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黃河三怪

第六回 黃河三怪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見沈淵似有不懂,公冶和張口便將莊子的《逍遙遊》背了幾句,再瞧沈淵滿是不敢相信,又道,“別看老子這般模樣,那些個道典經文幾十年前便倒背如流!讀書明理,聖賢們所言總歸有些道理,能悟幾分還要靠你自己。”

沈淵點了點頭,道:“徒兒明白了。”

“你明白個屁!”公冶和詳怒,“快點吃,吃完飯我們便離開此地。”

“師父,我們將往何處?”

“先去紹興,聽聞此地有古劍出世,不知真假,總要前去看一看;順道往那嵩陽書院走一遭,那裏山長几年前曾受我恩惠,如今從他處與你討幾本書來,也好叫他於學問上指點你一二;待入冬前,便往終南山去。”

正說著,就聽門外一陣嘈雜,師徒二人出來瞧去,只見兩個青衣捕頭挎着腰刀,帶着一班衙役,持着水火棍,如狼似虎地用鐵鏈壓着一個五十歲光景的婦人往城外走去,那婦人右腿受傷,雖經簡單包紮,但仍有鮮血滲出,拖了一路。

沈淵見此,有些不忍,舉眼瞧了瞧公冶和,卻被其當作沒瞧見一樣,轉身便欲進屋。沈淵微微嘆了口氣,忽然聽得公冶和“咦”的一聲,順着公冶和的目光瞧去,只見一個比沈淵稍大一兩歲的小姑娘順着血跡悄悄的跟在衙役後面。

公冶和與沈淵輕道:“在此等着。”說罷,身影一晃便出現在那姑娘身後,伸手輕輕一拍肩膀,那小姑娘“啊!”的一聲,嚇得跌坐在地上,轉過頭來,滿是驚慌。公冶和瞧着,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卻是機靈得很,雖然臉上慌張,但眼珠子卻轉個不停,似是想法子脫身。

公冶和咧嘴一笑,單手便將這丫頭提了起來,任由這丫頭掙扎,卻怎麼也無濟於事。一晃的功夫便回到酒樓。招呼着沈淵,同回了客棧。

客棧房內,這小姑娘瞧着抓她的老頭,心道:“這老頭怪裏怪氣的,不似好人,倒是旁邊的小子濃眉大眼,應是老實人家的孩子。莫不也是同我一般被這老頭抓來的?”想到此處,突然聽到公冶和那老鴰般的聲音說道:“丫頭,你叫個啥?”

這聲音瘮人,這小姑娘嚇得直退到牆角,不敢答話。

沈淵笑道:“看你比我大個一兩歲,我便稱你姐姐。小姐姐,你不用怕,我師父就是說話難聽,見你偷偷跟着那群衙役,一時奇怪,故而想問問你為何跟隨他們,或許我們能幫忙。”

“原來是師徒。”那姑娘如此想着,她看了看公冶和,又瞧了瞧沈淵,眼珠打轉,隨即便哭了起來,那眼淚止不住的流,哼哼唧唧的哭聲叫沈淵抓耳撓腮,也叫公冶和煩躁不堪。

公冶和平常瘋瘋癲癲,心思卻是細的。別看這丫頭灰頭土臉的,但仔細端詳倒是個白璧無瑕的美人胚子,杏眼靈動、唇紅齒白,自有一股子可愛。此刻雖梨花帶雨,可這哭聲中卻是半真半假,故而公冶和也不做聲,只是一旁瞧着。

沈淵見着哭了,心下急的也不知說些什麼好,慌慌張張的道:“小姐姐,你莫要哭了,有什麼且委屈儘管道來,我師父武功了得,若有難處定會相助!”說完,沈淵看向公冶和,“是吧,師父?”

“沒出息!”公冶和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嘴上卻道:“莫要哭了,丫頭你先說你叫個啥,為何要跟着那班衙役?”

“阿公,可會幫我救出婆婆?”那小姑娘止了哭,小心地問道。見公冶和不做聲,只好繼續說道:“我叫禾南絮,家住華陰縣北趙家村,那抓走的婆婆本是家母的乳娘,自家道中落、父母離世,家中只剩下我與婆婆相依為命,只因昨日婆婆在趙相公家做工,失手打碎了一件瓷瓶,那趙相公不依不饒,還打傷了婆婆的腿,又叫我們賠三百兩銀子才算作罷,若是拿不出錢來便叫我去趙家給他家小公子作個童養媳,否則就報官抓人!”說著,又抽泣起來。

公冶和聽了這姑娘的姓名,若有所思;只是沈淵在旁氣憤不過。接着禾南絮邊哭邊道:“婆婆怎肯讓我受此委屈,回來后便要帶我連夜逃離此地,剛出了關,不想便被這班捕快衙役堵在渡口,婆婆拼了命讓我逃了出來,不想婆婆自己卻被抓了去!嗚嗚嗚!”

公冶和忽然問了句不相干的話,道:“丫頭,你是雲南來的?”

禾南絮一呆,輕輕點了點頭,公冶和似是明白了什麼,轉而問道:“他們是往華陰去了?”

“是,”禾南絮見公冶和沒再追問別的,連忙稱是,“還請阿公相救。”說罷,連忙朝公冶和拜了下去。公冶和受了一拜,便叫她起身。

公冶和道:“事不宜遲,臭小子,你與這丫頭日落之前在城外渡口等我。”

“不,我要同去!”禾南絮急道。可沈淵拉着她,安慰道:“南絮姐姐,我師父定會將你婆婆救出來,我們若跟去只會礙手礙腳,拖累師父。”

公冶和冷哼一聲,“倒不是怕你們兩個拖累,只是你們走的太慢,久了只怕會害了你那婆婆。”

聽得如此,禾南絮也就不再堅持。備了乾糧,待公冶和走後,沈淵與禾南絮也出了客棧,往渡口而去。

從客棧至渡口這一路上,禾南絮心事重重,也不說話。沈淵一路開解,好叫禾南絮放心,只是她好似沒聽見一般,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沈淵也覺沒趣,便不再說話。

直到黃河渡口,沈淵遠遠瞧着那附近有一處密林,鬱鬱蔥蔥,青石綠樹相互掩映,是個絕好的藏身處,指着一塊大青石對禾南絮道:“不如我們躲在那巨石後面,免得叫官府的人發現,等我師父救了你婆婆來此後,我們再出來。”

“好罷!”禾南絮瞧了瞧那地方確實不錯,應了下來。二人躲在巨石後面席地而坐,沈淵掏出一張麵餅,遞給禾南絮,早就飢餓難耐的禾南絮有些害羞,接過餅來側過身慢條斯理的吃着。

沈淵在旁看的入神,痴痴的笑着,道:“南絮姐姐,你吃餅吃的真好看!”

這丫頭臉一紅,轉過頭便罵道:“呸,登徒子!”

“什麼登徒子?”沈淵不知何意,“南絮姐姐,我說的是句句屬實,你確實生得好看,我都看不夠哩!”六歲稚童又哪裏懂得禮儀,尤其這男女之間,不過是見着什麼說什麼罷了,倒是單純的很。

不過女孩子便不同了,禾南絮似江湖漂泊的早,懂得也就早些。此刻她早已在客棧時將臉頰洗凈,肌膚如凝脂白玉,叫沈淵看得痴了,這才不由自主的說些孟浪話來。不過也叫禾南絮臉上發燙,白裏透紅的模樣更顯可愛。

沈淵還不知所以,又問道:“姐姐,怎麼臉變成了紅棗?”

“呸呸呸!”禾南絮羞惱,揪住沈淵的耳朵訓道,“你再這般輕佻,我…我便不理你了!”

一時間她也沒想好要怎麼說,畢竟是個八九歲的姑娘,說破天的狠話,也只如此罷了。不過這對沈淵卻是極為有效。

只聽沈淵連忙道:“我不誇你了還不行嗎?你別不理我!”

禾南絮瞧着沈淵着急的樣子,“噗”的笑出聲來:“你真是個傻子!”

沈淵撓了撓頭,只憨憨的笑着。畢竟似這般開心,已是好久沒有過了;其實禾南絮又何嘗不是呢?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如此天真無邪,亦是實屬難得。兒童之間熟絡起來很是容易。

禾南絮問道:“你怎麼拜了這麼一個怪老頭做師父?”

“師父他老人家武功極高,”沈淵說的認真,“別人總說他是殺人魔頭,可我偏不以為然。”

“那你父母呢?”禾南絮又問道。

只聽沈淵長嘆了口氣,道:“都死了!”

談到此處,二人不約而同露出一絲苦澀,又相視而笑,竟生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感。聊着聊着,眼看紅日西斜,二人探出頭來望去,只見那婦人果然跟着公冶和往渡口而來。

沈淵與禾南絮忙趕上前去,禾南絮長吁一聲,抱着婦人道:“蛇婆婆!”眼中竟又起了水氣。公冶和聽了方知這婦人身份乃是黃河三怪中的蛇婆婆。

蛇婆婆頗為寵溺禾南絮,輕撫道:“老身沒事,叫絮兒擔心了!”只見她身着茜色交領襦裙,雙鬢灰白、橫眉冷目的面貌倒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打眼瞧了瞧沈淵,便將禾南絮有意拉至身後。禾南絮輕輕搖了搖頭,沈淵見了也低下了頭,走到公冶和身旁。

蛇婆婆將雙手交於小腹,雙膝微屈向公冶和道了句萬福,只是語氣生硬:“老身在此拜謝前輩相救之恩!適才不及言謝,還望前輩勿怪。不知前輩高姓大名,他日相遇自當報答!”

公冶和毫不理會,只問道:“你們是滇西百花谷的人?”

此言一出,蛇婆婆與禾南絮雙雙大驚,立刻將禾南絮護到身後,十分戒備。只聽她沉聲問道:“你究竟何人?”

“江湖傳言,幾年前滇西百花谷一夜之間被百毒門所滅,無人倖存,就連谷主木慈及其夫禾青山此等高手亦未能幸免於難。”說著,看了眼禾南絮,“這丫頭可是禾青山與木慈之後?”

蛇婆婆臉色愈發陰沉,卻不作聲,只是虛步微沉,右手化掌抬至肩齊,左手成拳收於腰腹處,做了個勢。公冶和瞧着好笑,道:“你這迷花拳在老子這隻能做做樣子罷,你身上若無傷病,以你那纏蛇杖法或許能擋我一招半式。”

方才沈淵聽到公冶和所言,不覺又想起深仇大恨,想着原來禾南絮的爹娘亦是被百毒門何有道所害,更覺命運跌宕。又見禾南絮在旁吞聲忍淚、悵然若失;那婦人處處戒備,更坐實公冶和所言不虛。

“你是何有道那畜生派來斬草除根的?”蛇婆婆質問道。

這顯然是起了誤會,沈淵忙道:“婆婆,切莫動手!實不相瞞,我爹娘及家中上下幾十口人亦被何有道所害,如今也只剩下我一個了!”

“哦?”蛇婆婆遲疑,又道,“如此說來,倒是我誤會你們嘍?”嘴上雖這麼說著,卻依舊沒有放下戒備,將禾南絮護得更為嚴實。

“你不必如此,就憑我公冶和的大名,若要取你性命,又怎會讓你活到現在?”公冶和揶揄道。

蛇婆婆聽了,驚懼得連退了兩步,叫道:“劍奴!”見着公冶和背後的九柄劍,這才想到。

禾南絮不知婆婆為何如此,扯了扯她衣角,又聽她鬆了口氣自語道:“是了,劍奴赫赫威名,又怎會受何有道擺佈?”忽然又緊張了起來,抬起頭忙跪在公冶和面前,求道:“還請劍奴前輩恕老身無禮之罪!”

“你且起來說話,”公冶和本不予理會,只道,“我只是沒想到,黃河三怪中的蛇婆婆居然是百花谷中人。”

“多謝前輩不殺之恩!”蛇婆婆雖然惶恐,但起身後又換回那副冰冷模樣,“若前輩再無他事,老身二人就先告辭了。”說罷便欲離去。

公冶和輕哼一聲,道:“慢。”

蛇婆婆一頓,冷着臉皺着眉道:“不知前輩還有何事?”

瞧着蛇婆婆的臉色,公冶和滿是不耐,撇一撇嘴罵道:“在老子面前少擺出一副死了相公的臭臉!”

蛇婆婆惱羞成怒,大叫一聲:“你!”可又想到自己絕非公冶和對手,只得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不過這臉色氣得發青,肝火大盛,忽然喉頭一甜,吐了口血,差點站立不住。禾南絮瞧着慌了,努力攙扶着蛇婆婆,問着情況。

一旁沈淵瞠目結舌、結結巴巴的與公冶和道:“師父,您這嘴上功夫怎也如此厲害?都將這婆婆氣吐血了?”

“滾一邊去!”公冶和照着沈淵的屁股便是一腳,將沈淵踹了個趔趄。沈淵揉揉屁股,倒是一點不疼。

公冶和漫不經心地瞧着蛇婆婆,問道“我且問你,以你的武功,怎會被這班衙役擒住?”

“哼!”蛇婆婆還當公冶和在揶揄她,氣道:“與你何干!絮兒,我們走。”說罷,拉着禾南絮轉身邊走。

還未走幾步,只看十幾個衙役拿着刀、棍迎面追了上來,堵住去路。

領頭的男子在這群衙役中甚為扎眼。瞧他模樣,方頭闊臉、連心眉、三角眼,左眼下一顆黑痣,幾根毫毛隨風飄動,鷹鉤鼻、嘴歪唇薄,髭鬚絡腮,虎背熊腰;再說衣裳,頭頂唐巾,身穿水綠印花的直裰,手搖鐵扇,腰間翠色玉佩,腳下粉底皂靴。

沈淵與公冶和瞧着,不由得生出一陣惡寒。

只聽這領頭的叫囂道:“老妖婦,我看你往哪裏去,今日必取爾性命!”

也不知蛇婆婆在想些什麼,瞄一眼公冶和,道:“裴元海,老身哪也不去,定與你這畜生同歸於盡!”。話音剛落,便起了拚命的架勢。

“原來是黃河三怪的另一個,怪不得這臭婆娘不是對手哩!”公冶和自言自語,又瞧着禾南絮,笑道:“你這丫頭倒是機靈,知道你這婆婆不敵這腌臢東西,編了故事將我晃來,如今還不與我道出實情嗎?”

沈淵有些不知所以,道:“南絮姐姐,你先前所說都是騙我們的?”

禾南絮一陣窘迫,不知道該怎麼張口,正欲說話時,那叫裴元海的猖狂道:“你這老賊背着九柄劍,莫非便是劍奴?敢打鬧縣衙,倒有些本事,不過在我看來,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此事本與你無關,非要沒事找事,索性連你一併殺了!”

“你這腌臢貨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公冶和滿是不屑,說話時連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嫌棄道,“瞅你這般模樣,生你出來當真是難為你娘了!”

裴元海怒極反笑,他何嘗被如此羞辱過?鐵扇一收,冷冷瞧着公冶和。嘴上雖然不將公冶和放在眼中,可這心裏卻無絲毫輕慢,畢竟是不是浪得虛名還要交過手方能得知。

這叫裴元海的本就是個刻薄偏執的人物,此人心思縝密,且行事極為殘忍酷烈,生性嗜殺。平生又愛附庸風雅,裝成文人騷客,無事作些個不壓不韻、粗鄙不堪的詩聯,可見腹中卻無半點墨水,但若有人笑他,這人必然死的凄慘。所以被江湖上稱為“亡命書生”,亦是黃河三怪之一。

黃河三怪乃是陝西境內沿黃河出沒的三大高手,雖被齊名,這三人卻並非一家。

傳聞江湖中有好事者為這三人排名:為首的便是這“亡命書生”裴元海,三十多歲的年紀,武功怪異,鐵扇鋒利;其次便是那神出鬼沒的“葯死人”單子胥,此人醫術卓絕,堪稱扁鵲再世,可若尋他救治則須拿一具屍體來換,否則就是皇帝老子也別想叫他治病,邪氣十足;最後,便是這蛇婆婆,相傳蛇婆婆與毒蛇為伍,一根蛇杖更叫人聞風喪膽,脾氣執拗冷酷,不近人情。

此刻,只聽裴元海道:“先讓我解決了這老妖婦,再來收拾你這老賊道!”

沈淵聽了,急忙扯了扯公冶和衣角,道:“師父。”正說著,公冶和瞪了一眼沈淵,衝著裴元海道:“你願殺誰便殺誰,少在老子眼前聒噪!”又看向禾南絮,輕道:“丫頭,還不與我道出實情嗎?”

蛇婆婆倒是倔強的很,插話道:“絮兒,不必與他說!生死有命,又有何懼?”

禾南絮瞧了瞧蛇婆婆,又瞧了瞧公冶和,她自是不願意蛇婆婆就這麼送命的,她拽着公冶和的手臂,求道:“阿公您武功高強,南絮求阿公救救婆婆!”

這會子功夫,那裴元海與蛇婆婆卻已交起手來。二人輾轉騰挪、拳掌翻飛,裴元海鐵扇生風,蛇婆婆拼了全力猶如困獸之鬥,竟一時相持不下。

公冶和瞧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禾南絮心中明白,自己若不託出事情原委,公冶和定不會出手相救的。她也不猶豫,便將事情經過說了個清楚。

原來,這華陰知縣與那趙相公相互勾結,魚肉鄉里,搜刮民脂民膏,皆藏在趙府之中,足有不下三萬兩白銀。於是蛇婆婆化作老媽子,帶着禾南絮混進趙府侍候,查出這三萬兩雪花銀就藏在趙府地庫中,欲盜取出來分還給鄉親。

不想這趙府、知縣皆與裴元海為一丘之貉,動手那日竟被裴元海撞個正着,倉促之中被裴元海打傷,趁着月黑風高,帶着禾南絮逃了出去。只是蛇婆婆內傷頗重,腿上又流血不止,這才叫緝捕的衙役撿了個便宜。

禾南絮聰敏機靈,蛇婆婆被拿時,她便躲了起來。然後在後面悄悄跟着,還將自己精心偽裝一番,足像個小乞丐。直到遇見公冶和,靈機一動編了個故事,騙公冶和去縣衙救人。

聽完這番原委,沈淵恍然大悟,這一路所言竟有一半是假,實叫他心中不快。禾南絮瞧出沈淵不悅,走到跟前拉起沈淵的小手,怯怯地說道:“好弟弟,你,你氣我騙你么?”

沈淵本來是有些許氣憤,但蛇婆婆亦算是行俠仗義才受傷被擒,禾南絮更是為了救人,想及此處又多了幾分理解。他搖了搖頭,道:“你也是沒有辦法,倘若你早些能直言相告那便最好了。”

再看蛇婆婆此刻早已落了下風,搖搖欲墜。裴元海鐵扇橫掃,轉身竟是全力一掌朝着蛇婆婆背心擊去。

裴元海招式古怪刁鑽,方才公冶和一邊聽着禾南絮說話,一邊在旁瞧着,居然分不清裴元海的武功路數是何門派,只有一種感覺,這怪異武功竟似曾相識。正待這一掌擊中,公冶和倏地沖了上去,同時背後一柄寶劍飛出劍鞘,公冶和瞬間握住,向上一撩,劍光如虹!

剎那間,裴元海大感不妙,連忙強行收手,雖躲開了劍刃,卻被自己反震得退了八、九步這才站穩,一下子氣血上涌,只見他喉頭滾動,又硬生生的將那一口血咽了下去。他心中明鏡,方才若躲避不及,想來這條胳膊必是保不住的。

公冶和有些驚訝,“咦?”的一聲,道:“竟能避開?倒是小瞧了你。”

“哼,不過如此!”說罷,裴元海便將矛頭指向了公冶和,鐵扇插在腰間,雙掌揮動着朝公冶和撲來,頓時陰風呼號,那掌影好似幽冥鬼手鋪天蓋地,掌風中居然帶着血腥寒氣,叫人生畏!

沈淵與禾南絮哪裏感受過這般陰森之氣,不自覺的便靠在一起;就連蛇婆婆也不禁為公冶和捏了把汗。

漫天掌影,總是實中有虛、虛中有實,公冶和心中瞧這招式稀奇,自己從未見過,一時間竟是找不出破綻。不過公冶和並非優柔之人,管他虛虛實實,舉劍迎上,反正肉掌碰寶劍,吃虧的又不是自己。

裴元海此時心中已然悔的直罵娘,方才不知哪根筋搭錯,竟將鐵扇收起。雖然用的掌法陰狠可怖,威力極大,可是以肉掌碰鐵劍,實在不智。世人皆知,公冶和的每一把劍,哪個不是削鐵如泥、分金斷銀的絕世寶劍?可招已用老,只得硬拼。

所謂一力降十會,公冶和雙手舉劍,由上自下以開山之勢朝着裴元海劈了下去。這一招樸實無華,看似簡單,實則內中卻涵大道至簡的意味。

就在上一刻公冶和剛剛舉起劍來,裴元海心中還嗤笑其破綻百出,忽然只覺空氣一滯,自己卻發現這一掌根本不知落在何處,下一刻劍影落下,攜帶罡風,驚得瞬間冒出冷汗。

可裴元海亦不可小覷,千鈞一髮之際,身體微側以避開鋒芒,左手出掌擊中劍脊,“嗡”的一聲,劍身微晃;再瞧裴元海,借這一擊之勢躍到左側,接着一個轉身,右手抽出鐵扇,同時手腕一抖,鐵扇展開朝着公冶和左肋掃去,可謂來勢洶洶!

公冶和甚為訝異,他雖未出全力,卻也使了七、八分,他曾自以為能接下這一劍者,江湖之上寥寥無幾。可見,這裴元海是有些猖狂的本錢。

公冶和見這鐵扇來的兇險,腳步輕轉,回劍一擋,金鐵相撞,竟迸出些許火花!硬碰硬,裴元海再被震退,同時公冶和亦收了輕視之心,謹慎了起來。

裴元海那對三角眼透着殘酷,輕哼一聲道:“老匹夫,倒是我小瞧了你!”話音一落,只瞧他手腕抖動,鐵扇忽攏忽展,向公冶和襲來。他這扇子扇骨為生鐵,扇面為白絹,柔中帶剛,招式奇巧詭異,叫人眼花繚亂。

“廢話真多!”公冶和啐道,隨後也不再留手,只見森然一道電光,劍鋒卻刺破扇面,卡在扇骨當中,劍氣順着劍尖直刺裴元海肩頭,裴元海腰身迴轉,生生躲過,雖未傷到筋骨,可衣裳卻也被割破一道口子。

同時,裴元海順勢一帶,抽回了鐵扇,左手迅速拍了一下扇面,合起鐵扇又朝公冶和砸了去,公冶和舉劍一擋,豈料裴元海手臂向後一收,瞬間展開扇面,扇子邊鋒泛着冷冷寒光,橫掃向公冶和胸腹。

這裴元海的武功路數實在奇怪,一招一式皆不似中原武術。公冶和眼看鐵扇砍來,立刻收劍抵住。裴元海忽然扇子一翻,“噗”一聲,這扇面竟燃起一團烈火來,嚇了眾人一跳!公冶和亦差點被燒了鬍子,索性躲得及時,可幾次交手讓裴元海這廝一時佔了上風,心中不禁悶悶。

“哈哈!”裴元海狂笑着,那手上卻不停,趁着絹布扇面燒的正旺,帶着烈火濃煙連番出招;此時公冶和被這煙火熏得睜不開眼,只能聽風辨位擋住攻勢。

未及三招,公冶和便動了真怒,心中暗罵:“下三濫的東西!”只瞧他急速將劍刺入土中,運足內力猛地向上一挑,帶起砂石打向裴元海。

只聽幾聲悶響,裴元海扇上之火便被這飛砂走石撲滅,同時他鼻子一酸、肩頭一痛,差點拿不住扇子;接着只覺一股腥甜流入口中,他用手照臉上一摸,竟是被這飛來的砂礫將鼻樑打斷,流出血來。

沈淵在旁瞧這二人你來我往,手心也握出了汗。直到裴元海見了血,這才鬆了口氣。再瞧蛇婆婆與禾南絮,亦是看得提心弔膽。

此時他手中鐵扇當下只剩扇骨,那絹布扇面早燒的禿了,而方才公冶和這一招打的裴元海有些發狂,只聽裴元海大吼一聲飛身躍向公冶和,提手攏起扇骨,戳向公冶和頭頂百會。

公冶和哪會給他機會,頓時使出武當太極劍法,公冶和向後撤了一步,舉劍朝上似纏絲一般繞着小圈粘住了鐵扇,而那裴元海騰在空中,腳下無根,任使多大氣力,卻只能隨着公冶和的劍勢而去,更是掙脫不得。忽然公冶和抬腳便將裴元海踹出丈外,裴元海喉頭一甜,噴出血來。

“劍奴,哼,我看是浪得虛名罷了,”裴元海跌坐在地上,咧着嘴笑道,“你不過是比我活的久些,若再容我幾年,你必死無疑!”

這次交手實在讓公冶和鬱悶,不過裴元海的武功路數更叫他奇怪,尤其是他扇子突然燃燒的那一刻,公冶和心中竟想起了四十餘年前丹崖山上的一幕。於是問道:“我且問你,你師父可是亞力昆?”

“不知道此人是誰,”裴元海冷笑道:“哼,要殺便殺,哪有這些廢話!”

公冶和眯着眼睛,心中暗道:“當年亞力昆自絕於丹崖山頂,我是親眼所見,想來是我錯覺?可......”想到此處,公冶和暗暗搖頭,又問道:“你師父到底是誰?”

裴元海只嘿嘿笑着,也不回答。他鼻口冒血,露出牙來,面目更為可憎。那一干衙役早已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以,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公冶和殺了他們。公冶和知道,問是問不出來什麼了,於是便起了殺心。

突然蛇婆婆喊道:“怎的還不殺他,免留禍患!”蛇婆婆本想着借劍奴之手殺了裴元海,也算為武林除一禍害,只是話說出來卻語氣不善,這也怪她性情孤僻,哪裏會好好說話。

可公冶和的脾氣更怪,聽了這話,心中大為不快。

他的性子是你若好言好語,或許還能有得商量;若你似蛇婆婆這般頤氣指使,你說往東,我就偏往西。只聽公冶和斜眼看向蛇婆婆,指着裴元海道:“老子偏不殺,偏要留他這條狗命,你能如何?”

“你!”蛇婆婆氣得胸中起伏,拉着禾南絮喝道:“不知好歹,我們走!”

禾南絮依依不捨的看着沈淵,卻也拗不過蛇婆婆,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匆忙遞給沈淵,說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他日若有緣相遇,便以此帕為信物。”

沈淵接了帕子也想說些什麼,支支吾吾的卻不知怎麼開口。那蛇婆婆可不等人,硬拉着禾南絮上了船,往對岸風陵渡去了。沈淵望着那漸行漸遠的身影,二人揮手而別,可心中卻是生出一絲傷感。

這邊公冶和罵道:“你們這幫子蠢蛋,趁老子沒改了主意,趕緊滾蛋!否則一會老子心情不爽,將你們全殺了丟到河裏餵魚!”

這幫衙役聽了這才緩過勁來,慌慌張張應承着,架着裴元海逃命去了。臨走時裴元海陰狠狠的瞄了一眼公冶和,恰巧公冶和也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四目相對,裴元海立刻低下頭,背着公冶和冷冷笑着。

就聽公冶和在後邊啐道:“呸,下三濫的東西,殺你怕髒了我的劍!”轉過頭來只見沈淵手裏拿着那方帕子,傻傻的望着河面,輕拍沈淵腦袋,揶揄道:“沒出息!”

沈淵愣頭愣腦道了一聲:“啊?”

“走了,”公冶和捻一捻鬍鬚,裝模作樣道:“徒兒,且隨貧道雲遊四海!”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九字劍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九字劍經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回 黃河三怪

%