膀上,她倒也開門見山:“阿左呀,這次馬探長來是有事情找你的。”

“哦?那馬探長儘管說,上次乾坤劇院的事情你幫助我,這個恩情我是一定要還的。”

馬維三就笑:“什麼恩情不恩情,舉手之勞罷了。我這次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來問問——你十六鋪的紅青幫是怎麼一回事?”

“紅青幫呀?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是一曼自己折騰出來的。我是青龍會的人,馬探長忘了?”

“是的呀,我都已經跟馬探長講了好幾遍了,這個紅青幫是我搞得,主要就是為了保護寓所里的姐妹,跟你們男人家這些打打殺殺、你爭我搶一點關係都沒有,哎,馬探長還不信,非得來親口問你。”尤一曼這下是抓到話頭了,“來,馬探長,這回阿左親口說了,你總該相信了吧?”

馬維三伸手端起茶盞,眼睛笑眯成一條線,卻沒有說話。尤一曼這說完了,看兩邊男人都不開口,便故作委屈嘟噥一句:“好,是不相信女人能幹這個事情咯?”

“一曼啊,你哪裏是尋常女人。”馬維三這句恭維倒是真心實意。他一杯茶喝了將近一半,放下杯,望着霍左道,“不過這個事情你們姐弟兩個就不要瞞着我了。我不是你們道上那群只知道用暴力手段的流氓,警察局裏面什麼事情都是要留檔案的。調取了一查,誰的身家背景都一清二楚,只要我想知道的,再遠都查得到。”

談到了這兒,霍左臉上原本淡然無所謂的表情也就收下去了,抬手輕輕一揮,沈一弓知趣地帶了其餘僕從退了下去。

男人翹起二郎腿來,伸手撥開打火機蓋子。尤一曼取了煙送到他嘴邊,霍左低頭點着,開口:“行吧,你要這麼說了——那就敞開談吧。”

“一句話,十六鋪,我得做大。”

尤一曼笑聲一尖:“哈哈哈,您一個葯業大亨的女婿,做的是警察局探長的行當,到十六鋪一群小流氓小癟三的地方做大,馬探長,你跟我在開玩笑吧?”

“尤一曼,你看我這張臉是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這下是連尤一曼都不笑了,她給三個杯子都倒上了茶,語氣中褪去風情萬種,只剩談生意時的冷靜利落:“馬探長,就算是老爺子死了,這生意不乾不淨,你只要還要點臉也不該明面來做吧?這樣可全上海的人都知道您混到了流氓那一層了。”

“我馬維三娶千金大小姐入贅吳家,為的是什麼?”

霍左吐出一口白煙幽幽道:“您那一見鍾情的緣分啊。”

“當然是錢了。”

“錢也不錯,好歹堆出了您一位探長出來。洋鬼子手底下,探長應該是最高職位了吧?”尤一曼說。

馬維三冷笑:“這畢竟是靠我岳丈真金白銀堆出來的。”

“可惜。”霍左接話,“吳老爺子駕鶴西去了。”

“可惜,是可惜。”

“也可惜您這身份也擺這兒了,您這會說要十六鋪做頭,怎麼做?我做婊子二十幾年,我敢跟一群癟三叫板,可您呢?在底下的不怕泥臟,在上頭的越乾淨越怕泥點子,這還不是泥點子。這是個屎盆子。”

霍左給馬探長遞上煙,湊過去幫他點上。

馬維三抽了一口,嘆息道:“怕臟拿來的錢呢?我入贅吳家的時候屎盆子早就扣下來了。我沒岳丈仰仗,他那兩個兒子肯定也不會讓我好過。”

“馬探長妄自菲薄,兄弟們還不是都得仰仗着您?只要還得仰仗您,您錢還能少嗎?”霍左道,“年年歲歲還給您上供呢。”

“過去忌憚,我得為我將來做打算。況且——小霍,你那兩個叔叔的案子見報了,這將來單槍匹馬跟一群老不死的斗,有人幫襯好過沒人伸手吧。”

霍左就笑:“什麼斗不鬥的。”

“你爹這麼讓人弄死,誰下的手?”

“誰下的手我已經處置了,這事兒您不也見到了嗎?豹子幫早沒了。”

“你可真以為就是豹子幫了?”

兩個男人手裏的煙各自燃了一段,霍左輕動了手指,一截煙灰掉落在地。

他側過頭:“您鐵了心要沾十六鋪的煙氣了。”

“我做大,不是說你們都沒吃的。法國洋人在,我給你們罩着,本來許多你們不能碰的事也就可以碰了。我賺錢,你們也得利,況且還得靠你倆幫我處理面上的事兒。”

“我現在還是青龍會的人,面上我做不了。”

“那就一曼來。紅青幫歸根到底不是她組織的嗎。”

尤一曼坐直了身:“可我們怎麼信您?誰知道一轉頭您會不會把我倆賣給那群老東西。”

“長江後浪早該推着前浪來了,一群老東西,早死晚死怎麼也比你們先死。”話已至此,馬維三也拱手,“若不信,不如先做一票試試?不算大,不過就是要你們出人我出力,攔一匹鬼佬的煙膏而已,這筆賬,我們二八分,我只取二當做投名狀,如何?”

尤一曼轉頭去看霍左。這件事她自然做不了主,若再拉一人進來,還不知道是好是壞。

霍左手裏的煙一點點燒到了頭。堪堪要燒着他指縫一刻,他把煙頭捻滅在煙灰缸中,抬眼一笑:“二八太少,哥哥吃虧了。四六分吧,我與一曼各人三三,您單獨取四,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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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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